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家主?!?/p>
孔立坊將此事放在了心上。
兩人攀談之際,府上的下人快步走來,火急火燎地開口道:“家主,錦衣衛(wèi)指揮使毛大人來了,說是帶了陛下的旨意?!?/p>
瞬間,閣樓之內(nèi),孔希生、孔立坊兩人四目相對。
“陛下的旨意?”
孔希生先是一愣,隨后面色一喜。
不等他開口,孔立坊安撫道:“家主先去看看再說?!?/p>
“好?!?/p>
孔希生應(yīng)了下來,前去的路上心境慢慢恢復(fù)如常。
來到前廳,見到錦衣衛(wèi)指揮使毛驤,毛驤面無表情,背對著他們的身形漸漸轉(zhuǎn)過來。
下一刻,孔希生、孔立坊以及孔家族人連同附近的所有下人,一一跪拜。
見眾人都已跪好,毛驤口齒清晰,語氣渾厚有力,一字一頓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南孔一脈的家主,孔希生,朕可沒忘記你,心里也別埋怨朕,今封你南孔一脈的名士孔立坊為河南道監(jiān)察御史,若能將河南大旱一事解決,來年便進京,至于南孔一脈其他諸事,聽明白了沒?”
朱元璋圣旨用的白話文。
獨特方式通俗易懂,這種口吻也就只有他這位天子才能說得出來。
“謝陛下隆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有孔希生帶頭,身旁的孔立坊以及之后的孔家來人個個再次跪拜。
將旨意接過,其他外人一一退下。
毛驤與孔希生、孔立坊二人落座,毛驤這才又從袖口之內(nèi)再掏出一封紙頁來,將旨意交給孔希生翻看。
里面通俗易懂的風(fēng)格依舊一脈相承:“你這老頭子給朕記住了,要是哪天衍圣公府即北孔一脈不咋地了,這衍圣公的名頭,朕要是不在了,標(biāo)兒也是會把這名頭交還過去的,你老小子這一代或許等不到了,但下一代、下下一代,就祈禱這北孔一脈會出事,你們南孔一脈的這種地位就會回來?!?/p>
孔希生將這份旨意鄭重收起,咽了一下唾沫,心頭又是涌現(xiàn)出一縷希冀。
“我孔希生這輩子是超不過北孔一脈了,但我的子孫后代一定能將其壓在腳下,一代不行那就二代,二代不行那就三代,數(shù)代之后,我南孔一脈才是真正的衍圣公!”
之前孔希生也不相信大明能傳萬世。
可是實學(xué)一道開啟,再加上之前從應(yīng)天府、洛陽新都所流傳出的神奇物件,還有魏國公徐達目前改革落實的軍校。
雖學(xué)的不過是強健體魄、排兵布陣、統(tǒng)帥之法,也就是那些兵書上的內(nèi)容,和原本的儒學(xué)學(xué)問異曲同工之妙,但也是一大進步。
如今的大明變得讓他作為孔家傳人,也快要看不清了,這樣的王朝說不定真的能夠傳了萬世。
實在是實學(xué)之道,還有陸羽一人帶給這個時代的震撼,正在擴大影響,也讓他越發(fā)期待。
“謝陛下隆恩?!?/p>
孔希生將旨意放到了胸口處,好似傳家寶一般要一代傳一代傳下去,鄭重其事地朝洛陽新都的方向躬身行禮。
隨后又是拜了三拜。
這一幕毛驤見了,暗暗點頭。
孔立坊看到心中也是一震,那旨意上又寫了什么對他們南孔一脈的好處,否則家主不會這般。
“陛下英明?!?/p>
三拜過后,孔希生發(fā)自內(nèi)心地說道:“毛大人,不如在我孔家多留幾日,這衢州一帶雖比不得洛陽新都,也比不得之前的應(yīng)天府,但還是有些地方特色的?!闭f著,孔希生看著面前的毛驤。
右手從懷里一拿,便是三百兩紋銀。
毛驤見了,會然一笑:“南孔一脈的孔家家主,也還是很懂事的嘛。”
“哈哈哈哈?!?/p>
“毛大人說笑了?!?/p>
這時,孔立坊漸漸清醒過來,“我這就當(dāng)官了?”
到了如今,他還有點不敢置信。
……
與此同時,北孔一脈。
山東曲阜衍圣公府這邊。
孔訥回到府上,第一時間便將旨意交給了父親孔希學(xué)。
看著上面的內(nèi)容,孔希學(xué)目光一凝,隨后面露驚容,身子如篩糠似的不停顫動,最后又是喟然一嘆,面部表情連連變化,竟達五次之多。
“爹,到底寫了什么?”
