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很和善,叫所有人落座。
皇后說:“方才皇上沒來,否則就能聽一聽許小姐的琴聲,許家真是人才薈萃,叫人羨慕?!?/p>
坐在皇帝左手邊的長公主倏而一笑。
“這么巧?許大小姐也帶了琴想獻(xiàn)藝,她才是神策大將軍胞妹,不妨聽聽她的。”
許柔箏笑容有些僵硬。
皇帝卻含笑點頭:“好,那就讓朕瞧瞧。”
許靖央去了中庭,竹影將古琴放下,撤掉了緙絲布。
“啟稟皇上、皇后娘娘、長公主,臣女此次獻(xiàn)藝,并非要彈琴,而是……”
許靖央話沒說完,手撫上琴弦時,面色卻怔了怔。
看她神情有些不對勁,皇后問:“怎么了?”
許靖央抿唇:“這不是阿兄的琴。”
她說罷,下意識抬眸,看向許柔箏那邊。
丫鬟還沒來得及把那把真正的古琴收好。
許靖央立時驚訝:“阿兄的琴,怎么會在你那?”
“靖央,是你認(rèn)錯了,”許夫人開口解釋,“那年你兄長出征,我叫人打造了兩把一模一樣的古琴,一把給你兄長帶去了邊關(guān),另外一把留在了家里,家里這把才是你的?!?/p>
許靖央早就料到她會這么說。
許夫人賭的就是,一把琴的來歷,沒有人會追溯到何年何月制作的。
“我把我的琴給你,柔箏,把我阿兄的東西還回來?!痹S靖央不肯退讓。
許柔箏站起身,姿態(tài)柔弱,面上帶著哀婉的神色。
“大姐姐,我什么都可以讓給你,唯獨這把琴不行,因著它是我對兄長唯一的念想,也是我在許府唯一珍惜的東西,求求你不要搶走?!?/p>
皇后打圓場:“琴都是一樣的,其實并無不同?!?/p>
“不一樣,”許靖央飛快道,“因為這并非真正的琴?!?/p>
說罷,竹影直接從許柔箏丫鬟的手里,搶走那把真正的古琴,抱到許靖央面前放下。
只見許靖央在琴頭的位置拍了兩掌,琴身忽然彈出暗格。
眾目睽睽下,許靖央伸手一抽,竟拽了一把鋒利的寶劍出來!
當(dāng)寶劍出現(xiàn),皇帝直接站了起來。
“是蒼霄劍,朕所賜!”
五年前神策大將軍捷報頻頻,皇帝直接把這把隨身陪伴自己多年的寶劍,派人送去邊關(guān)賜給了神策大將軍。
象征著無上皇權(quán),是極高的榮耀。
本以為神策大將軍身死,這些東西也會隨著混亂而消失。
沒想到竟是藏在一把琴身里。
許靖央雙手呈遞寶劍,跪在地上啟稟:“阿兄曾告訴我,這把古琴并非真正的琴,而是能用來藏劍的琴器,所以才刻著劍膽琴心。”
“可是母親交給我的那把古琴,并無這樣的暗格,若真是兩把一模一樣的琴器,為什么會有區(qū)別?”
許夫人臉色白了。
長公主拍案不悅:“霸占著神策大將軍的琴器,非說是自己的,竟跟大將軍的親妹妹爭起來了,許夫人,這是你教的規(guī)矩嗎?”
許夫人急忙跪下,連說不敢。
許柔箏的神情最是難看,她能感覺到,周圍那些命婦貴女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帶著鄙夷。
她們都覺得是她在跟許靖央爭奪神策大將軍的東西。
可她身為許家的養(yǎng)女,憑什么不能擁有?她也是許家的一份子啊!
