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換做另外一個人,那張慘白的臉貼過來的時候大概就嚇壞了。
方許當然也會被嚇一跳,可他是個莽夫。
一拳直接轟過去,與他被嚇一跳幾乎同時,這是他本能反應(yīng)。
這一拳力度十足,距離又近,別管是僵尸還是鬼,誰也別想躲開。
砰地一聲,那張臉就被砸的向后飛出去。
然后又是砰地一聲,挨打的那個一屁股坐在地上。
緊跟著就是哎呦哎呦的叫聲,那可真是叫的太慘了。
會摔倒,還會叫。
所以肯定不是什么僵尸。
方許把火把舉到近處仔細看了看,然后伸手去扶:“松針公公,你怎么像個鬼一樣。”
小太監(jiān)松針揉著鼻子,哭了。
方許把人扶起來:“你不是說要在外邊等著的嗎?”
松針:“我害怕,我覺得外邊比里邊還恐怖?!?/p>
方許:“外邊有龍鱗衛(wèi)在,有什么可怕的?!?/p>
松針沒回答,眼淚刷刷的。
主要是這一拳正中鼻尖,誰挨打誰也得哭。
“我還是跟著你們吧?!?/p>
松針委屈巴巴的:“我覺得跟著你們安全點。”
方許問他:“你為什么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
松針:“宮里練出來的本事,陛下批閱奏章的時候我們連大氣都不敢出,什么事都得小心翼翼的,何止是我,御書房里伺候的都一樣。”
方許:“那你到我身后倒是說句話啊?!?/p>
松針:“我不是怕嚇著你們嗎,我想到近處拍拍你肩膀再和你說話?!?/p>
他也就沒拍肩膀,拍了的話挨的打更重。
雖然松針解釋了他為何追上來,可方許心里還是覺得不對勁。
這個小太監(jiān)的舉動,從進入地宮就很反常。
一開始他說自己受陛下委派過來看看怎么回事,既然如此,到了地宮為何不下來?
現(xiàn)在又突然下來,還說外邊比里邊還可怕。
一句膽小,解釋不了這些。
此時眾人都回過來看,發(fā)現(xiàn)是松針后每人都狠狠瞪他。
人嚇人,真能嚇死人。
接下來方許一直都在密切注意著松針,但松針的舉動,又讓方許覺得他真的膽小。
一開始他說跟在方許身后,怕前邊有什么東西。
走著走著又說要到方許前邊去,怕后邊有什么東西。
最終走到隊伍最中間,前后都有人他似乎才踏實些。
隊伍原本都以為要走到過道出口了,其實并不是,轉(zhuǎn)過彎發(fā)現(xiàn)過道更為狹窄,而且地面不再是平的,是下坡路。
因為空間有限,發(fā)光的黃符在高處的密度大了,光亮更為集中。
所以眾人對四周的環(huán)境看的也就更清晰些,雖然狹窄,但緊張的氣氛得以緩解。
不管在任何時候,只要黑暗之中有光就會給人安慰。
走在最前邊的玄鶴忽然停下來,他舉起右拳,身后的留名玄境衛(wèi)也停了。
工部主事連晚鐘手里有先帝陵寢的構(gòu)造圖,他們都看過。
可這里不是先帝陵寢,是千年前某位王侯的古墓。
但先帝陵寢的構(gòu)造圖還是能給眾人些啟發(fā),反正這樣的坡道在先帝陵寢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道路狹窄,下坡路,兩邊都是堅固的石壁,越走坡度越大。
處處讓人不安。
“貼著墻走?!?/p>
玄鶴看著眼前的地面,沉默片刻后吩咐一聲。
他手下人立刻分成兩隊,一邊三個,在兩側(cè)貼著墻往前緩緩前行。
“不行!”
白懸道長看到這一幕后立刻出聲阻止。
然而晚了。
最前邊的玄境衛(wèi)踩著的地磚忽然往下陷了進去,緊跟著墻壁兩側(cè)打開無數(shù)洞口,鋒利的鐵矛從洞口里猛刺出來。
叮叮當當?shù)穆曇舨唤^于耳,還有閃爍的火星。
幾個玄境衛(wèi)幾乎同時被戳倒,順著坡道翻滾下去。
好在是他們身上都穿著重甲,哪怕機關(guān)力度很大,鐵矛也鋒利,也沒有對他們造成致命傷害。
就在那幾個人悶哼著起身的時候,咔嚓咔嚓的聲音再次傳來。
顯然,機關(guān)不止是這些。
下一刻,隊伍最后的方許忽然喊了一聲:“走!”
