那矮子停下來了，和羅彬保持著一段距離，沒有繼續(xù)往前。

兩人直愣愣地對視。

再然后矮子緩步后退，就那么退出了大殿門，退出了臺階，消失在雨夜中。

一時間，殿內(nèi)完全空蕩下來。

那矮子沒有靠近。

是因為自己直面認(rèn)知了它的存在，直面對待了恐懼？

知道他是假的，不會去想象有下一步發(fā)生，因此，就沒有下一步發(fā)生了？

羅彬緊繃的內(nèi)心得到一絲松弛。

只是，再看昏迷不醒的張云溪，羅彬眼中又出現(xiàn)一抹擔(dān)憂。自己是沒問題了，張云溪的“麻煩”卻很大，完全沉浸在自我想法和恐懼中，無法被喚醒。

本身張云溪年紀(jì)就大，先前一直在油盡燈枯的邊緣。

他，熬不了太久的，內(nèi)心會完全崩潰，即便最后不是暴斃而亡，一樣會徹底癡傻，然后慢慢死去？

雨聲更小了，不再算是大雨，而是那種淅淅瀝瀝的小雨，羅彬撐著張云溪起身，將其背在背上，走出了大殿。

胸前有背包，背上有張云溪，羅彬就顯得十分“臃腫”。

繞過大殿，循著一條路往前走。

這兒就有個細(xì)節(jié)，窺心場的路并不多，從進(jìn)來，入大殿，再出去，大殿往左有很明顯的路，右側(cè)是沒有路的。

整個地圖上，正確的路也只有一條，路上有岔路。

因此，羅彬和張云溪處于任何位置，都能夠在地圖上對應(yīng)。

因此，只要小心謹(jǐn)慎，就一定不會走錯。

很快，遠(yuǎn)離了這一處殿，擋在路上的又是另一座。

這大殿的門是開著的，雨下透了，云霧早已驅(qū)散，雖說還有小雨未停，但夜光卻要比之前下雨的時候，清朗太多。

這殿內(nèi)也有泥塑像，正對著頂端有透光的瓦片。

泥塑像和先前那個不一樣，眼歪口斜，額頭過于平整，甚至從鼻梁那里有些往里凹陷。

第一個塑像就不正常。

這個更不正常，更畸形……

稍稍閉目，羅彬微喘了一口氣，從這塑像旁走過，沿著路繼續(xù)往下走。

第三座大殿的泥塑像看上去正常許多，有些清秀，要比之前的完整一些，從漆料上看，皮膚應(yīng)該偏白。

再之后，又經(jīng)過了一片矮殿住宅的區(qū)域。

不知不覺間，雨完全停了。

月明星稀。

羅彬才反應(yīng)過來，先前恐懼太多，自己注意力太過于集中，邪祟的本能居然都沒有支配他。

直至現(xiàn)在想起來了，才覺得有一些不適，便提起來裝著燈油的壺，往嘴里灌了一口。

滑膩和粘稠順著嗓子淌下，思緒更通達(dá)清明。

羅彬繼續(xù)邁步往前，一鼓作氣要徹底離開窺心場的范圍。

只要從這里出去，張云溪應(yīng)該就能好得多了。

鬼使神差的，羅彬又感受到一股，不，數(shù)股視線從后方傳來。

羅彬沒有再堅持著不回頭。

那樣只能騙了自己。

內(nèi)心，以及恐懼，需要直面。

因此，羅彬扭頭。

身后不遠(yuǎn)處，路上站著幾個人。

剛好有一注月光照射在他們身上。

其中一人，就是先前那個五短身材，眼距寬，鼻梁矮，嘴巴厚的矮子。

一人臉往里凹陷，眼歪口斜，腦袋方方正正。

一人瘦高瘦高，皮膚很白，像是得了白化病。

羅彬神態(tài)顯得很淡漠。

僅僅瞥了一眼，就繼續(xù)往前走。

不多時，回頭看，已經(jīng)沒有任何建筑了。

至此，羅彬才真的松了口氣。

可冷不丁的，他又打了個寒噤。

余光瞧見路邊地面，有一條深深的刀口。

之所以羅彬斷定這是刀口，是因為，枯枝敗葉被整整齊齊地斬開，除了刀斬，不會有這樣的痕跡。

眼皮再度微跳，心更有種壓抑感。

這兒，怎么有些眼熟？

一種不好的預(yù)感從心頭冒出。

羅彬開始了回溯。

他回溯的，是之前斬蛇的那一幕。

畫面不停在眼前掠過，事實上，他那一刀沒有斬到蛇，只有枯枝敗葉。

刀口有些對不上了，畢竟是下了雨，將枝葉沖散了許多。

可其余細(xì)節(jié)能對得上，包括路上的石子排列，包括旁側(cè)的樹干位置，抬頭的樹冠位置。

心頭的壓抑，像是幾何倍數(shù)一樣增加。

走回來了？

居然……走回來了？

類似于柜山的繞路。

不，所謂繞路，本身就是一種風(fēng)水局，是一種陣法，這并不是柜山獨有的東西。

學(xué)風(fēng)水深了，羅彬就清楚，這是風(fēng)水運用的手段。

就像是所謂的繞路，無法徹底的困住秦九么。

因此，天機(jī)道場有這樣的布局，就不奇怪了。

反而，窺心場和這走不過的風(fēng)水局，才證明這條路完全正確。

只是，正確歸正確。

麻煩，卻更大了。

要破解風(fēng)水，才能走出去……

耳邊忽地聽見嘶嘶聲，思緒被打斷，扭頭看一眼旁側(cè)。

