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陸羽的話引發(fā)公議,朱元璋輕咳兩聲,壓制住殿中喧嘩,他再望向陸羽,希望陸羽給出回應。
陸羽輕笑一聲,給朱天子使了個安定眼色,隨即回頭看向茹太素道:“這位大人,你說我在蒙騙天子,敗壞皇子學業(yè),可有證據(jù)?”
茹太素冷哼一聲,略揚起頭道:“皇子課業(yè)如何,稍一考教便知真假,豈容你漫天胡說?”他深知皇子學業(yè)不佳,經(jīng)不起記錯考教,只消請他們上殿,當眾試上一試,便知真假。
原本他以為對方信口胡說,不敢應答,卻不想陸羽一聽這話,立即神采飛揚。
“好,便依你所計!”
陸羽極是自信,回身朝朱元璋拱了拱手道:“煩請陛下將幾位殿下請上來,咱們當眾考教一番!”
此言一出,大殿熱鬧起來。
眾人雖不敢公然討論,但彼此眼神交流間,對這陸羽的盲目自信,又多了幾分哂笑嘲諷。
都說真金不怕火來煉,可那幾位皇子哪里是真金?
剛剛大家夸其天資優(yōu)渥,那是給人陛下面子,怎的,你還真當那幾個糊涂蛋經(jīng)得起考驗?
且看著吧,待那幾位皇子露了餡,瞧你如何應付天子威怒!
當著天子的面,眾人不好把話明說,可人人臉上幽邃笑意,已說明了一切,而始作俑者茹太素更是樂得眉眼飛揚,一臉興意。
“也罷,便依諸位所議!”
朱元璋似不大樂意,稍作思量后,方才緩緩點頭。
他這副不自信的表現(xiàn),更叫朝臣們暗喜不已,連陛下都知道他那幾個兒子不成氣候,你陸羽還能比他更了解幾位皇子?
眾人暗自得意間,秦王朱樉、晉王朱棡、燕王朱棣、吳王朱橚,四位皇子被請了上來,這四人連同朱標都是馬皇后親生的,在朱元璋的心里比重與其他皇子不一樣,而且在大本堂,也是這四人成績最差呢!
四人剛進了殿,倒還老老實實恭敬行禮,乍看倒頗有禮數(shù),可朝臣們心里門清兒,這幾人,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秦王朱樉不通文墨,背個論語都磕磕絆絆;晉王朱棡最是不求上進,整日在課堂里惡作?。恢劣谀茄嗤踔扉?,更是惹事生亂的活祖宗;相較之下,倒是吳王朱橚稍好一些,至少他不會惹事生非。
可朱橚整日悶不作聲,對諸般學業(yè)也不甚上心,一天到晚只知道趴在地上拈花惹草——字面意義上的拈花惹草。
看到考教的是這四位,朝臣們更是放寬了心。
“咳咳……”
朱元璋輕咳兩聲,看向四人道:“你們幾個,這陣子在學堂里表現(xiàn)如何?”
被朱元璋這么一問,四人頓時戰(zhàn)戰(zhàn)兢兢,沒辦法,血脈壓制,隨即他們的目光在殿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立時注意到宋濂等大本堂老師在場,一看到那些名師,他們的表情顯然不大自在。
好在目光游移,他們很快又看到陸羽,一見陸羽,四人眼神安定許多。
“回稟父皇,兒臣近來跟隨陸先生,學了不少東西,陸先生還夸贊兒臣學業(yè)長進了呢!”
朱棣最是活躍,率先答話,他一發(fā)話,其余三人也連連點頭:“是的,陸先生也夸兒臣天資聰穎,學有長進哩!”
幾人爭相自夸,倒是其樂融融。
這般和諧場面,在他兄弟幾人身上,倒甚少看到——平素幾人湊在一起便是爭吵毆斗,從沒消停過。
朱元璋顯然對這般兄弟和諧的場面很是滿意,微笑道:“既是如此,你們都來說說,從陸先生那學了些什么?”
若在平日,朱元璋這般考察,幾人早已縮頭縮腦,退避開來,但今日,那幾人倒顯得極有自信。
朱棣將腦袋一揚,神氣自得道:“兒臣跟陸先生學了兵法!”
秦王朱樉一聽,忙也湊上來道:“兒臣也是,兒臣給父皇背誦幾篇!”
這二人像是搶功一番,紛紛拿興奮眼神望向朱元璋,指望其抽查背書。
一聽這話,朱元璋笑得合不攏嘴道:“樉兒也能背書?”
