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羽心下高興,卻仍不動聲色,他嗤笑一聲,故作無謂道:“只一個魏國公府,就叫宋老爺如此激動了?”
這話說得不可謂不狂妄,堂堂魏國公府,可以說是整個大明朝最有權(quán)勢的家族了??申懹疬@話,大有不將之當一回事的架勢,這自然惹得宋懷遠震驚不已。
宋懷遠被驚得瞪大了雙眼,不由往外探了兩眼,見周旁并無外人后,才敢低聲說話:“陸縣令可莫要妄語,那魏國公何等權(quán)勢,有他替棲霞集鎮(zhèn)撐腰,這可是咱江寧縣八輩子求不來的福分,您可莫身在福中不知福?。 ?/p>
陸羽語出驚人,言談中竟不將魏國公府放在眼里,這可將宋懷遠嚇了個半死,他連擺手帶瞪眼,忙好言提醒,免得因這事招惹了那魏國公府。
卻不想,陸羽仍是一臉淡定,笑著擺手道:“宋老爺誤會了,并非是本縣瞧不上那魏國公府,實在這其中另有內(nèi)情?!?/p>
他幽幽抖了抖眉頭,頗有些得意,隨即又將身子略探了探,故作神秘道:“本縣不是說了嗎?這棲霞商社是魏國公府和人一起合作的,相比于那另外一家的來歷,魏國公府都不算什么?!?/p>
他比了個“大拇指”的手勢,象征“權(quán)勢最高”、“名頭最響”之意。
宋懷遠更驚得無以復加,登時瞪圓了眼,結(jié)結(jié)巴巴道:“你……你說什么?”不待陸羽答話,他更極為肯定地搖頭,斷言道:“陸縣令,你莫要誆騙于我!”
魏國公徐達是整個大明朝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這世上豈會有比他來頭還大的人物?
陸羽冷哼了聲,揚了揚腦袋,面有得意道:“宋老爺是縣中紳望,本縣又豈會誆你?”
他的語氣沉穩(wěn)堅定,說話間面色沉定,舉止從容。
宋懷遠更傻眼了,看陸羽這口氣神態(tài),不像在說大話,可他說出的話,又著實沒有道理。
這世上,還有比徐達權(quán)勢更大,名頭更響之人?
只怕,除了皇帝外,再沒有人……
等等!
宋懷遠正自心中嘀咕,卻忽地聯(lián)想起另外一個傳聞來。
傳聞說,這陸縣令曾救過當今天子,他還曾是大本堂的先生,曾教過皇子讀書。更甚至,他到這江寧赴任,也是皇帝一力安排。
若這傳聞為真,再結(jié)合方才陸羽所說之話,那這棲霞集鎮(zhèn)背后的真正大東家,極可能是皇室中人,更甚至,可能就是當今天子!
想到這里,宋懷遠猛地打了個激靈,不由手腳顫抖起來,他緩緩抬頭,顫著嘴唇道:“陸縣令,您該不會說那……”
“宋老爺,我可什么都沒說,你可不要胡亂猜測了!”他的話尚未說完,陸羽卻已打斷了他道。
然而陸羽的打斷讓宋宋懷遠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答案,他嚇得一顆心噗通直跳,慌得六神無主。
原本這是天大的秘辛隱事,更是他宋老爺天大的喜訊,可這喜事來得太突然,他一時難以消化,他忙用顫抖的手端起茶盞,小口抿了好幾口茶。
每喝一口,他的牙齒都要磕在那茶盞上,發(fā)出“噠噠噠”的輕微響動聲。
從先前分析,他已能確定,這棲霞商社多半有皇家背景。
而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只要他宋懷遠得到了商鋪租賃權(quán),到那棲霞集鎮(zhèn)做了買賣,他也就成功和天子搭上了線。
雖然那皇室中人多半不會露面,也絕不會承認棲霞商社之事,更不可能將他宋懷遠當回事,但,只要這集鎮(zhèn)有皇室背景,就足可保證集鎮(zhèn)往后繁華熱鬧,而他宋懷遠投身其中,絕對是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
想到這里,宋懷遠強壓下激動的心,用顫抖地手將茶盞往桌上一摜道:“陸縣令,今日小民前來,實是前幾天受縣令大人教誨,深感賣地之事大有可為,想來找大人商談一二!”
先前一直藏著掖著,現(xiàn)在問清楚了,他倒也大方坦蕩起來。
陸羽暗道這老小子是不見兔子不撒鷹,著實精明得緊,但人家既愿意賣地,他當然高興,當即忙笑著點頭,伸出手去道:“既是如此,那就提前恭祝咱們,合作愉快?”
