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大紅袍?!?/p>
陸羽將茶葉拿起,指了指面前的方孝孺,“看來我這學(xué)生還真是深諳為官之道,沒少受旁人的孝敬?”
方孝孺嘿嘿一笑,沒承認,但也沒否認。
做官就是這樣。
陸羽對他的學(xué)生也沒多么苛責(zé),并非讓他們?nèi)巳俗銮骞?、做好官,只需要守得住為官的底線,別做得太過分即可。
千里做官,只為求財。
他陸羽雖是圣賢之名,可也不過只是個俗人。
把該落實的事情做好了,在里面拿一點,大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連朱元璋都只能如此,更何況是他陸羽?
人性趨利避害,改變不了的,否則豈不人人都是圣人了?
陸羽把大紅袍放在一邊。
當(dāng)著方孝孺的面拆開,就泡起茶來。
師生二人一邊泡茶一邊交談,方孝孺神色肅穆,緩緩開口說出他心中的疑惑:“先生,我實學(xué)一道,可能做到源遠流長?”
“有何不可?”
陸羽隨口答道,此時他的精力全在面前的茶葉上。
炒茶過后,里面的雜碎之物也不用那般反復(fù)沖刷,再泡起茶來只需簡單處理,然后放到面前的茶壺,過程可能有些繁瑣,但比起之前的流程。
無疑是精簡了許多。
一口香茶抿到嘴尖,那帶著炭火余溫的熱流滾過有些厚重濕氣的舌苔,隨后咽入腹中,全身上下一陣暖意襲來,身子似乎也變得舒爽了幾分。
不愧是將近三十兩銀子才能得一兩的大紅袍,陸羽將剩余的茶葉放進下面的茶柜里,下次若是得空想起,再繼續(xù)喝上一喝,也算是休養(yǎng)生息了。
陸羽又抿了一口香茶,這才繼續(xù)回答學(xué)生方孝孺的問題:“何為實學(xué)?實學(xué)并非固執(zhí)不化,并非只認圣賢。
學(xué)問也可由你們這些后來的實學(xué)子弟不斷推演發(fā)展,求的便是一個探索的過程。
發(fā)展的越多,汲取的越多,通通都可納入實學(xué)之道。
只要有理,實學(xué)不會拒絕,甚至連圣賢的學(xué)問日后也可加入實學(xué)之內(nèi),引人向善、端正態(tài)度,科研精神也是要有的?!?/p>
陸羽緩緩道來,將實學(xué)的本質(zhì)和精神全數(shù)說出。
面前的方孝孺雙目逐漸變得越來越亮:“如此這般,哪怕日后實學(xué)不復(fù),終究也只是換了一個名頭而已?!?/p>
“這般深刻的真理,這般博大的學(xué)問,但凡任何一個當(dāng)權(quán)者都絕不會選擇放棄?!?/p>
“先生妙語?!?/p>
方孝孺想通了,但隨后又眉頭重鎖,問出了他真正想問的話:“那我大明一朝?”
“一個小小的吏部侍郎,考慮得還挺多。”
陸羽將茶盞放下,與茶案相碰發(fā)出“叮咚”一聲清脆鳴響。
他看著面前的方孝孺,沒有回答剛才的問題,而是轉(zhuǎn)了話題,“近來聽聞你家中好似又多了一門小妾,聽說還是錦衣衛(wèi)那邊的女兒家?”
“這……不過先生您……”
方孝孺怔了一下,神情有些不及防備,何以突然說這個,但還是苦笑著應(yīng)下,“只是不知此事同我大明有何關(guān)系?”
“沒關(guān)系,不過隨口問一問罷了。”
陸羽回答。
方孝孺不知何解,陸羽繼續(xù)說道:“家中小孩雖還未到上國子監(jiān)的年紀(jì),但也到了該開蒙識字的年紀(jì)了。
過些時日不妨再請個夫子到家中,女方家也還算是有臉面,開上一個方家族學(xué),倒也不是不可?!?/p>
漸漸的,方孝孺明白了陸羽話語中藏的深意。
他微微沉默。
陸羽剛才的回答同大明國運本就無甚相關(guān),而他方孝孺與大明雖說緊密相連,可真論起來。
他一個人又豈能影響到大明朝的國運?
同樣是無關(guān)。
既是無關(guān),又何必還問那么多?
他方孝孺操的心太多了。
“學(xué)生領(lǐng)悟了。”
方孝孺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陸羽揮了揮手讓他退下。
他這些學(xué)生,一個兩個憂國憂民、心系國事,比他這個先生都還要顧全大局。
其實事情遠沒有想象的那般復(fù)雜,萬里長征也是要一步一步走去,不積跬步何以至千里,不積小流何以成江海?
