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還是來自于一次性死了這么多人。
哪怕是事出有因。
羅彬畢竟還是個活人。
就算他身體那么不正常,他心還是個正常人的。
正常人來說,張云溪此番還是幫他,甚至沒有對他流露出什么怨恨。
那就不正常了……
有這么正的人?
正的哪怕是自家道場人死了二十幾個,卻依舊無動于衷?
羅彬深深地注視著張云溪,呼吸略喘。
張云溪回視羅彬,忽地反問:“我不幫呢?眼看著你滿世界亂竄,眼看著你找不到柜山,回不到柜山?”
“或許你會遇到別的道士,發(fā)現(xiàn)你的不對勁,或許你會被別的人欺騙,無論哪一種,你都又會陷入絕境,然后,再發(fā)生眼前這樣的事情。”
“我眼睜睜看著你從浮龜山走出來?!?/p>
“若是不幫,不管,應該是你和那個李云逸死斗,你要落敗的時候,我就不管,至少,事情還困在浮龜山一個范圍內(nèi)。”
“我不管,已經(jīng)不行了?!?/p>
“我身在局中?!?/p>
“我會帶你找到天機道場,會回到柜山,要么你的問題在那里得到解決,要么我們一起被解決掉。”
“你覺得呢?”
張云溪不是那種會藏著掖著的人。
難受肯定是難受的。
要說多認可羅彬,張云溪也沒有。
完完全全就事論事。
他唯一的選擇就是眼下和羅彬所說這樣,才能真的萬無一失。
“懂了?!绷_彬點點頭。
“謝謝?!绷_彬說。
張云溪微嘆,臉上才顯出復雜。
“燒了吧,否則不好處置?!彼膾邚R內(nèi)的尸體,張云溪繼續(xù)說。
“正有此意?!绷_彬再度點頭。
……
破衣進了背囊。
羅彬只剩下身上最后一件唐裝了。
兩人遠離了那破廟,趁著夜色又走出去好遠。
時不時,張云溪會回頭望一眼。
直至天亮時分,張云溪沒了回頭的動作。
蒼老的臉上只剩下穩(wěn)重和剛毅。
穩(wěn)重是正常的,剛毅卻明顯和年齡不相符。
這更能看出,張云溪這人做事的決心。
人老,心卻依舊堅韌不老。
“天機道場,應該去哪兒找?”行走中,羅彬低聲開口,問。
“去知道消息最多的地方找?!睆堅葡卮?。
“消息最多?”羅彬顯得不解。
“胡進所在的那個勢力?!睆堅葡馈?/p>
“原來如此。”羅彬點點頭,繼續(xù)說:“或許,順道能找到胡進?”
“靳陽距離此地太遠,雖說冥坊相通,但不會那么通,冥坊只是一個外部勢力,胡進所屬的酉陽居,才算是核心,既然你都放他走了,我們就沒必要繼續(xù)找他了,找了,他大概也不會出現(xiàn),反而給我們添麻煩?!睆堅葡忉尅?/p>
“好?!绷_彬點頭。
半晌午的時候,兩人走上了一條國道。
張云溪在招手攔車。
刺目陽光下的車流,一陣陣喇叭聲,又讓羅彬感覺到一股與世隔絕般的不適應。
恰巧,路上駛來一輛亮空車燈的出租。
上車后,張云溪說了句:“市中心?!?/p>
司機多看了張云溪一眼,仿佛詫異,這樣一個老人,中氣還這般十足。
羅彬卻看著副駕駛臺子上立著的工作牌,一陣陣怔然失神。
他并不認識司機。
只是這出租車公司所屬地的市名,讓羅彬一陣陣心顫。
這么巧?
