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武英殿中,朱元璋正自批閱奏章,朱標(biāo)走了進(jìn)來,依往常慣例行了一禮。
朱元璋埋頭看奏章,自未曾抬頭,只隨手?jǐn)[了擺,示意朱標(biāo)去自己座上,幫著批閱奏折。
可等了片刻,未聽見身前有任何動靜,朱標(biāo)似是原地不動,仍在等候回應(yīng)。
朱元璋不由好奇,抬起頭來,卻是一驚,道:“你這小子……怎跑到宮里了?”原來朱標(biāo)身后正站著個熟悉的懶散身影,陸羽。
“莫不是……那土地已清丈完了?”
眼看陸羽手中托著一疊賬冊,朱元璋立即猜測他這是來送魚鱗圖冊來了。
“唔……倒也差不離了……清丈工作已到尾聲,但卻碰到件麻煩事……”
陸羽將那馬家之事如實(shí)說出,而后目光炯炯盯著朱元璋道:“不知陛下對此事有何看法?”
朱元璋原先聽那清丈田地的進(jìn)度,倒還笑意盈盈,可聽到后面馬家阻撓,便即蹙起眉來,聽完陸羽的話,他眉頭皺得更緊,竟至斂目垂首,兀自沉思起來。
陸羽自仍盯著他,眼神很有幾分凝重。
二人各自沉凝,武英殿死一般沉寂,唯獨(dú)只有朱標(biāo)站在陸羽身旁,不住左顧右盼。
早先碰到陸羽,見其神色有異,朱標(biāo)只當(dāng)他遇到了難處,便領(lǐng)其來面圣,可到了此刻,他才知曉,陸羽遇上的麻煩,竟是自己母家的親戚。
早年起事造反,馬皇后的父母被元庭殺害,所留下的親戚可并不多,現(xiàn)如今,若為推行新政,再去開罪馬家人……幕后知曉后,是否會傷心?
朱標(biāo)顧念母后,自然不想看到如此局面,可那稅改大計(jì)關(guān)乎天下,又不好因私廢公……
他正自糾結(jié)時(shí),朱元璋已然抬起頭來,似已有了決策,他的神情很不果決,似帶了幾分小心道:“要不……那馬家就不必再去丈量了吧!”
這話里意思,自然是為那馬家開綠燈了。
聽到這話,陸羽幽冷一笑,略略搖了搖頭,顯然,他對這答案很不滿意。
“國家大事,豈如兒戲?。 ?/p>
兀自嘆了口氣,他像在自語,又似是冷聲譏諷。
朱元璋一聽,登時(shí)皺緊眉頭:“你這是何意?”
陸羽原本就對朱元璋的回答不滿,既然朱天子追問,他索性秉公直言。
將衣裾一撩,陸羽正身挺胸道:“稅改大計(jì),是要推行全國的,日后定要受天下萬民監(jiān)審,陛下可曾想過,若因?yàn)轳R家是皇后親眷而放過,日后如何面對天下攸攸之口?不患寡而患不均!”
這話說得凜然正氣,一派公心,便連朱元璋不好直言駁斥。
“這事……若不去聲張,想來不會為世人關(guān)注……”朱天子略沉眉道,他只念著悄悄將馬家放過,便不會為外人所知。
但陸羽立馬反駁道:“天下士紳正愁找不到借口抗阻稅改,難道他們就不關(guān)注此事,就察覺不出馬家稅賦異常?”
士紳們有的是官衙背景,大把人都在朝廷為官,這種事只要留心去查,總能查出端倪。
“再者說了……”
不待朱元璋反駁,陸羽接著辯道:“今日為了一個馬家,就擅開先河,那日后再遇到其他皇親國戚呢?倘若是陛下您的親戚,那些個朱姓子孫前來攪擾抗阻,又當(dāng)如何?”
他冷笑一聲,譏嘲道:“依陛下性子,只怕您也會放過他們吧!這也放過,那也放過……那還清什么田畝,改什么稅制?索性就此作罷,別再惦計(jì)什么改革了!”
這一番話,太過于直白,朱元璋聽完,臉色已陰了下來,有些微怒道:“不過一個馬家,焉能影響大局?畢竟是皇后的親眷,便照拂一二,給予些許特權(quán),又能如何?”
陸羽仍是一臉不忿,顯然他對朱元璋的話很是不滿。
見此情形,一旁的朱標(biāo)已暗感不妙。
這兩人都是倔脾氣,針尖碰上麥芒,只怕要鬧個不死不休!
預(yù)感到即將來到的暴風(fēng)雨,朱標(biāo)當(dāng)即后退,悄然朝殿外使了個眼色,那守在門口的云奇一對上眼色,立即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即轉(zhuǎn)身走了開去。
殿內(nèi),朱元璋仍喋喋不休道:“古往今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事例,數(shù)不勝數(shù),緣何到了皇后這,就不行了?”
馬皇后在他心中的地位,自是無人能及,更重要的,馬皇后素來賢明,對家族親戚從不偏顧。
便正因如此,朱元璋更要對馬家有所照顧,才對得起馬皇后的深明大義。
陸羽聽得連連搖頭,嗤笑道:“世人都要依從稅改大計(jì),唯獨(dú)馬家例外……究竟是誰要打破先例?”
言語上的錯漏被人抓住,朱元璋一口氣噎住,說不出話來。
陸羽猶不作罷,繼續(xù)冷聲道:“改革不是請客吃飯,改革是要流血的!陛下若沒有決絕之心,這改革怕是難以維續(xù)的!”
朱元璋面色由黑轉(zhuǎn)紅,呼嗤直喘著粗氣:“咱沒有決心?你可知朝中對你那稅改,有多少意見?你可知咱背后替你扛了多少非議?”
“若咱沒有決絕之心,你陸羽怕早就淹死在群臣唾沫里了,如何還有氣力跑來武英殿里冷嘲熱諷?”
雙方劍拔弩張,大有針尖對麥芒。
“既是如此……”
陸羽懶得再爭辯下去,索性將官帽一揭,托了上去道:“便不勞陛下替臣擔(dān)待了!陛下還是擇能者上位,去實(shí)施您那有失偏頗的稅改大計(jì)吧!”
小爺我不干了,你愛找誰干就找誰干去。
非但如此,他那話里更滿含嘲諷,將這一切都?xì)w咎在朱元璋身上,是你朱天子因公廢私,我陸羽才辭官罷職的!
朱元璋氣得臉色鐵青,攥拳的手壓在桌上兀自顫抖,震得那厚重桌案都微微晃動。
“好,好得很哪!”
胸口劇烈起伏,朱元璋的聲音愈發(fā)粗重。
一連說了幾句“好得很”,他才重重一捶桌案,抬手怒指陸羽,震喝道:“你以為這事只有你一人能干嗎?你以為……咱缺了你就不行了?沒了你陸屠夫,咱就得吃那帶毛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