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來乍到,陸羽的計(jì)劃是穩(wěn)字當(dāng)先,但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你再想猥瑣發(fā)育,架不住事情主動找上你。
第二天清早,陸羽還沒睡醒,就已聽到衙外響起震天的鳴鼓聲,饒是他初次當(dāng)官,也能聽懂那鳴冤鼓的含義,慌忙從床上爬起穿衣,便見到有人推門而入。
“先生,先生,外面有人敲響了鳴冤鼓,喊冤哩!”來人是老四朱棣,他倒是一臉興奮,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姿態(tài)。
“有沒有搞錯,這剛剛上任,就撞上案子了?”
陸羽心下牢騷滿腹,卻也只能穿好官袍,帶著四個興沖沖的隨從,去往前衙。
剛到前衙大堂,只見得眾官吏已然坐定,衙役們也已到齊,連那申冤的苦主也已跪到了衙堂正中,獨(dú)獨(dú)缺了陸羽這縣太爺。
陸羽趕忙走到主座,正待坐下,卻聽那堂中苦主哭嚎起來:“縣老爺,您終于來了,您可得給小民做主哇!”
這是個衣衫破落的中年男子,此刻滿面通紅、雙目渾濁,哭得著實(shí)凄慘。
陸羽趕忙坐定,一拍驚堂木道:“堂下何人,你有何等冤情,速速陳報上來!”
那中年男子忙又跪好,抹了抹涕淚,拱手道:“小人叫夏三,家住縣城邊的夏家港村,家里數(shù)代都是漁戶,今日前來,是要告俺那不爭氣的兔崽……不爭氣的娃子,他……他實(shí)在不是個東西??!”
這夏三雖已止住哭泣,可他說話仍含糊迷糊,聽來格外費(fèi)解。
陸羽眉頭直皺:“你所告之人……是你兒子?”
“正是!”
夏三兩眼一紅,又哭嚎道:“就是那不成器的東西哇!”
父告子,這倒是件新鮮事。
陸羽正要再追問,卻見那夏三已然撩起衣袖,露出條滿是淤青的胳膊道:“小人這一身的傷,都是那不孝子打的,縣老爺,您可要為小民做主啊!”
他那手臂青紅交加,遍布傷痕,其大臂之上,更有道長達(dá)數(shù)寸的疤痕。
那條疤痕,即便不是刀傷,也該是某種銳器造成的刮擦傷痕,如此傷情,顯然已夠得上論罪處刑了。
陸羽正蹙眉凝望,卻聽身旁朱棣喝叫起來:“丫丫個呸,兒子打老子,簡直反了!”
這小子素來沒有規(guī)矩,當(dāng)堂這么多官員都沒開口,他這隨從竟率先發(fā)難。
陸羽忙瞪了他一眼,隨后又望向那夏三道:“你這手臂傷勢,新舊不一,如何說是你家小兒打的?”
方才見他傷情,陸羽已察覺出不對勁,這傷情新舊有別,顯然不是一次性挫傷,而是數(shù)次傷勢疊加而成。
既有蹊蹺,自要問個清楚。
那夏三一聽,哭得更凄慘了道:“縣老爺有所不知,那不孝子三番五次動手,打得俺渾身是傷,俺先前便來這衙里告過狀,可那前任縣老爺說這是俺家務(wù)事,不歸這衙門管……俺……俺沒法子,只好回去了……”
“可昨日……昨日那不孝子又動了手,打得俺渾身腫痛……俺實(shí)在經(jīng)不住打,這才又來衙門告狀?。 ?/p>
連哭帶嚷,這夏三哭得面紅耳赤,涕泗橫流,這副凄慘哭嚎,立時又駁來同情。
這回不光是朱棣,連老二朱樉也面現(xiàn)憤懣道:“以子打父,實(shí)在是有違我大明綱常教化,這不孝子當(dāng)真該死,先生,快將那臭小子抓來,一刀剁了解恨!”