孔訥見狀想要將那圣旨拿來,也好好地觀看一番。
可就在這時,孔希學(xué)卻將圣旨死死地藏在懷內(nèi),瞪著面前的兒子,對他和聲說道:“此旨意除了我之外,無人能再看,誰若是看,當(dāng)場便逐出我衍圣公家族譜?!?/p>
聽到父親此等言論,孔訥竟一時愣在原地,半天不敢言。
圣旨不可隨意焚失,所以孔希學(xué)只能將這圣旨藏在懷里,回到他的臥房,尋了一個暗處,將其放好。
“父親……”
等到孔希學(xué)出來,孔訥已然回神,他快步奔走過去。
“不要問,不要問?!?/p>
孔希學(xué)閉上雙目,只是一個勁的搖頭不止。
良久過后,孔希學(xué)睜眼,慈祥的目光看著面前的孩子,“此后衍圣公府就交給你了?!?/p>
孔訥聞言,面色一僵,心頭一震。
他面如金紙,結(jié)巴著道:“父親,難道陛下……”
話未說完,孔希學(xué)便捂住了他的嘴,苦笑一聲:“陛下身邊有著太子殿下,還有著賢臣,老夫這一條性命還是能夠留得住的,不過日后確實不能夠輕易示人了,也罷也罷,本就是黃土埋了半截的老身子,還有什么可爭可要的,日后就待在這府內(nèi)寒暄,也該知足了。”
孔希學(xué)喃喃自語,言語中卻生出一股股的無奈來,這是他北孔一脈衍圣公唯一的生路。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君給你一條生路,你若是不答應(yīng),那便是真正人間煉獄般的絕望。
“年紀(jì)大了,該放下的,都放下了?!?/p>
過后不久。
衍圣公府內(nèi)傳出,當(dāng)代衍圣公孔希學(xué)郊外踏青,不慎墜入湖中,再救出來之時,回到府內(nèi)也得了中風(fēng)之癥,其后又是數(shù)日,洛陽新都發(fā)來旨意,衍圣公爵位,改由孔訥擔(dān)任。
自此,天下文人心中的領(lǐng)袖變成了孔訥。
再由于之前國子學(xué)門前一事,孔訥成就這公爵之位,在這影響力最大之時,文人心中還是大多支持的。
哪怕是山東曲阜衍圣公府所落地生根之地,也并沒有太多反響,只是有不少的文人雅士,一一默哀惋惜罷了。
……
“陛下好手段?!?/p>
國子學(xué)旁新挖的一處太湖,比不上宮內(nèi)太液池,但也別開生面,水天一色,美輪美奐。
太湖一旁便是山林,雖未有黑熊瞎子、山中猛虎等野獸,但也是圈養(yǎng)了不少白鶴,為國子學(xué)又多添了幾分美妙。
陸羽、道衍兩人面前。
茶爐正旺,桌上茶壺蓋砰砰砰地不停發(fā)著聲響,下方的小暖爐,散發(fā)著高溫。
道衍用抹布裹住手中,掌心之內(nèi)將茶壺輕輕拿起,燙了燙,三遍洗茶之后才開始品味這茶中三味。
茶水緩緩灌入茶盞。
陸羽看了一眼,輕抿嘴唇,贊了一聲:“這泡的清茶,味道不錯?!?/p>
道衍默默說道:“這是工部主事崔文靜帶頭負責(zé)的炒茶技藝,廢除了之前的團茶,在此基礎(chǔ)上又研發(fā)出炒青綠茶的制茶工藝,如今在官場上,這工藝已流傳許久,在各地也相繼出現(xiàn)了黃茶、黑茶、白茶等多種茶類,可惜這并非陸施主所提,否則施主之名又要再次為眾人所知了?!?/p>
道衍搖著頭,也端起面前的清茶喝了起來。
陸羽毫不在意地一笑:“天下之事,又豈能都與我一人相關(guān)?!?/p>
陸羽雖帶來許多后世記憶,但在時代的推動下,除了他之外,自然會有像工部主事崔文靜這樣的人涌現(xiàn),陸羽對此早已有所準(zhǔn)備。
時代的變化會改變許多人的命運,那些原本寂寂無名之人,在時代浪潮的推動下,可能會一飛沖天、平步青云,乃至成為文淵閣大學(xué)士。
成事講究一命二運三風(fēng)水,天時地利人和。
世間之事的成功,并非只與一人相關(guān)。
道衍吹了吹清茶上漂浮的熱氣,又喝了一小口,輕輕品味著茶中的香味,隨后話題一轉(zhuǎn),看向陸羽,眼中帶著笑意:“陸施主可曾考慮好,迎娶宮中的哪一位公主殿下?”