做好眼前的每一件事便可,日后之事自有天定。
他們這些世俗凡人只能盡力而為。
朱標(biāo)繼位的消息在大明五湖四海傳揚,隨后又傳到了各處藩王的封地。
在大明境內(nèi)、大明能掌控之處,新朝天子朱標(biāo)的影響力不用多言,重中之重便是告知那些藩王的封地。
如今的大明換了人,換了人重新做主。
海外之處一派繁華,但還有不少藩王未能前往,譬如在西域的楚王朱楨。
近幾個月來。
他已從海外知曉了情況,還有剛剛從海外回來的小十二安王朱楹。
如今的安王朱楹還未就藩,只因年幼時體弱多病,后來有了養(yǎng)生之法,再加上宮里改革膳食以及實學(xué)之道的調(diào)理,這才漸漸強健起來。
所以大哥朱標(biāo)便留了他。
這位安王還未曾就藩,如今也剛好來到了西域,便是要將海外的情況全數(shù)告知。
“六哥,你是不知那海外之處土地有多富饒、究竟有多大。而且那邊的蠻夷之人,比起邊關(guān)之外的韃靼、蠻夷、胡人部落等人,遠遠不如。
怪不得先生之前讓我們這些藩王去海外就藩,這是能打下一片大大的土地?!?/p>
安王朱楹面色興奮,眉飛色舞。
“將世界地圖取來。。
他一拍地圖上一整個美洲北部,將其全都囊括進去:“這里,如今可全都成了二哥的地盤。還有這里,更是被小十三一口吞了下去。
古語有言‘竊國者諸侯’。
他可是以實學(xué)為根基,再以利益為樞紐,把那一片古國的上層貴族全都拿下了。
如今這美洲中部,則是被四哥早早跑馬圈地了,讓我們這些做兄弟的想分一杯羹都不太好意思?!?/p>
安王朱楹畫風(fēng)一轉(zhuǎn),這時才輪到說他自己。
他指著美洲旁邊的歐洲土地,一巴掌拍在上面:“不過還好,四哥、二哥,包括小十三也都同意出兵。
這歐洲之處,接下來便是九哥、十哥、我,還有另外兩位兄弟的去處了。我們在朱家之中沒什么大本事,就只能先這么規(guī)劃著?!?/p>
聽著眼前小弟的話,楚王朱楨只覺得胸中憋悶得很。
早知如此。
他就該早先一步,把這西域留給老四才對,說不定屆時美洲中部已然成了他的天下。
“六哥,平日里你我關(guān)系最好,如今這天下就這么大,大明境內(nèi)還有附近土地,勢必是太子大哥。
不對,應(yīng)該是當(dāng)今皇上的,誰也搶不了。
所以想要再繼續(xù)拿下土地,就只有這東半球之外的地方了。
這里的土地也不小,還有各處的小島,也算是我們的一部分?!?/p>
“六哥,你還在等什么?”
朱楹雙手拍在面前的長桌上,對著眼前的楚王朱楨大聲開口,不斷激發(fā)著他的心思。
楚王朱楨吐出一口濁氣:“你以為六哥我不想去?
可這西域之處總要有人看家。
你以為西域跟那倭國一樣,就那么巴掌大的地方,而且那些倭人那么容易收服?
要是沒個藩王坐鎮(zhèn),前腳剛走,后腳這群人就要開始造反了。
還有剩下的安南、琉球、高麗那邊,也都是巴掌大的地方,能跟西域相比嗎?”
“這邊情況復(fù)雜得很?!?/p>
楚王朱楨說起這些,眼前的安王朱楹也并非榆木腦袋,想了一想,便用同情的目光看向自家六哥:“那就沒辦法,看來只能同其他的兄弟商量一下,何時出兵拿下那非洲之處。
還得跟二哥商量,二哥如今的航海技術(shù)可是最發(fā)達的。
實在不行,就只能把此事告知陛下,總該也要分我一份?就算分不了大頭,這周邊那么多小島,該有我的那一份?!?/p>
朱楹一臉?biāo)尖獾哪?,小臉蛋上帶著極度的認真。
偏偏此刻他著急著跟自家六哥朱楨商量,見六哥幫不上什么忙,便果斷選擇離開這西域之地。
望著小十二離去的背影,楚王朱楨只覺得心里難受。
西域之處,物產(chǎn)豐饒不說,也是一處難得的商道,假若是真能好好開發(fā)起來,定也是一條大大的財路。
可對于他楚王朱楨而言,這條財路哪怕再如何發(fā)家致富,又能如何跟一個大國相提并論?
