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首看著手中的規(guī)劃書,朱元璋沉迷不已,久久沒有抬起頭來。
一旁的朱標好奇不已,心里如同貓兒撓過般心癢難耐,他很想知道這規(guī)劃書里寫了什么,有心詢問,卻又害怕打擾了朱元璋的思路,只好在一旁默默等候。
好在,朱元璋終究還是想起了陸羽還候著,只看了一半便抬起頭來道:“陸小子,這真的是你寫的?”
陸羽輕笑一聲,略揚起頭,得意的說道:“自然,臣在后世大學(xué)學(xué)的就是建筑設(shè)計,正好專業(yè)對口,當(dāng)然,黃觀等新科舉子親去洛陽調(diào)研,也立下汗馬功勞,若非他們辛苦調(diào)研,臣也不可能這么快就弄好這規(guī)劃書?!?/p>
將手下弟子夸贊一通,陸羽又拱手道:“陛下,這份規(guī)劃書如何?”
朱元璋滿意點頭道:“這份建都的規(guī)劃書十分完備,咱很滿意,日后,朝廷措置公務(wù),也當(dāng)效仿這規(guī)劃書,事先做出嚴格規(guī)劃,從議政定論到實施,都要有嚴格程序,最終施政之成效也要依標準評定賞罰。”
聽到這話,陸羽心中一陣默哀:看來日后朝臣們的日子,又要難過了,朱元璋所提標準,不光對朝臣能力的要求更高,還有更加具體的考核標準去束縛百官。
照這標準施行,日后每個人的工作能力及成果都一目了然了,再沒有人能混水摸魚。
當(dāng)然,對此陸羽倒是舉雙手贊同的。
食君之祿,擔(dān)君之憂嘛!
朱元璋隨即轉(zhuǎn)頭,將規(guī)劃書遞給朱標道:“太子,你速去吏部,讓他們將這份規(guī)劃方案稍作精簡,刊印分發(fā),務(wù)求讓我大明官吏人手一份,咱要所有人都來學(xué)學(xué),如何去當(dāng)一個稱職的官員!”
“自今日起,我大明官員再敢渾渾噩噩、碌碌無為,嚴懲不貸,既當(dāng)了父母官,就要盡到父母官的責(zé)任!”
朱元璋的威喝擲地有聲,在武英殿里回蕩,經(jīng)久不息。
……
朱元璋親下御令,朱標親自督促,這份規(guī)劃書很快被刊印出來,下發(fā)全國。
所有官員都接到命令,往后施政須得提前部署規(guī)劃,事后依規(guī)劃標準評判賞罰。
這一下,朝野上下全都哭天喊地起來。
想他們寒窗苦讀數(shù)年,不知花費了多少艱辛,才熬到現(xiàn)在的位置,原本以為能坐享富貴,當(dāng)上人上人了。
可照這規(guī)劃書的標準,他們?nèi)蘸蟮臑楣偕?,怕再不能混水摸魚了。
如此累死累活,那當(dāng)初費勁巴拉爬上仕途又意義何在呢?
一時間,怨聲沸騰。
可這些怨念,都與陸羽無關(guān)了,此刻的陸羽,已帶著一眾建設(shè)新都的官吏匠戶,踏上了趕往洛陽的路。
……
洛陽,簡稱洛,地處河洛交界平原盆地,乃是中原文化的發(fā)源地之一。
自古以來,這里人丁興旺,繁榮富庶。
早在距今數(shù)十萬年前的舊石器時代,這里已有聚居,再至后來,這片區(qū)域又成了夏王朝立國和活動的中心區(qū)域。
到了周朝,周公在洛水北岸修筑王城及成周城,亦稱洛邑,及至周平王時,周朝廷遷都洛邑,即為東周。
自此,洛陽成了歷朝歷代都城的熱門人選。
及至大明初年,洛陽地區(qū)被劃入河南府治,治所就在洛陽縣城,也即是陸羽此行的目的地。
這所謂新都城,便是在洛陽縣城的基礎(chǔ)上,對外新修擴建,故而這河南府域,便是日后的京畿要地。
正午時分,洛陽縣城門外,正有不少身著官袍的公門之人在此等候。
兩排衙吏守衛(wèi)之下,河南知府刑浩、河南都指揮使陸齡、洛陽知縣王景春三人,正探頭向南方張望。
三人不時交頭接耳,低語攀談。
“這洛陽即將榮升京都,可算是天大喜事,日后你我可都算是京官了,地位可憑空拔了數(shù)級?。 ?/p>
武官出身,都指揮使陸齡的語氣總是中氣十足,此刻他滿臉笑意,朝左右拱手恭賀,心情看起來不錯。
相較之下,另兩個文官——河南知府刑浩和洛陽縣令王景春二人,此刻的臉色卻不怎么好看。
王景春揣著手眉頭緊蹙,眼神中略有焦慮:“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郭省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城,這洛陽成了京縣,往后咱這京縣縣令的日子,怕是難過咯!”