剛才道衍那如“上善若水,利萬物”般的心境,因提及此事,仿佛從那超脫紅塵的世間高僧,一瞬變成了眷戀紅塵的凡俗之人。
看著道衍那神采奕奕、興致勃勃的模樣,陸羽沒了品茶的心思,他本就是凡人,面前道衍,倒更像個高人先生。
陸羽沒有開口。
道衍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臉色變得越發(fā)促狹:“含山公主還是汝陽公主?如今宮中也就只有這二位公主與施主年歲相當(dāng),可惜了,施主若是早些年,應(yīng)當(dāng)還有幾位公主可供選擇。”
“呵呵。”
陸羽沒好氣地一笑,“你可實在太低估我了,有一人我已然心滿意足?!?/p>
“施主妙語?!钡姥苡质且恍?,陸羽總覺得對方是在嘲諷他。
“你一個出家的和尚懂這么多干嘛?難不成出家之前還……”陸羽直接反駁道。
“哈哈哈哈?!钡姥艽笮Γ任闯姓J,也未否認。
畢竟三教合一,面前的道衍學(xué)佛、學(xué)道又學(xué)儒,且歷經(jīng)紅塵,莫說是在寺廟聽曲動了凡心,就算此刻道衍他在外面還有個孩子,陸羽恐怕也不會太過驚奇。
史書上不會記載這些日常小事,野史也未必會提及。
看著面前這位“黑衣宰相”,陸羽算是明白,對方挖起他的八卦來,還真是孜孜不倦,心思夠“黑”,欲望無窮。
“糟老頭子壞得很”。陸羽沉默之際。
道衍又開口道:“話說皇家的幾位公主殿下,之前已有幾位出嫁,卻因施主之故,如今不僅成了寡婦,連家中之子……”
“喂喂喂。”
陸羽忍不下去,趕忙揮手打斷,“這同我有什么關(guān)系?胡惟庸一案,還有之后的空印案,可都是陛下主辦的,我只不過是因緣際會,巧合罷了,而且那空印案,不也和你這道衍有莫大關(guān)系嗎?”
陸羽毫不猶豫地將這責(zé)任一部分推給了朱元璋,一部分推給了面前的道衍,他只覺得自己不過是個路過的小官,擔(dān)不起這么大的罪責(zé)。
“施主這是心虛了?!?/p>
道衍好像抓住了陸羽的什么弱點,一遍又一遍地陳述著,眼神中透著洞察。
道衍聳了聳肩膀,兩手一攤:“和尚的確是要擔(dān)部分因果的,可和尚不用娶皇家的公主,和尚不怕?!?/p>
“我也不怕?!?/p>
陸羽氣呼呼地直起身來:“今天這茶喝不好,以后我也不打算再見你這個妖僧了。”說著,陸羽快步離去。
只聽見身后道衍還在喊他:“陸施主,下次記得再來!”
陸羽惡狠狠地說道:“做夢吧你。”
……
魏國公府內(nèi),當(dāng)家主母是魏國公夫人謝氏。
此刻在后宅中堂,除了謝氏,還有陸羽此前已然歸寧的娘子徐妙云,以及大舅兄徐輝祖。
場上的氣氛略顯尷尬。
謝氏坐在主位,看著陸羽,面容和善,語氣親近:“姑爺,你如今在洛陽新都聲名遠揚,又有國子學(xué)祭酒之名,天下文人之中,你開創(chuàng)實學(xué),所作所為,老身無不佩服,老身與你泰山都是武人,不懂你們文人的事,但向來敬佩有學(xué)問之人。
也正因如此,之前才會把家中小女許配給你為妻,你們二人關(guān)起門來過日子,一直都很和諧,妙云這孩子時不時也會夸贊你,可是做人得講良心,姑爺,你說是不是?”
謝氏和善的目光看向陸羽。
這番話如同鈍刀子割肉,將陸羽一步一步逼到無處可退。
陸羽只好硬著頭皮回應(yīng):“岳母大人,您說的是?!?/p>
“那就好?!?/p>
謝氏再次看了陸羽一眼,心中滿是滿意,緩緩說道:“姑爺,這幾日妙云就先待在魏國公府,你也別著急,你們夫妻感情既然不錯,你如今仕途順?biāo)?,妙云也從未虧待過,我這個母親做長輩的心中也從未埋怨過你,此次只是尋常歸寧,家中也從未有半分不和睦?!?/p>
將這次的家事處理得恰到好處,這也讓陸羽對這位岳母大人的印象大為改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