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十村民,人人滿臉怒容,齊齊亮出鋒銳農(nóng)具,儼然一副反抗架勢,他們口口聲聲道著“李老爺”,顯然他們已受那李大善人蠱惑,完全曲解了稅改本意。
見此情形,朱棣幾人氣得咬牙切齒,若非夏四郎再三阻攔,他們當真要沖上前去,武力鎮(zhèn)壓。
夏四郎原本就謹慎干練,經(jīng)過這段時間歷練,更成熟了幾分,他攔下朱棣幾人,從懷中取出那官衙公文,向村民們展示道:“諸位鄉(xiāng)親,你們完全誤會了朝廷本意,咱們這次來丈量土地,絕非為了加稅,而是要給你們減稅啊!不信的話,你們看看這公告!”
村民們愣了愣,但仍冷面怒容道:“俺們都不識字,哪看得懂那些,再說了,李老爺早就將官府文書讀給俺們聽了,那上面分明寫著,要增加田畝稅!”
夏四郎被氣笑了道:“你那李老爺只說加田畝稅,可對取消人丁稅的事只字未提,他壓根是有意瞞騙你們??!”
“你胡說!”
壯漢又將鋤頭揚起道:“李老爺平日待俺們很好,他才不會騙俺們!”他顯然被人騙昏了頭,對那李大善人深信不疑。
朱棣氣得直咧嘴,揮著拳頭便上前喝道:“你們寧愿聽那土財主的話,都不愿相信官府的白紙黑字?”
朱棣本是想拿官府公信力替自己撐臺,卻不想這話竟起了反作用。
村民們一聽,紛紛冷笑起來。
“官府?呸!”
“當官的有幾個好東西,除了整日搜刮俺們血汗外,可干過一件人事?”
“從前那元人是這般,整日除了加稅就是征徭,現(xiàn)今打跑了元人,俺們還想能過上幾天好日子,沒想到你們也跟那元人一般黑!”
“對,天下烏雀一般黑,哪個官府能出好人?”
“好人能當官?我呸!”
這些村民顯然對官府成見極深,任夏四郎如何勸說,都改變不了其看法。
朱棣幾人氣得面紅耳赤,直咬牙跺腳,作強自忍耐狀。
卻在這時,又有個村民矛頭直轉(zhuǎn),竟又從朝廷罵到了皇室道:“俺看那朱皇帝也不是好人,天天不想著安生,就知道折騰咱老百姓,他比那前朝的元人皇帝,好不了多少!”
朱棣幾人雖對自家老爹頗有怨念,但在外頭,仍是以自家父皇為榮的,這時聽人罵及父皇,甚至將之與前元昏君對比,登時氣得雙眼通紅。
“呔,刁民!”
“別攔我,我要將他們砍了!”
朱樉、朱棣二人當即要上前動武,好在有朱棡、朱橚兩兄弟在旁拉扯,強壓住他們。
朱棡一面攔阻,一面厲聲勸喝道:“你們忘了先生的叮囑了?”
這寧安村是稅改第一站,如若剛一開頭便要鬧出民亂,影響會極其惡劣,要不了多久,消息便會傳遍全縣,鬧得人盡皆知。
而江寧又是京縣,加之最近商事繁榮,本就消息暢達,一旦這事傳開,鬧到京里,傳至全國各地,那這稅改計劃,就全盤失敗了。
正因如此,陸羽早在出門之時,就嚴加叮囑,不到萬不得已,不得訴諸武力。
想起陸羽的教誨,朱棣幾人壓住怒火,憤恨跺腳道:“那……現(xiàn)在怎么辦?”
兄弟幾人苦思無果,俱都抬頭看向夏四郎,而夏四郎也是一臉苦澀,只無奈搖頭道:“看這架勢,今日是進不了村了……”
他目光所向,那些村民們嚴陣以待,絕沒有半分妥協(xié)態(tài)度。
“咱們……還是先回去向大人稟報,等他定奪吧!”
夏四郎一聲苦嘆,朱棣幾人也只能點頭,隨即揮手:“咱們走!”
一行人當即轉(zhuǎn)身,趕了回去。
而在他們身后村莊,較遠處的一棵大槐樹下,一個身形干瘦的老者,正倚在樹下,幽眼凝望著,這老者雙眉微挑,眼眸微瞇,右手搭在下頜處,輕捋著那灰白交雜的胡須,神情好不愜意。
“哼哼,還想丈本老爺?shù)奶?,征本老爺?shù)亩悾V心妄想,現(xiàn)在你連村子都進不來,咱看你如何丈量,如何收稅!”
這老者呢喃自語間,眼眸中閃過獰惡寒光,全沒有他平日那副假仁假義的嘴臉,更對不起他“李大善人”的雅號。
幽眼看著朱棣一行人走遠,李大善人才收回獰惡目光,負手轉(zhuǎn)回身子,朝著村里最豪奢的院落踱去。
一面走,一面搖頭晃腦,丟下一路呢喃自語:“寧安村是第一站,連村子都進不了的,看你如何推行稅改,待到這稅改失敗,消息傳到京里,咱可算是立了大功……”
“嘿嘿,到那時候,京里的貴人會如何提攜咱們李家呢?”
……
“先生,我等辦事不利,還請責罰!”
縣衙大院里,朱棣四兄弟耷拉著腦袋,臉色晦暗,在他們身側(cè),夏四郎也緊抿著唇,眉心打著結(jié),任誰看到這副垂喪姿態(tài),不想猜也該知道,這稅改第一步,已然失敗。
陸羽背負雙手,在五人身前稍踱了踱,終是停在夏四郎跟前,問道:“怎么回事?”
夏四郎抬起頭,沉聲解釋道:“村民們受到那李老爺?shù)男M惑,誤以為咱們清丈田地,是為了給他們加稅,說什么也不放咱們進村,他們手持農(nóng)具擋在村頭,大有以武抗法……”
他將村頭之事盡數(shù)見告,聽得陸羽連連蹙眉。
“果真……這李大善人真是深得民心啊!”
幽幽嘆了口氣,陸羽臉上堆起輕笑,點了點四小只的腦門兒道:“你們也不必垂頭喪氣,稅改是朝廷大計,如此大事,自然不會那么輕易成功的。
既然遭遇阻礙,大不了稍退半步,謀求更穩(wěn)妥的法子,你們能穩(wěn)住心性,沒與村民發(fā)生沖突,已是有功勞了,為師很為你們的進步高興!”
莫名得了夸贊,四小只大是迷惑,登時將先前的沮喪忘光道:“咱們無功而返,這還算有功?”
“那是自然!”
陸羽笑著伸了伸拳頭,比劃道:“遭遇強敵時,收起拳頭,方能看準敵人弱點,而后……一舉擊潰之!”說著,他凌空打出一拳,精準打在院中飄落下的樹葉上,將那樹葉一把攥住。
四人看這干凈利落的動作,不由眼睛一亮:“那先生已找出對方弱點,知道如何對付這寧安村了?”
陸羽轉(zhuǎn)身幽笑道:“為師自有妙策!”
“先生,你到底有何高招哇?”
“先生,快說說啊!”
“欸……先生,別走??!”
四人的好奇心一上來,任誰都按捺不住。
此刻聽聞陸羽另有妙策,幾人連連追問,一路從前院追到后衙書房,然而,陸羽只擺了擺手,任四人如何追問,都不肯透露分毫。
更甚至,進了書房之后,他將書房大門一關,直接將四人關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