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著枷索處理政務,矣!這個主意不錯呀!”朱元璋一聽,頓時眼神一亮,連忙叫道。
“??!我只是隨口說說,你來真的呀!”陸羽卻是一驚,他只是隨口一說罷了,沒想到朱元璋居然真的聽進去了。
想著堂上大老爺帶著枷鎖,詢問堂下同樣帶著枷鎖的犯人所犯何事,那畫面,陸羽都有些忍不住想笑出來。
“你笑什么?”陸羽這莫名其妙的發(fā)笑,讓朱元璋很是疑惑。
“沒什么!”陸羽擺了擺手,然后停了笑容,鄭重的看向朱元璋道:“你真的決定了,將這個主意獻給朱重八?”
“你不覺得戴枷理政這個主意很不錯嗎?不過這枷鎖也不是誰都能戴的,那些正印官罪大惡極,必須處以極刑,倒是可以讓他們的副手戴這枷鎖,若是他們能順利接替主官辦好差事,自然能取下枷鎖,戴罪立功。
如此一來,朝廷的稅務大計也有人操持,這空印案諸多犯官也有了相應的處罰,同時,也給其他官員敲響了警鐘,這簡直是一舉三得呀!妙,這主意實在是太妙了!”朱元璋是越說越興奮,果然,這一趟來找陸羽是來對了。
然而,一旁的朱標神情卻很是糾結,他蹙眉垂首,思慮片刻,這才小心翼翼的說道:“爹,這樣做……怕是要影響朝廷的威信吧?”
戴著枷鎖當官,這可算是開歷史之先河了。
如此行事,豈不叫人看笑話?
堂下犯人戴著枷鎖,堂上大老爺也戴著枷鎖,長此以往,老百姓誰還會尊重那些官員?
朱標畢竟師從宋濂,學了滿腦子儒家思維,他對于士紳生員的尊嚴,看得極重,自然,不愿意看到官員受這等屈辱。
“朝廷的威信來自于光明正大,幫百姓做實事,而不是那幾個官員帶著的枷鎖!”聽朱元璋這么說,陸羽也覺得這戴枷理政的確不錯,見朱標反駁,當即回道。
“可是朝廷其他官員也未必同意這戴枷理政,我估摸著他們寧愿陛下處死涉案官員,也不會為了旁人性命,壞了他們自身的威信?!敝鞓说纳袂橐琅f有些糾結。
“呵呵!那些官員都是欺軟怕硬的主,若陛下真將刀架在他們脖子上,看他們中有幾人敢跳出來反對?”朱元璋獨斷專行慣了,哪里還會受人制約。
陸羽也在一旁點頭,附和道:“有朱重八在,那些官員翻不起什么浪,畢竟那朱重八就是個殺星,只要他認定的事,官員們誰敢反對?”
說著,他又看向朱標,教育道:“大侄子,你實在是太仁善了些,這樣做官要不得,官場上的那些人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這一點你可得向那朱重八學學,莫要學那太子朱標,太過婦人之仁!”
你這話是夸咱,還是罵咱呀!
坐在一旁的朱元璋,聽了這些話后,臉色一陣白一陣黑,極是難看。
咱何時成殺星了,陸羽,你休要誣蔑咱!
“不過嘛,即使懲治了這些官員也只管得了一時,過一段時間,新的貪污手段又會出來,實際上沒啥卵用,治標不治本呀!“陸羽倒不理會朱元璋,又在一旁自言自語起來。
朱元璋本在氣頭上,被這話一激,不免又要發(fā)作,他重重拍著椅面,恨聲道:“那就狠狠地殺,殺到全天下的官員都怕了為止,咱倒要看看,究竟是刀子利,還是他們的貪墨心思大!”
一經發(fā)作,朱元璋的脾氣就收不住了,他絮絮叨叨罵了一通,無非殺伐果斷那一套。
“殺殺殺,你就知道殺?”
陸羽嗤笑一聲,沒好氣地瞪著朱元璋:“有本事就將全天下當官的都殺個干凈,看看還有誰來給你老朱家賣命?”
一聲嗤笑,一句話,喝住了絮絮叨叨的朱元璋,陸羽又嘆了口氣,將話題拉回到空印案上:“這案子的根源,實際上不在那些官員身上……”
“難道還在陛下身上不成?“朱元璋沒好氣的回道。
“你還真說對了,這案子的根源就在朱重八身上!”陸羽顯然很是贊同朱元璋的話。
“你……”這話一出,朱元璋直接怒視著陸羽,當即就想發(fā)作,還是朱標打斷了他,搶話道:“陸先生不妨將話說得更明白些?!?/p>
陸羽聳了聳肩道:“正所謂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那天下貪官就是逐臭的蒼蠅,而這裂縫的蛋,就是這大明朝的財稅制度了?!?/p>
他又幽笑著反問道:“那制度是他朱重八定的,你說這根源不是出在朱重八身上是出在誰身上?”
“財政制度?我大明朝的財稅制度有何問題?”朱元璋更是不樂意了,早在開國之初,他就針對稅收難題,制定了詳細的制度。
朱元璋認為,將稅收上去再發(fā)下去,實在是太麻煩了,而且中間還增加了許多不必要的消耗,因而直接下令,讓各地稅收留下部分用作當?shù)刂С?,剩下的則運到京師,而到了京城之后,再留下部分作為京城各衙司及部堂的運作支出,最后剩下的才會充入國庫。
對這一套財稅制度,朱元璋很是得意,當然容不得陸羽批判。
“看來你對這套財稅制度很認可了?”