就在他們剛才拐彎過來的地方,石門打開。
一個巨大的圓柱體石頭輥子順著坡道下來,開始還比較緩慢,隨著坡度變陡,速度也隨之提升。
這個石磙幾乎與通道等高,想跳起來躲避沒有任何可能。
設(shè)計這里機關(guān)的人,顯然就不是想只在某一個地方設(shè)置陷阱。
這條坡道,不管走中間還是走兩邊都會觸發(fā)。
當眾人回頭看到石磙出現(xiàn)臉色都變了,但他們反應(yīng)卻不相同。
最前邊的玄鶴回頭看了一眼,沒有絲毫遲疑,招呼著他手下玄境衛(wèi)向前疾沖。
而巨少商他們看到的那一刻,全部往回沖。
方許是離石磙最近的,他在看到石磙過來的時候第一反應(yīng)是回頭看了看。
他看到了小琳瑯,看到了沐紅腰,看到了巨少商他們。
以他現(xiàn)在肉身的爆發(fā)力,絕對能超過一大部分人跑到最前邊去。
可他只是咧開嘴:“相親相愛一家人.......”
然后猛的轉(zhuǎn)身,雙手隨即推在石磙上!
隨著少年一聲暴喝,他雙臂上肌肉暴起。
“走啊!”
少年的暴喝,響徹過道。
他的鞋底在坡道上摩擦著發(fā)出的聲音,和他的喊聲一樣刺激著人的耳膜。
在這一刻,少年體內(nèi)能激發(fā)出來的潛力幾乎全都被激發(fā)出來。
肌肉的力量,被運用到了極致。
然而那石磙還是太沉重了,就算他拼盡全力也不能阻止。
“走哪兒去?”
沐紅腰距離方許最近,她沒有一丁點的停頓,回身后雙手推在石磙上。
“我們是一起的!”
琳瑯個子小小的,可她卻一樣頂天立地。
她和方許并排站著,奮力之下,那張小臉憋的通紅。
下一個是巨少商,是蘭凌器,是重吾。
他們?nèi)歼^來了,連一絲猶豫都沒有就過來了。
“蠢貨?。 ?/p>
方許咬著牙罵他們。
巨少商也咬著牙:“你才蠢貨,你想保護所有人,大家能讓你一個人扛著?”
方許奮力之下,嘴角都在發(fā)顫:“你們真的是蠢貨啊......我他媽沒想過保護所有人,我在乎的就你們幾個,結(jié)果你們不跑!”
方許真的沒想過保護這里的所有人,他想保護的只有巨野小隊的人。
他沒那個能力保護所有人,他只想為巨少商他們爭取一點時間。
結(jié)果他在乎的都回來了。
沒有一個人逃走。
“蠢貨!”
巨少商的肩膀扛著石磙,眼睛通紅的罵了一聲。
如果他們是有事就跑的那種人,方許還會那么在乎他們嗎?
如果方許是有事就跑的那種人,他們還會回來嗎?
六個人,傾盡全力。
他們在需要拼命的那一刻,其實誰都沒有考慮他們六個之外的人。
所以,他們大概都當不了那種博愛的圣人。
啪的一聲,方許身邊傳出輕響。
高臨的雙手出現(xiàn)在他不遠處,死死的抵住石磙。
“你們撤手!”
高臨的喊聲出現(xiàn):“走!”
巨少商咬著牙喊:“走他媽個蛋!”
高臨的肩膀也扛在了石磙上,腳下發(fā)力越來越狠:“我.......我是金巡!你們都他媽的給我聽命令,滾!”
