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月聽到斷頭飯三個字,面色驟然慘白如紙。
她身子晃了晃,幾乎要暈厥過去。
“能不能再晚一些?讓我再跟爹娘多說幾句話。”陳明月淚水氤氳眼眶,連忙從袖子里拿出一個銀袋子遞過去。
因為她知道,這頓飯一旦吃下,意味著行刑之期已不足十二個時辰。
那飯食里,按照規(guī)矩,摻了令人筋骨酸軟的藥物。
既是防止犯人臨刑掙扎,也是絕了他們最后一絲逃跑或反抗的力氣。
若吃了這斷頭飯,父母便連說話也要囫圇不清了。
獄卒堅決地推開了陳明月的銀袋子。
“平王妃,您就別再為難卑職了,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時辰到了,這飯必須得送進去。”
肅國公看得心如刀絞,他強忍著悲慟,沉聲對女兒道:“明月!聽話,快回去!不要再待在這里了!記住為父的話,好好活著!”
“爹!娘!”
陳明月泣不成聲。
她將手伸進牢房,緊緊地握住爹娘的雙手。
多么不舍,又多么絕望。
獄卒看向一旁的同僚,示意他們先將陳明月請離。
就在這時,死牢管事躬身領(lǐng)著幾個官吏進來。
為首那人身著五品官袍,手里還拿著一道明黃圣旨。
是刑部的官吏。
他步履匆匆走來,肩頭覆蓋薄雪,還未來得及拍去。
“圣旨到!肅國公及其家眷,接旨!”
眾人一怔。
肅國公最先反應(yīng)過來。
他猛地松開女兒的手,拉著尚且處于茫然中的夫人,和一眾家眷,踉蹌著跪倒在地。
陳明月也慌忙跪下來。
刑部官員展開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經(jīng)查,喬穩(wěn)婆一家編造皇長孫身世謠言,意在勒索,肅國公輕信人言,冒犯天威,然其初心可憫,皇上念及舊功,特開恩典,即日釋放肅國公及其家眷,死罪可免!”
最后四字讓陳明月猛然抬頭,含著淚光的眸中迸發(fā)出欣喜。
牢中頓時響起壓抑不住的啜泣聲。
官員繼續(xù)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即日起革去肅國公京營都督一職,所轄兵馬減半,留五萬統(tǒng)轄權(quán),以儆效尤。欽此?!?/p>
圣旨宣讀完,陳家人久久不能回神。
他們居然被赦免了?
肅國公幾乎是一瞬間,渾身冷汗?jié)裢敢陆蟆?/p>
他重重叩首:“罪臣叩謝皇上隆恩!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刑部官員合上圣旨,面色緩和了些許。
他對一旁同樣目瞪口呆的獄卒道:“還愣著干什么?皇上既然有令釋放肅國公,還不快去準(zhǔn)備幾套干凈衣裳,讓國公爺和夫人更衣出獄?”
獄卒這才如夢初醒,連連稱是,慌忙轉(zhuǎn)身跑去準(zhǔn)備。
他在這死牢當(dāng)差多年,還是頭一遭見到被判了斬立決的重犯,竟能在斷頭飯送來的前一刻,被一道圣旨硬生生從鬼門關(guān)拉了回來!
這肅國公,當(dāng)真是命不該絕。
圣心難測??!
趁著獄卒去取衣裳的空檔,陳明月激動不已,上前對著那位刑部官員深深一福:“多謝大人!”
那官員目光意味深長,看向了肅國公。
他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國公爺、王妃,你們真正需要感謝的并非下官?!?/p>
肅國公一怔,疑惑地看向他。
官員目光微閃,繼續(xù)低語:“那位恩人,已為國公爺備好了馬車,此刻就在獄門外拐角處等候,國公爺更衣后,從側(cè)門出去,便能見到?!?/p>
肅國公心頭一驚。
他原以為,是平王殿下傾盡全力,才在最后關(guān)頭保全了他的性命。
可聽這官員的意思,暗中運作,救他于必死之局的,竟另有其人?