陸羽淡笑一聲,望著朱元璋道:“你當真不愧是那朱重八的鐵桿粉絲,你是否覺得這套就近供給的財稅制度很好,不擾百姓的同時,還免除了來回押運的損耗?”
朱元璋點頭:“難道不是嗎?”
“呵呵……”
陸羽給了個譏嘲笑臉道:“你可真是個大聰明!”
“聰明?”朱元璋登時面露喜色,他聽不懂這后世嘲諷,反倒自鳴得意起來。
朱標卻隱隱聽出味來,臉色不大好看。
“唉,你真是無藥可救了!”
陸羽白了朱元璋一眼,干脆將話挑明:“他朱重八能想到就近供給,那以往歷朝歷代的皇帝就想不到?難道就他朱重八最有能耐,自古至今,為何所有皇帝都要將稅賦全部收歸國庫、運到京師后,再行分配呢?”
朱元璋愣了愣,登時啞口無言。
誠如陸羽所說,這就近供給的制度,從未有朝代用過,他眼神飄忽無根,最終望向了陸羽,希望從陸羽口中,得到更近一步的解釋。
陸羽嘆了口氣道:“朱重八想得倒好,他覺得將部分財稅留在地方,便能省去來回運輸?shù)膿p耗,可他卻沒想過,地方行省掌握財稅大權后,會滋生自己的小心思。”
“他們與下級衙司、當?shù)剜l(xiāng)紳富賈勾結起來,沆瀣一氣,便能從這財稅處斷權中,盤剝利益?!?/p>
“中央朝廷強大時,能震懾地方,自然能收得上稅;可日后朝廷式微,還能否壓制得住地方官衙,能否收得上稅?到了最后,皇帝的錢袋子被攥在地方官手里,他朱重八也得看地方官的臉色行事!”
聽到這里,朱元璋的臉色瞬間變了,他最是看中財權二字,斷不能接受自己的財政、威望,全都受制于人。
先前空印案發(fā)時,他只當是自家錢袋子被敞開了口,任人取拿,卻沒想,這錢袋早已被別人握在手里了。
陸羽倒沒注意朱元璋的臉色,猶自分析著:“地方收上的稅,先被當?shù)匕蔚粢粚?,到了京里,再被京中各部堂衙司扣去小半,最后剩下的,才能入繳國庫,鬼才知道能剩多少呢!
這種財稅制度,無疑給了地方官可乘之機,明擺著讓他們鉆空子、營私利,所謂的空白印冊,不過是他們鉆空子的手段罷了,沒有這空白印冊,還會有其他的。”
林林總總說了一通,總算將這財稅弊端講個通透。
朱元璋父子顯然已有所觸動,此刻一臉慘白,沉思不語。
陸羽嘆了口氣:“這朱重八在軍事、政治方面,都是一把好手,可他在稅務財政方面,著實如一團狗屎,他這所謂的財稅制度,怕連后世滿清的奏銷制度都不如……”
朱元璋仍在沉思,倒是朱標聽到個新鮮名詞,忍不住詢問:“什么是奏銷制度?”
陸羽聳了聳肩:“這奏銷制度的核心,是朝廷將財稅大權收歸己有,根據(jù)各地奏報,實核實銷,各地方財稅要統(tǒng)統(tǒng)押運到京,入繳國庫,再根據(jù)各地所需花費,報帳核銷?!?/p>
“舉個例子,假若福建省要興修水利,他朱重八的制度是直接從當?shù)囟悇罩腥∝?,而后將剩下的稅務上繳國庫。
可這奏銷制度,卻是地方先將稅款上繳國庫,再由朝廷派專員前往地方,審核水利工事的開銷,最后再根據(jù)這審核結果,到國庫申領銀財?!?/p>
略略做了解釋,陸羽再給出評價:“這制度雖有些麻煩,財稅來回折騰,損耗也多,可它有個最大的好處,便是中央朝廷能將錢財牢牢抓在手里,不容地方自行分配,如此一來,中央朝廷死死捏住錢袋子,能更好挾制地方、聚攏權力。”
這奏銷制度牽涉頗廣,分門別類細談,怕是三天三夜都說不明白,陸羽只能撿其中最關鍵的部分作略略說明。
朱標守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越聽兩眼越亮,聽到最后,他竟主動發(fā)問道:“實報實銷,豈不能規(guī)避官員借機斂財?”
陸羽笑著點頭:“雖不敢說完全規(guī)避,但確有此等功效?!?/p>
任何一種制度都有漏洞,但實帳實銷,總比朱元璋這種放任不管要來得周全。
朱標更興奮起來,忙又拉著陸羽,細細請教起來,他所問的,都是這奏銷制度諸多細節(jié)。
陸羽雖一知半解,卻也只能硬著頭皮解釋,朱標雖然對財稅研究不多,但卻也能看出,這比之父皇制定的散漫制度,要靠譜得多。
而朱元璋卻又從陸羽的話中,品出另一層意味。
所有權力收歸中央,地方官若想花錢,就得向中央討要,這意味著權力的集中。
作為一個成熟的政治人物,朱元璋天生對集權一事敏感,不過,這些都不是要緊的,他又聽到了一個熟悉名詞,不由發(fā)問以求詳解:“你剛剛說的滿清,便是取代我大明的政權?”
作為開國皇帝,朱元璋對自己打下的江山很是珍視,當他知道自己的大明終有一日會被另一個政權取代,他就一直對這后世政權很上心。
現(xiàn)今又聽到滿清一朝,自然而然想多做了解,以謀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