那幾乎是另外一個大明了。
“難道老子我天生就沒有這種當(dāng)皇上的命嗎?”
朱楨忍不住看向蒼天。
他可是知道。
洛陽新都那邊,老二哥秦王朱樉立國的政令都已經(jīng)通過了,對方還拿下了美洲北部那么一大片土地,立起一個大秦帝國,相得益彰,理所應(yīng)當(dāng)。
隨后,直接就成了這海外就藩的帝王天子。
雖然比不上他們朱家的大明正統(tǒng),但也算是完美繼承了朱家老二這個兄長該有的體面和魄力。
再者,三哥晉王朱棡。
聽說對歐洲之處最是覬覦,此次重返大明,便是要將他在東洋的大軍全都帶過去,勢必不能比老四差。
而方才安王朱楹所說的情況里。
老三晉王朱棡也的確在歐洲板塊中占據(jù)了最大的一部分,幾乎快有一大半了。
老四燕王朱棣在美洲中部,不用多說。
至于朱家老五周王朱橚,一眾兄弟都知曉他的脾氣秉性,愛好醫(yī)術(shù),有個高麗便心滿意足,沒那么多野心。
可這一個個排位下來,平日里擅長攻伐、又有這等見識的他老六,自然就成了極其顯眼的存在。
一時間倒有幾分閉關(guān)鎖國、閉門造車的意思。
但天可憐見,不是他朱楨想要這樣,而是大局已定。
“就不能來上一個我朱家的大冤種,替本王看顧這西域之處嗎?大冤種不行,就不能來一個名將或者國公爺嗎?”
此刻楚王朱楨忍不住喃喃自語,隨即一拍腦袋,“怎么不行?朱家兄弟可能不會那么傻,但我朱楨還有國公爺可以依仗。憑借國公爺?shù)耐?,或許我離去之后,這西域之處就算生些亂子,應(yīng)該還是能夠鎮(zhèn)壓得住的?!?/p>
“若是能有這鎮(zhèn)守西域之功,或許本王也能舉薦出一個國公來?!?/p>
這一刻,楚王朱楨嘿嘿直笑,儼然是把主意打到了他的王妃身上。
而他楚王朱楨王妃的父親,正是如今在洛陽新都炙手可熱的定遠侯王弼。
自登基大典之后,王弼在軍中可以說是更進一步,雖然沒成國公,卻幾乎成了國公之下的第一人,說是把藍玉之前的地位全然取而代之也不為過。
難能可貴的是。
他如今低調(diào)做人、低調(diào)做事,再加上藍家軍已然解散,那些舊部也全都清退,所以定遠侯王弼大有后來居上之勢,就只差一場大功。
一場前所未有的大功。
“老子王弼也能當(dāng)個國公。”
“信國公、宋國公,你們兩位國公爺可千萬要幫一幫屬下我?!?/p>
定遠侯王弼飽含熱淚,看著大明軍校里一直助他良多的兩位長輩。
信國公湯和、宋國公馮勝,也有意幫面前的定遠侯王弼一臂之力。
涼國公藍玉雖說也出身他們大明軍校,可如今已然有些沒落,雖有國公府的門第,卻已顯露不出什么深淺,說是半廢了也不為過。
所以大明軍校自然要盡快打出一個活招牌,以此在如今的新朝顯示出他們這些武將的存在感。
登基大典過去了也就過去了,也該將目光往前看。
只是兩人左思右想半天,也想不出合適的機會。
云南土司那邊,早就派江夏侯周德興去了;遼東邊關(guān)戰(zhàn)事,那是藍玉的功勞。
如今大明雖局部地區(qū)還有些亂子,卻壓根用不到他們洛陽新都中樞這邊的將領(lǐng)親自出軍,當(dāng)?shù)馗魈幮l(wèi)所憑借被淘汰下來的第三代火器,就能夠輕易鎮(zhèn)壓消滅。
雖說治標(biāo)不治本,但大明總體安穩(wěn)的局勢并未改變,穩(wěn)若泰山。
這時想要給面前的定遠侯王弼尋上一份能封國公的大功,還真是有點難。
定遠侯王弼苦笑一聲,只能拜托兩位國公后,便離開了大明軍校。
如今的他,可算是郁郁不得志了。
也就在這樣的光景下,楚王朱楨的一封書信送到了洛陽新都。
來到定遠侯府的信使,并非尋常驛站里的驛卒,而是安王朱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