也不怪這二人脾氣暴烈,華夏大地從古至今,都提倡孝道,當(dāng)今大明更是以孝治天下,對于父子倫理,視同君臣綱常。
子打父,其罪名近乎以臣忤君,那是忤逆大罪。
于禮于法,這案子都得重判,以彰大明孝道。
陸羽雖是后世之人,但對這倫理孝道也同樣是認(rèn)可的,他當(dāng)然不會容許治下出現(xiàn)這等兒子打父親的荒唐事,但單就這個案子,他卻不敢妄下論斷。
道理很簡單,若照這夏三的控訴,這案子再簡單不過,那兒子有罪,當(dāng)處重罰,為何前任縣令不管不顧,反以“縣衙難斷家務(wù)事”為由,推阻了出去?
那前任縣令,難道就不想憑這案子,賺個倡導(dǎo)孝道的政績名聲?而且自己才上任第二天,這個夏三就敲響了鳴冤鼓,前來喊冤,還是這種案子,要說沒有任何蹊蹺,他可不信?
想到這其中可能存在的蹊蹺,陸羽按下朱家兄弟,看向一旁的僚屬們道:“這夏三所言是否屬實(shí)?”
縣丞吳森趕忙拱手道:“回稟大人,確有實(shí)事,這夏三此前曾來衙告狀,前任胡縣令雖未當(dāng)堂審理,卻也將那夏家小兒喚來,斥責(zé)了一通。”
說著,吳森又望了眼哭哭啼啼的夏三,嘆了口氣道:“卻沒想,那人竟死不悔改……”
“只是斥責(zé)一通?”
陸羽抬眼望了望那夏三的手臂,又幽眼凝望吳縣丞。
遭他一望,吳森似有些不自在,略縮了縮脖子,終是點(diǎn)頭道:“是……是這樣的。”
“哦……”
陸羽收回幽眼,略略點(diǎn)頭。
方才回顧那夏三傷情,他越發(fā)覺得這案子另有內(nèi)情,照說那夏三傷勢不輕,又是子打父的忤逆大案,不該如此輕判。
陸羽正自思量,那夏三哭嚎聲又吵嚷起來:“縣老爺要替小民做主哇,小人可扛不住幾回打了……再不替小民做主,小人早遲要叫他打死啊!”
他哭得昏天黑地,一張通紅老臉委屈皺巴,著實(shí)凄慘無比。
陸羽稍作思量,拍案道:“來人,將那夏家小兒帶來!”
無論如何,先將嫌犯抓來審問一番,再作定奪。
沒多久,衙役們已將個半大小子帶了來。
這少年郎十五六歲模樣,生得倒不算高大,但他一張冷臉冰寒孤傲,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
這人剛一進(jìn)堂,便冷眼瞪著那夏三,兼帶咬牙切齒,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這哪里是父子,簡直是仇人呀!
陸羽沉聲發(fā)問:“你便是這夏三的獨(dú)子?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郎又恨恨望了夏三一眼,這才低下頭去道:“小人名叫夏四郎?!?/p>
他并未答復(fù)那親屬關(guān)系,但二人五官面容極是相近,顯然這親子關(guān)系不會出錯。
陸羽隨即再問:“你父夏三方才控告,說你幾次三番毆打于他,此事是否屬實(shí)?”
那夏四郎又偏頭瞪了一眼夏三,眼神中滿是恨意,瞪完這一眼,他才又回頭,望向堂上陸羽道:“不錯,是我打的?!?/p>
說這話時,這夏四郎的語氣更是鎮(zhèn)定冷厲,對這罪名,不但供認(rèn)不諱,更絕無悔意。
那夏三一聽,當(dāng)即又吵嚷起來:“大人,您現(xiàn)在親耳聽到了吧!您可要替小民做主哇!這不孝子……他還聲稱要打死俺!”
見了夏四郎,這夏三倒不再哭哭嚷嚷,反到叫囂起來,大有仗官衙之勢,壯自己威風(fēng)的架勢。
陸羽“噔”地拍響驚堂木道:“肅靜!”隨后他再望向那夏四郎道:“以子毆父,天理難容,你可有悔改之意?”
夏四郎將牙一咬,恨聲決然道:“絕不后悔!”
明知罪行難恕,但仍然表示絕無悔意,這在衙堂之上,屬于態(tài)度惡劣,本是應(yīng)當(dāng)重判。
那朱家兩兄弟又湊上來,叫道:“先生,他認(rèn)罪了,快將他押下重罰!”
然而陸羽不為所動,仍蹙眉低頭,審慎思量,他仍覺得這案子有貓膩,不能妄作判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