是誰?
誰有如此通天的能耐,能在皇帝盛怒之下,乾坤逆轉(zhuǎn)?
一個個面孔在肅國公腦海中飛速閃過。
他始終想不出眉目。
肅國公對刑部官員鄭重地拱了拱手:“多謝提醒。”
獄卒很快取來了干凈的常服。
肅國公與夫人更換了衣裳,便帶著其余陳家族人,在獄卒復(fù)雜的目光里,離開死牢。
陳明月攙扶著他們。
門外,天色已暗,寒風(fēng)凜冽。
他們從側(cè)門出去,走了一小段路,果然看見刑部官員所說的那輛馬車。
不起眼,只靜靜地停在那兒。
肅國公上前掀簾,看見兩個他意想不到的人,瞬間怔住了。
馬車內(nèi)端坐著兩人,寒露與百里夫人。
肅國公認(rèn)的她們,這是許靖央麾下最得力的女將。
“請國公爺上車?!焙堵曇羟謇?,面上不見半分笑意。
肅國公與夫人相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疑。
他帶著陳明月一起登上馬車,車廂內(nèi)一時寂靜無聲。
肅國公心中卻翻涌著驚濤駭浪。
竟是許靖央出手相救?這怎么可能?
寒露仿佛看穿他的疑慮,淡淡道:“國公爺不必猜了?!?/p>
“正是我家大將軍不計前嫌,與寧王殿下商議后,又見了平王,三人合力,才將國公爺一家從鬼門關(guān)前拉回來。”
陳明月聞言,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她緊緊握住母親的手,哽咽道:“多謝昭武王,多謝……”
肅國公震驚之余,雙眼泛紅。
“我實在沒想到,關(guān)鍵時刻竟是昭武王出手相救,我卻曾攻訐寧王世子的身世,真是悔不當(dāng)初!”
百里夫人提醒說:“國公爺如今既有造化,已化險為夷,往后謹(jǐn)慎行事才對?!?/p>
寒露卻冷哼:“還望國公爺記住今日之言,莫要日后又反咬一口?!?/p>
這話說得極重,肅國公卻絲毫不惱,反而連連拱手。
“不敢不敢!我雖是個粗人,卻也知恩圖報,待安頓下來,定當(dāng)親自登門拜謝昭武王!”
“不必了,”寒露語氣依舊冰冷,“主子行事從不為求回報,只要國公爺記住今日的教訓(xùn),便是最好的感謝?!?/p>
馬車平穩(wěn)行駛,很快便將肅國公一家送回了府邸。
寒露與百里夫人什么廢話也沒多說,又乘馬車離去。
許靖央雖未露面,卻讓肅國公感受到了深深的敬畏。
該是怎樣玲瓏剔透的心思,竟能在這樣的死局里,挽救他的性命?
昭武王,到底怎么做到的?
肅國公站在府門前,長嘆一聲。
他轉(zhuǎn)向陳明月,目光復(fù)雜:“女兒,或許你說得對,昭武王……當(dāng)真是個極好的人,也是一個極強的盟友?!?/p>
陳明月輕輕頷首:“昭武王待女兒一直很好?!?/p>
“有時見平王殿下待我冷淡,她還會出面訓(xùn)斥殿下,要他好生待我,爹、娘,請你們以后千萬不要再誤會昭武王了。”
肅國公夫人也感慨不已。
“昭武王如今雖位高權(quán)重,可仔細(xì)想來,她這一路走來全靠自己,一個女子能在朝堂立足至此,其中艱辛可想而知,確實是有真本事的?!?/p>
正當(dāng)一家人在府門前敘話時,一隊人馬匆匆而來。
為首的是平王府的侍衛(wèi),他利落下馬,躬身行禮——
“肅國公,王爺請您即刻過府一敘?!?/p>
肅國公心神一凜。
他知道,越過平王向皇上揭發(fā)蕭安棠的身世,平王定是要秋后算賬的。
但此刻無論平王怎么訓(xùn)斥,他都認(r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