他邊說邊攤手搖頭,語氣里全是苦澀。
這所謂附郭縣令的俗語,是官場中默認的通識,即是說跟頂頭上司同在一個城中設(shè)衙辦公,這知縣的日子定不好過。
試想若尋??h城,知縣便是縣城里頭一號人物,走路都能橫著走。
可若是縣城里多了個府衙,知縣和知府同城辦公,那他頂多只能算是個三、四把手,頭頂上還有府衙里一眾高官在,他的日子能好過嗎?
現(xiàn)如今,洛陽縣更是成了京縣,城中大把頂級權(quán)貴,還有皇帝坐鎮(zhèn),他這個縣城一把手,立時成了京城里最微末不足道的芝麻粒小官兒。
其待遇可想而知……
陸齡全然不理解附郭縣令的苦楚,仍打趣道:“王縣令未免杞人憂天,當(dāng)上京縣縣令,俸祿都憑空多了五成,你還不高興?”
“俸祿?”一旁的河南知府刑浩卻冷笑著,搖了搖頭道:“京中權(quán)貴無數(shù),上下打點便要多花去不少銀兩,你以為這多出的些許俸祿能領(lǐng)到自己懷里?再說整日抵在皇城根上,一不小心就觸犯權(quán)貴,整日擔(dān)驚受怕的,日子哪會好過?”
眼看陸齡仍一臉狐疑,刑浩又遙指東南方向道:“陸指揮使不見上元京縣,近三年里換了幾任縣令?”
“如此說來,倒的確不假……”陸齡一愣,蹙眉稍一思慮,可他立馬又搖起頭來,大是否定道:“話說回來,江寧也是京縣,為何近些年吏治穩(wěn)定,幾任縣令都一路高升……”
他這話剛一出口,立遭到刑浩的嗤笑,隨即抬手拍了拍陸指揮使的肩頭道:“你莫是忘了,江寧縣……是誰的地盤?數(shù)年前,是哪位高人在江寧任縣令,而后一路高升飛躍,成為天子眼里的大紅人?”
“刑知府說的是……陸羽?”
陸齡稍一回憶,立馬想起來,近些年的江寧縣,的確出了個了不起的縣令,便是當(dāng)今圣上的眼中紅人,太子及數(shù)位皇子的老師,魏國公府的姑爺,陸羽。
而催使陸齡聯(lián)想到此人的,正是因為陸羽新近領(lǐng)受的職務(wù)——新都督造,此刻,陸齡、刑浩、王景春等一眾河南府官員在此等候,也正是要迎接這位陸督造。
談到陸羽,陸齡臉上頓時露出慍色,顯然,對這位本家,陸齡的印象不大好。
“這陸大人好大的官威,人還沒到,一個月前便派了一堆新科舉子來我河南府,好一番盤查搜羅,那些個舉子……哼,毛都沒長齊,還到處吆五喝六,處處拿著他陸督造的名義耀武揚威!”
黃觀等人前來調(diào)研,免不了要到各衙門調(diào)閱庫牘,問東問西。
他們本就是剛考中科舉的新晉進士,連個官身都沒落實,就被派到這里來,自然會遭人瞧不起,處處碰壁。
好在陸羽早先就想到這一重,預(yù)先寫了道公函,蓋上了督造府的大印,由黃觀等人隨身攜帶。
有這道公函,黃觀等人在洛陽城中暢行無阻。
像陸齡這等地方官,最是瞧不上黃觀等新兵蛋子,可又礙于天子詔命,不得不屈從于那份公函。
既是屈從,自然不情不愿,連帶著對黃觀等人的不滿,統(tǒng)統(tǒng)算到陸羽頭上了。
眼下陸齡瘋狂吐槽,倒是驚得另外二人連連擺手。
王景春最是位卑言輕,自不敢招惹陸羽,此刻他緊步上前,連連抬手揮舞,恨不得直接捂住陸齡的嘴道:“陸指揮使莫要妄言,這陸督造可是陛下跟前的大紅人,又是魏國公的女婿,可不是咱們能開罪得起的。”
一旁的刑浩倒還鎮(zhèn)定,此刻仍挑眉冷笑:“陸督造奉皇命修新都,享天子特批‘全權(quán)統(tǒng)領(lǐng)’之權(quán)。他的命令,我等焉能不理?”