沒人滾。
高臨上來了,顧念上來了,畢箭他們也上來了。
巨野和高臨兩個小隊十幾個人,塞滿了這條坡道,硬生生的把石磙的速度降低下來。
可就在大家感覺到推力逐漸變小一些的時候,有人腳下一滑。
緊跟著就是第二個,第三個。
方許低頭看,發(fā)現(xiàn)從石磙下邊有油流出來。
油應(yīng)該是和石磙一塊從那個封門里出來的,只是石磙速度快一些。
現(xiàn)在石磙被他們抵住,油流過來了。
設(shè)計機關(guān)的那個家伙,腦子里想的應(yīng)該都是怎么才能讓進入此地的人死。
隨著大家腳底打滑使不上力氣,石磙再次碾壓向下。
他們哪怕拼盡全力,腳底的濕滑卻讓他們使不上力。
就在他們舉步維艱的時候,更為可怕的事發(fā)生了。
起火。
不知道是什么點燃了地上的油,火逐漸變大,燒的人不可能再支撐石磙。
也就是在這時候,他們都聽到一種奇怪的,輕輕的......吟唱。
那聲音縹緲而又古樸,回蕩在每個人的耳朵里和腦海里。
......
方許咬著牙頂著石磙,聽到吟唱的聲音后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玄境衛(wèi)已經(jīng)走了,前邊只剩下一個白懸道長。
他沒有走,也沒有過來幫忙。
他站在雙手掐訣低低吟唱著什么,這應(yīng)該不是剛剛才有的動作,而是在石磙出現(xiàn)的那一刻就開始了。
只是眾人剛才注意力都在石磙上,沒有人看到他在做什么。
當吟唱結(jié)束,白懸道長雙手往前一灑。
兩個黃色的紙人出現(xiàn),只有手掌那么大。
可隨著白懸將手指彈破,兩滴血落在紙人上的瞬間,紙人迅速變大,一眨眼就變成了兩個極為強壯的金甲武士!
那體格,比重吾還要大一號。
“交給它們!”
白懸喊了一聲:“速走,它們撐不住多久!”
兩個金甲武士闊步過去,同時伸出雙手抵住石磙。
它們接替了方許等人,死死阻擋石磙下落。
火很快就在它們身上燃燒起來,可它們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移動。
方許他們沖到白懸身邊的時候,他敏銳發(fā)現(xiàn)白懸的臉色很差。
這時候他還保持著禮貌,但沒有那么禮貌:“謝謝你,下次快點?!?/p>
方許拉上白懸往前沖。
白懸苦笑:“快不了,如果不是你們擋住了一會兒,我也沒空施法,早和他們一起跑了?!?/p>
他們急速向前沖,這條坡道真的是他媽又臭又長。
一口氣沖了很遠,到盡頭才發(fā)現(xiàn)這里降落下來一道鐵門將路堵住了。
設(shè)計機關(guān)的人,果然想好了怎么封死他們。
可是鐵門上有幾道通紅通紅的刀痕,是被斬出來的,也是被灼燒出來的。
就因為這刀痕,鐵門被撞出個缺口。
應(yīng)該是玄鶴他們所為。
雖然那些人轉(zhuǎn)身就跑令人不齒,可要是沒他們這鐵門似乎也不好打開。
后邊石磙的聲音越來越大,那兩個紙人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倒下去了。
他們才從缺口出來,石磙轟的一聲撞在鐵門上。
鐵門被撞開,石磙飛出去,然后是砰地一聲,掉進了水里。
坡道下邊就是一片死水,石磙砸起來巨大的水柱。
眾人劫后余生,還沒來得及松口氣。
就看到那死水潭里隨著石磙落下,有一具尸體翻滾出現(xiàn)。
厚重的全甲已就被腐蝕了不少,而全甲之內(nèi)的玄境衛(wèi)血肉被腐蝕的差不多了。
應(yīng)該是疾沖出來的時候,玄鶴的一個手下不慎跌入死水潭。
而這死水潭,殺人更狠。
不知道是誰罵了一句活該,語氣中沒有絲毫同情。
他們看著那厚重的甲胄翻滾了幾下又沉入水底,大家都沉默了。
方許回過神來,才注意到白懸道長看著比剛才還虛弱。
“你用了的那兩滴血是不是非同尋常?”
方許扶著白懸道長問他。
白懸倒還是那么平靜:“修道七年,勉強修出七滴真血,確實不尋常?!?/p>
他原本也可以和玄境衛(wèi)的人一起跑的,可他沒有。
耗費了兩滴真血救了所有人,他一共只有七滴。
方許想著,如果每一滴真血可以保他自己一條命,那他就是用了兩條命來救人。
他不知道說些什么,感謝的話在嘴邊可分量太輕難以出口。
就在這時候有人喊了一聲:“玄境衛(wèi)他媽的跑去哪兒了?”
然后是高臨的聲音:“松針呢?”
不知道什么時候,那個小太監(jiān)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