許夫人拽著許柔箏跪了下來:“長公主息怒,臣婦錯了,本以為兩把琴并無區(qū)別,便想著她們姐妹二人各一把,都是臣婦的錯。”
皇帝的臉色不好看。
他忍著怒火,對許夫人道:“看在神策大將軍面子上,朕不會責(zé)怪他的母親,但是許夫人,對待孩子,要一視同仁才好?!?/p>
許靖央垂眸聽著,覺得皇上的警告非常直白。
想來是上次長公主從許府回去,跟皇上說了點什么。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皇后便道:“許夫人,本宮看許小姐的衣裙臟了,你先帶她下去更衣吧。”
“是。”許夫人如蒙大赦,領(lǐng)著許柔箏告退。
皇帝重新看向許靖央:“朕聽說你抱著神策大將軍的衣冠一步一磕頭,一直想要獎賞你,朕有意賜封你為郡主,你意下如何?”
許靖央微微抬眸:“皇上……臣女什么都能要嗎?”
“這是自然,你阿兄立下汗馬功勞,朕怎么獎賞你都不為過?!?/p>
聽完這句話,許靖央脫去銀色大氅,露出里面鮮艷的寶藍(lán)衣裙。
周圍的人臉色都跟著變了變。
因為今日來的女眷們,穿的衣裳顏色都十分黯淡低調(diào),誰也不敢在守孝三月期內(nèi)穿亮麗的色彩。
聽說前不久就有人穿著艷麗招搖過市,被皇上給下令斬了。
這個許家大小姐,她怎么敢?!
“臣女想要皇上撤掉全城守孝三月的命令。”許靖央雙手高舉過額頭,跪在地上。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蕭賀夜都不由地挑起眉梢,靜靜地看著庭中那一抹身影。
皇帝的聲音低沉了下來,好似不悅:“為何,你作為神策大將軍的孿生妹妹,難道覺得自己兄長不配這樣的殊榮?”
許靖央:“正是因為阿兄值得,臣女才要冒死進(jìn)言?!?/p>
“皇上,阿兄他奮死拼搏,是為了忠君,為了百姓們能夠安穩(wěn)地生活?!?/p>
“倘若他泉下有知,皇上為了他,頻頻傷懷,百姓們因他廢生計,連上街叫賣吆喝也不敢,他一定會著急?!?/p>
“他戰(zhàn)功顯赫,為的是家國昌榮、四海升平,若守孝長達(dá)三月,不知影響了多少百姓的生活,這才是跟他的想法背道而馳,所以,請皇上收回成命?!?/p>
“真正的紀(jì)念不在這三個月的孝期里,而在于人們心里能記住他,皇上能記住他,家人能記住他?!?/p>
全場沉默。
忽而,不知是誰輕輕地啜泣了一聲。
皇帝也從怔忪里回過神:“你這孩子,竟敢……”
責(zé)怪的話沒說完,他搖了搖頭:“也就你敢這么跟朕說了。”
長公主紅著眼眶:“皇弟,我看許大小姐說的并無道理,百姓們自然知道神策大將軍的戰(zhàn)死是國殤,可他們還要過日子,這三個月孝期,你便解了吧。”
皇后也開口跟著勸。
最終,皇帝在大家的意愿下,點了點頭,并且指著許靖央說——
“朕要重重地賞你,因為朕在你身上看見了你阿兄的影子。”
于是,他大手一揮,良田鋪子還有金銀珠寶、綾羅綢緞,成箱成箱地賞賜給許靖央。
許靖央利落接受,大大方方謝恩。
皇上對此很滿意,甚至心情愉悅地喝了兩杯酒水。
看他如此,許靖央更在心里確定了她今日的選擇是對的。
一個人的榮耀再高,不能高于皇帝。
神策大將軍立下了巨大的功勞不假,皇帝說要全城為他守孝三個月,那是一個皇上對于名將的表態(tài),是給天下人看的。
可是,許家的人能受恩惠,卻不能沒眼色。
再加上皇帝的生辰要到了,難道要全城百姓繼續(xù)跟著披麻戴孝?皇帝是人,不是圣人,難保心中會不痛快。
朝中早有聰明人看出來不妥,但他們的身份都格外尷尬,因為除了許家人親自提出來,誰說都不合適。
許靖央壯著膽子,做了死諫的這個人。
果然正中皇帝下懷。
許靖央在人群中搜尋蕭賀夜的身影,想要送去一抹感謝的目光。
多虧了他提醒自己,她才能及時想到這一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