雖是語氣平和,可話里話外隱有股陰陽怪氣的味道,一旁的陸齡和王景春聽了,俱是眉頭微挑,面露幽笑。
幾人閑聊一陣,終得手下快馬通報,說是陸督造已然臨近,再等了小半刻鐘,終于看到大老遠一行車隊緩緩駛來。
靠前的馬車儀仗恢弘,顯然正是陸羽的車駕,其后,跟著大量兵衛(wèi)、匠夫,倒也規(guī)模龐大。
刑浩等人趕忙迎上去,恭敬行禮道:“河南知府刑浩,攜治下一眾官員,恭迎陸督造!”
一眾官僚恭敬迎候,派場倒也給得很足。
馬車停下,陸羽撩簾下車,笑著拱手說道:“刑知府客氣了,如此勞師動眾,倒叫本官過意不去了!”
雖早有心理準備,陸羽此人年歲尚淺,頂多不過二十四五,但如今看到真人,刑浩三人還是吃了一驚。
這么個年紀,卻已深得帝寵,可想前途無量。
更可貴的是,雖是年輕位高,這陸羽倒并非恃寵而驕之人,他方才下車,一路面帶笑意,說話又溫聲細語,很是和藹親切。
這態(tài)度,就連一向粗使性子的陸齡也不得不溫吞下來,放棄方才對陸羽的怨念。
幾名河南府主官上前,與陸羽好一番客氣寒暄。
陸羽與他們一一熱絡(luò)攀談,場面好不親切。
寒暄之后,河南知府刑浩伸手虛引道:“陸大人,接風(fēng)宴都已備好,還請先行赴宴?!?/p>
陸羽沒理由回絕,一行人進了城中,在城中一間閣樓用餐。
席間,刑浩等人極是熱情,連敬酒帶添菜,好不殷勤客氣。
陸羽雖也客氣應(yīng)付,但也趁敬酒之機,與幾人好生交代建都城之事。
“諸位同僚,本官此番前來,就是為了建好都城,配合陛下的遷都之命,此行事關(guān)重大,絕不能耽擱怠慢,因此這修建新都之事,還望諸位能配合。”
對面幾人倒很熱情,連忙舉著酒杯站起來,連聲稱是。
“還請陸大人放心,遷都之事于我洛陽有莫大好處,我等自不敢怠慢?!?/p>
“大人日后但有所需,只管知會一聲,吾等絕對唯陸大人馬首是瞻!”
這些場面話,他們說得駕輕就熟。
陸羽雖臉上帶笑,不住點頭示以滿意,可他心中卻清楚得很。
真到了辦事的時候,這些人未必還記得今日的“酒話”了,但這只是心中猜揣,陸羽面上仍笑呵呵應(yīng)對,也回以客氣禮敬。
“日后新都修成,我等便是主要功臣,立功受賞近在眼前,大家只要齊心協(xié)力,定會完成陛下交托的任務(wù)?!?/p>
吃過接風(fēng)宴,按道理陸羽也該返回府中,暫作歇息了。
建造新都不是一日之功,陸羽自然要在洛陽住很長一段時間。
收到這消息后,刑浩等人打算從城中擇了一處豪闊院落,作為陸羽的休息所在,可是陸羽并沒有接受,反而直接前往了洛陽驛站,顯然打算暫時在驛站休息。
驛站中,黃觀、楊士奇,方孝孺等人,已等候多時了。
一聽見屋外有動靜,幾人趕忙迎到門口道:“學(xué)生見過陸大人!”
可這一開門,幾人立馬被嚇了個半死,只見得陸羽身前,一左一右站了兩個年輕人,竟是當(dāng)今天子的兩位皇子——朱棣和朱棡!
朱棣和朱棡二人,原本留在京中無所事事,得知陸羽要前往洛陽后,這二人可算是找到了目標。
死乞白賴圍著朱標求了半天,終于喚得朱標兄性大發(fā),替他二人求了情。
朱元璋雖是恩準,但卻格外強調(diào),二人不得隨意暴露身份,以免招致危險,因此,他二人扮作隨從,跟著陸羽到了洛陽。
此刻,這兩位皇子正圍在陸羽身邊,不住抱怨道:“先生,方才那接風(fēng)宴,為何你不讓咱們也一道赴宴?有好吃的就自個兒吃了,當(dāng)真不留點給咱們!”
陸羽倒也答得干脆道:“你二人微服出巡,豈能暴露身份?臨行前咱們可是說好的,你二人絕對要服從我的吩咐,切不能輕舉妄動?!?/p>
他這般謹慎,倒惹得朱棣不悅:“咱們連那倭人都打得,還有什么可怕的?分明是先生你吃獨食,吃獨食!”
幾人一路爭論,逐步朝屋中走來,一看這模樣,便知三人感情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