秦王朱樉最是不學無術,在大學堂里學了幾年,何曾完整背誦過一篇文章,在場眾人自也深知其稟性,對這話大感好奇。
朱樉急于邀功,一面按下朱棣,一面背誦起來:“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他背的正是那兵家必讀之書《孫子兵法》,雖背的是最淺顯的始計篇,但至少能流利背誦,未有遲滯拖慢之態(tài)。
朗朗背了數(shù)百大字,他將這始計篇通篇背完,竟是毫無錯漏。
“嘶?”
朱元璋大是訝異道:“樉兒當真是長進不少??!”
朱樉得意非常,挺著胸脯洋洋得意,更甚至拿眼神朝身后諸夫子瞥了一眼,那意思,并非是他朱樉不夠聰明,實在是你們這些老師不會教。
遭他一瞥,眾臣一時驚赧交加,不知如何作答,秦王朱樉是何等模樣,他豈能這般流利地背誦起課本來?
“父皇,兒臣也會背誦!”
正當眾人訝異時,朱棣也搶功般背誦起兵書來。
“孫子曰:凡先處戰(zhàn)地而待敵者佚,后處戰(zhàn)地而趨戰(zhàn)者勞,故善戰(zhàn)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能使敵人自至者,利之也……”
這朱棣所背文章,倒較前面那始計篇稍難幾分,但他背得極為出色,不光流利通暢,更能契合文意抑揚頓挫,背至高潮段落,聲量氣勢更顯恢弘。
很顯然,他不只是死背硬記,更能理解其內(nèi)容含義,這較之朱樉,顯然更進一步。
聽他二人背完,朱元璋已樂得合不攏嘴,他又看向剩下二人:“你們呢?”
晉王朱棡早已急不可耐,趕忙獻起寶來:“兒臣跟先生學了治國之策!”
他倒是并未背書,卻是雙手一背,論起家國大事來:
“先生說,前些日子黃河潰決,乃有兩因,一是河堤不固,二是疏浚不利。”
“他還教導,這治國之道,便如這治水。要想治好國家,就得穩(wěn)固河防,疏通河道?!?/p>
“這穩(wěn)固河防,是指……關防大務,兵武之道?!?/p>
“而那疏通河道,卻是政令內(nèi)務,民生大計。要讓百姓生活安逸,就得知其淤塞所在,想辦法疏之浚之……”
朱棡借那黃河水事,大談治國之策,說得竟有模有樣。
雖然他這些話多是引用陸羽教習知識,但能說得如此通順流利,有條有理,顯然他對這道理已理解通透。
朱元璋聽得連連點頭,在場群臣更是瞠目結舌。
“我兒竟有這般見地……當真長進不少哇!”
朱棡將治國比作治水,大論外防內(nèi)疏之道,這一番見解,雖不算精妙,倒也通順透徹。
朱元璋哪曾想過自家兒子能有此長進,當即樂得合不攏嘴。
滿意點評之后,他方才看向最后一人,吳王朱橚。
朱橚顯然不及他三位兄長有自信,縮在三人身后,似有些惶惑,但遭朱元璋眼神鼓勵,他也站了出來,結結巴巴道:“兒臣近來跟著陸先生,辨得許多花草……”
這話一出口,朝臣們登時長舒口氣。
果然,總不能四人都大有長進,這朱橚還如以往一樣,只知道拈花惹草。
朱元璋顯然也不大滿意,略略蹙了蹙眉。
朱橚似是沒注意在場人表情,低頭頓了頓,繼而溫聲開口:“菖蒲,味辛溫,主風寒濕痹,咳逆上氣,開心孔,補五臟,通九竅,明耳目,出聲音,久服輕身,不忘不迷或延年……”
“鞠華,味苦平,主風,頭眩腫痛,目欲脫,淚出,皮膚死肌,惡風濕痹。久服,利血氣,輕身,耐老延年……”
眾人先還詫異他這支支吾吾背的什么,可細一聆聽,登時大是驚訝。
朱橚此刻低聲背誦的,竟是那醫(yī)道至典《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他背得流利通常,對那諸般藥草品性療效逐一類數(shù),說得準確無比。
驚訝之下,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朱橚此刻神情淡定,聲量愈發(fā)洪亮,早沒了剛才那畏畏縮縮的模樣。
“我兒竟能識得藥草,通背醫(yī)書?”
朱元璋更是驚得兩眼瞪大,心下樂不可支,他所高興的,不只是朱橚的學識長進,更在這第五個兒子當下這自信鎮(zhèn)定的表現(xiàn)。
要知道,這朱橚以往悶頭悶腦,只知趴地研究花草,全然一副呆傻模樣,他朱天子倒真有過擔心,這傻兒子會不會誤入歧途,叫這花草惑了心智。
現(xiàn)在看他談論藥識醫(yī)理,全然一副沉定自若、胸有成竹的表現(xiàn),他哪里是憨傻迷糊,這分明是醫(yī)道大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