宋懷遠連忙將手伸出,重重與陸羽相握,久久不愿撒開。
握了許久,他終于松開了手,隨即又問道:“這棲霞集鎮(zhèn)的商鋪價格,自是早已定好,卻是不知,咱那田地作價幾何?”
這宋懷遠當真不負精明圓滑之名,便是驚到如此地步,還不忘計算得失利益。
陸羽笑著道:“這當下田地價格,依土地肥瘠,價格從兩三兩到五兩不等……宋老爺乃是第一個賣地之人,為示誠意,我不論你田地肥沃貧瘠,一律按五兩的最高市價論定!”
這話一出,那宋懷遠當即笑瞇了眼,連連夸贊道:“難怪世人都說陸縣令為人仗義,此話當真不假!”
世人有沒有說過陸羽仗義,這倒不一定,但即便有人這么說,也絕不會將這話傳到他宋懷遠耳里,他這話,顯然是臨時編來哄人的。
但無論如何,肯說好話,就證明這宋懷遠對這賣地合作之事很是滿意,這對將來其與棲霞商社的合作,也是件好事。
陸羽笑著拱手道:“那本縣誠心恭祝,宋老爺能在棲霞山這座金山里頭,挖到屬于自己的一桶金!”
宋懷遠笑道:“承縣尊大人吉言!”
……
賣地之事談妥,這宋懷遠再沒多留,便即告辭。
陸羽正自松了口氣,一面抹著額頭的汗,一面低聲嘀咕著:
“這宋財主插了毛比猴兒都精,當真是個難對付的人,不過他這性子,倒最合適去行商經(jīng)賈,只怕日后真能在棲霞集鎮(zhèn)里掙得大錢了?!?/p>
正自言自語著,卻忽地趙擔快步走進堂來,一面奔來,一面氣喘吁吁道:“大人,您何必予他那么高的收地價格?”
他送走那宋懷遠后,便趕了回來,對于陸羽給的那么高的收地價格,他有些不懂。
照說依市價收地,得看土地肥沃狀況,若是肥性一般的地,也就值個三四兩銀子一畝,而陸羽給的每畝合銀五兩的價格,是依照最好的肥田定的價碼。
而宋懷遠尚未拿出田地,就已得了最高價碼,只要他不傻的話,自會擇一些肥力一般的田地,去賺這中間差價。
“你懂個啥!”
面對趙擔的詢問,陸羽幽笑道:“你以為每畝地多出這一兩銀子,咱就虧了?我可告訴你,咱實際上是賺大發(fā)了!”
“賺……賺大發(fā)了?”
趙擔徹底懵逼了,以高價收賤地,這擺明虧本的買賣,怎就算賺了?
“唉,你這就不懂了吧,這宋懷遠是第一個來談賣地的鄉(xiāng)紳,咱就得給他最大的好處,予他高價,這叫千金買馬骨,只有這樣,其他人才能看到賣地的好處,才愿意跟著宋懷遠的步伐,前來賣地?!?/p>
陸羽的解釋,讓趙擔心中稍有些寬慰,照他這說法,這是刻意以高價誘惑其他人,以求收到更多田地。
“如此說來,往后這收地的價格,會逐漸壓低?”
陸羽點頭道:“那是自然,這頭一個吃螃蟹的人,自然能得到最大利惠,后面來賣地的,就享受不到這待遇咯!”
“另外……”
他又接著道:“這高價還有另一個好處,就是哄那宋懷遠多賣些田地?!?/p>
依照陸羽設(shè)定的收田規(guī)矩,鄉(xiāng)紳是拿田地去抵換租賃鋪面的租金,這收田數(shù)目自然有最低限額,即是一個鋪面三年的租金。
但陸羽并未規(guī)定收田上限,也即是說,只要對方愿意,將名下田產(chǎn)全都賣了,陸羽也照單全收。
當然,事實上對方絕不會這么干。
“我出高價誘哄,那宋懷遠或許就貪這些許利頭,多賣幾十上百畝地,他是第一個賣地之人,他所賣田地的數(shù)額,勢必會影響后面更多人,我真正賺的,是后面那些士紳多賣的田地!”
作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宋懷遠的行為,對后續(xù)鄉(xiāng)紳起到了標桿作用。
假若這宋懷遠賣了一百畝地,他便給這賣地的數(shù)額定了個“一百畝”的標準,后續(xù)跟進的其他鄉(xiāng)紳,也會參考這個數(shù)額,來恒定自己應該賣多少地。
可若宋懷遠貪這些許小利,將賣地數(shù)額提至兩百畝,那后續(xù)之人的恒定標準,自也就成了兩百畝。
他宋懷遠一個人賣多少地,影響的是身后諸多鄉(xiāng)紳的抉擇。
聽了這般解釋,趙擔才恍然大悟,道:“高,大人這招實在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