層疊的樹葉中，隱約驟顯一道蛇影。

忽地一下竄出，蛇頭綻開，蛇牙尖銳，朝著張云溪臀腿咬去。

羅彬悶哼了一聲，沒動。

多多少少，這種局面對他來說，還是有些難以控制住情緒。

眼前瞬間回溯前兩秒，視線中，壓根就沒有蛇。

羅彬這才再度鎮(zhèn)定。

濕潤的空氣，異樣安靜的山路，甚至就連蟲鳴聲都聽不見。

再遲疑了兩秒，羅彬后退了十余步。

遠(yuǎn)離了他“斬蛇”的位置。

回頭一看，也并沒有回到窺心場的出口。

這就是上山的路，初入窺心場心臟范圍的位置。

這，也算出來了？

羅彬?qū)堅葡旁诘厣希焓峙牧伺膹堅葡哪橆a，低喊：“云溪先生？”

張云溪依舊沒醒，顯得很虛弱。

遲疑片刻，羅彬摁住張云溪人中，猛地一壓。

一聲悶哼，張云溪雙目陡然睜大，嗬的猛吸一口氣。

這對張云溪來說，他呆住了。

明明身陷絕境，啖苔啃咬肢體，酷似山神像的矮子虎視眈眈。

可現(xiàn)在，居然在山路上？

身旁，居然是羅彬！

羅彬救了他？！

是了，羅彬能控制啖苔，就算天機(jī)道場有啖苔花，這也難不倒羅彬。

那個矮子就算可怕，能有掀開面紗的羅彬可怕？

羅彬面色微喜，趕緊將張云溪攙扶著坐起。

“你還好吧？云溪先生？”

張云溪本來想說不太好，手腳都差點兒被咬斷了，人哪兒好得起來。

可他感受到了一陣陣古怪。

身上怎么沒有更多的疼痛感？

扭頭看了一眼胳膊，低頭看了一眼腿。

張云溪徹徹底底地懵了。

自己應(yīng)該遍體鱗傷了啊。

居然……沒事？

傷口呢？

從張云溪的舉動上，羅彬就看出來問題了。

張云溪遭遇的東西，一定傷害了其身體，就像他先前覺得脖子被切斷了一樣。

“你冷靜，云溪先生，這窺心場有問題?！?p>羅彬打開了話匣子，將窺心場的“恐怖”一五一十和張云溪解釋清楚了。

“恐懼來源于內(nèi)心？”

“原來……都是假的？”

張云溪一陣失神。

良久，張云溪才算平復(fù)過來。

“問題只剩下一個了，只要壓抑住恐懼，就是走過去，這需要分辨風(fēng)水，陣腳?！?p>微微一嘆，張云溪才說：“本身存在這種恐懼的情況下，外來人根本無法發(fā)現(xiàn)陣腳，不，根本無法發(fā)現(xiàn)這里風(fēng)水有問題，根本就走不出去，就會被自己內(nèi)心扼殺。”

羅彬點頭，說：“是的。”

沉默了大約兩秒鐘，張云溪再道：“浮龜山給我恐懼，我對啖苔花記憶有聲，泥塑像的怪異，讓我臆想了一個長相和泥塑差不多的人。”

“我們路上吃過蛇，你會覺得這里蛇蟲多，我因為你的引導(dǎo)而同樣看見蛇，我們每個人看到的東西是不同的，可恐懼，是會蔓延的?！?p>羅彬心頭再度微跳。

他告訴張云溪自己看到的東西。

同樣有那種面部畸形的矮子，還不止一個。

張云溪苦笑，說：“這就代表，你對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東西不恐懼，才會想象出這里本身的恐懼。我這把老骨頭，還是不如你年輕人了。”

這一次，沉默的反而是羅彬。

張云溪，并不自信。

可想要在窺心場中安然無恙，首先就要絕對的自信。

先生的自信，來自于對自身思維的掌控。

羅彬摸出來了一個布囊，從中倒出來了一枚通紅的果子。

稍一遲疑，他又倒出來兩枚，共有三枚。

收起布囊，伸手將果子遞給張云溪。

張云溪眼皮猛地一陣抽跳。

“上官星月那里搶來的東西，情花果，吃了養(yǎng)魂?！?p>羅彬如實說。

其實，柜山的事情和張云溪都說過，張云溪是認(rèn)識情花果的。

至少，描述上羅彬說得很仔細(xì)。

“這是吃人，我不吃?！睆堅葡獡u頭拒絕。

“我是這樣想的，是，為了吃情花果而去養(yǎng)花養(yǎng)果的人，一定更是吃人，我們應(yīng)該屬于摘走果子的人，并沒有做過類似的事情，吃掉這果子，只是為了解決問題?！?p>“如果，我們沒有那個本事，那被困的人就救不了?！?p>“或許云溪先生你可以看作這是那些受困之人給你的報酬，你拿了報酬，就是因果，你就得救他們，并不是所有人都死了，本身柜山不殺人，柜山只要情緒?！绷_彬盡力解釋。

張云溪陷入了深深的猶豫和徘徊。

至少四五分鐘，張云溪才接過情花果，一口吞下。

隨后，張云溪的雙眼驟亮，猛地吸了口氣，整個人一瞬間都感覺精力充沛起來！

下一刻張云溪邁步往前，走到羅彬斬蛇的位置。

他盯著四周，目光如炬。

就在這時，張云溪臉色微微一變。

同時羅彬聽到一聲慘叫，十分痛苦，像是經(jīng)受了某種慘絕人寰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