沒有說話,羅彬扭頭看著窗外,車流變多,他注意到了車牌,那熟悉的字眼。
情緒的波瀾快忍不住的時候,他就稍稍閉眼。
市中心到了,兩人下車。
當然,張云溪給的錢。
羅彬一個招魂醒來就在柜山村的人,身體都不是自己的,回到正常社會里,更是兜比臉干凈。
張云溪徑直朝著一個方向走。
羅彬本以為要去那個叫冥坊的地方,卻沒想到,張云溪進了一個自助銀行。
“進浮龜山之前,我在外是經(jīng)常走動的?!?/p>
“幾年了,倒是有些不適應,像是你,十年不入世,恍若隔世,倒也正常?!?/p>
自助銀行里沒有別人,張云溪取出來小小一沓錢,遞給羅彬。
錢很新,一指厚,也算有幾千塊了。
“還要給你買些東西,再去冥坊,不然很不方便。”張云溪又說。
“什么?”羅彬一時間有些無措。
張云溪正要開口,羅彬恍然。
隨即,羅彬面露思索,才說:“該有的,我或許都有。先去你說的地方吧,落腳之后,我想出來一下?!?/p>
這一次,稍怔住的反倒是張云溪。
“行?!睆堅葡獩]多問其他,干脆利落地點頭。
兩人回到路邊,張云溪再朝著一個方向走。
羅彬安安靜靜地跟隨,眼中一直四掃著周圍。
是啊,的確是恍若隔世。
看似他只是離開了幾個月而已。
事實呢?
醫(yī)院里躺著的那幾年,活著像是死了。
植物人睜不開眼,他只是比植物人好那么一絲。
像這樣走在車水馬龍的商業(yè)街上,對羅彬來說,同樣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十幾分鐘后,抵達了一處位置。
入目所視,這里是城中心一處公園,好不熱鬧。
張云溪沿著側(cè)面走,有個不惹眼的位置,有條往下的臺階。
下臺階之前,張云溪遞給了羅彬一個兩指粗細,黑色的石塊。
“拿在手里。”張云溪說。
羅彬接過。
隨后張云溪走下臺階。
開始羅彬覺得一切正常,直至臺階盡頭一扇貼著閑人沒入的門被推開后,光線變得很暗,右側(cè)有個往里凹陷的位置,放著一張椅子,坐著個昏昏欲睡的老人。
羅彬隱約注意到,那老人微微抬頭,斜睨了他們手一眼。
不光是他手里拿著東西,張云溪手中同樣有。
隨后,老人沒有更多的舉動。
再往前走還有一道門,穿過去后,視野中的一切都顯得豁然開朗。
這地方就像是地下商業(yè)街。
有著許許多多的商鋪,形形色色的人走動。
看上去,這里依舊熱鬧非凡。
只不過這種熱鬧,多多少少透著一些陰間。
張云溪往前走,進了其中一條街。
羅彬跟在后邊兒,街道上的人總有一些扭頭看他們,不是直接看,眼神像是瞟過,還保持著一定距離。
張云溪對此無動于衷。
他像是有目的似的,還是朝著一個方向走。
既來之,則安之。
南坪市會有這樣一處地下商場,自己在這里待了那么多年,都不知道。
羅彬也隨意四掃周圍的商鋪。
不仔細看不要緊,這一看,他心都被攥緊了一樣。
這兒賣的東西,不正常。
就說靠他最近的一個鋪子,擺著貨柜,貨柜上是一顆顆骷髏頭,帶著發(fā)套。
乍眼一看,是假發(fā)沒錯了。
往骷髏頭上戴假發(fā),誰家好人來買?
人都要被嚇死了。
還有個鋪子是賣鞋的,可鞋子都顯得很臟,沾染著不少污濁。
“陽生陰死,陽上陰下,正常人有正常人的去處,非正常人有非正常人的落腳之地,這地方為那些人服務?!?/p>
張云溪略有不解,才說:“按道理說,你父輩是司刑,入柜山之前,你是哪里人?你不知道冥坊?”
“這……的確不知道?!绷_彬搖頭,如實說。
他沒撒謊,也沒說更詳細的。
他的確是南坪的人,不過,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住在市郊農(nóng)村,在外打拼,最終成了癱瘓殘疾才回到本市,本來以為是熬過殘生,沒想到卻活出了另一世。
“好吧?!睆堅葡c頭。
不多久,兩人停在一棟完全木質(zhì)的建筑旁,這是個茶樓,類似于那種古鎮(zhèn)景點的修筑方式,裝修布局。
里邊兒喝茶的人不少,卻很安靜,隱約能瞧見人在動嘴說話,聽不到聲音。
“我們就暫且在這里落腳,我會在這里打探消息,并且等你?!睆堅葡捯羯灶D,忽然輕咦一聲,定定看著羅彬右臉處。
“怎么了?我臉上有東西嗎?”羅彬注意到了張云溪的眼神嗎,并摸了摸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