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何出此言?張大人不是一直在推行變法嗎?”
嘉靖轉(zhuǎn)過身,眼中帶著莫測的光芒。
“這正是他聰明之處。他繼續(xù)在江南推行變法,卻絕口不提楊帆的名字。百姓分不清變法的真假,既牽掛著楊帆,又不得不接受新政?!?/p>
他頓了下。
“這手段,比嚴嵩高明多了?!?/p>
“老奴愚鈍...”
呂芳額頭抵地。
“你不必明白?!?/p>
嘉靖淡淡道。
“只需記住,張居正將是楊帆的終身之?dāng)场!?/p>
殿內(nèi)陷入沉默,只有銅漏滴答作響。過了許久,呂芳小心地開口。
“陛下,老奴以為談和是上策。一來可保楊帆安全,二來也能平息這場風(fēng)潮。楊博的主意不錯,讓李成梁先去打一下,按照陛下圍魏救趙的意圖,一定能解圍,大不了多給俺答一些利益...”
“糊涂!”
嘉靖突然打斷他,聲音卻出奇地平靜。
“別人打的終究是別人的,自己打的才是自己的?!?/p>
晚上,嚴府內(nèi)。
嚴嵩枯坐在榻上,眼神空洞。
這位權(quán)傾朝野的首輔大人,此刻竟顯出幾分老態(tài)。
“父親,徐階的章程已經(jīng)匯總完畢?!?/p>
嚴世蕃大步走入內(nèi)室,身后跟著羅龍文、鄢懋卿等一眾心腹。
他揮了揮手,示意眾人落座,自己則毫不客氣地坐在了嚴嵩身側(cè)的主位上。
羅龍文展開一卷文書,低聲道。
“章程尚可接受。五百萬兩軍餉按戰(zhàn)事進展分批支出,調(diào)兵權(quán)歸楊博、葛縉等人掌控。我們想換的十幾個參將,徐階沒有反對。還有五個巡撫和一批屬官的任命,皇上那邊應(yīng)該也不會有異議?!?/p>
“此外。”
鄢懋卿補充道。
“宣府、薊遼將仿照大同模式招募義勇,各五千人。雖然未能完全掌控朝政,但我們的權(quán)勢已達巔峰,九邊幾乎已在掌控之中。即便江南那邊有些損失,勝算仍然很大?!?/p>
嚴世蕃瞇起獨眼,嘴角扯出冷笑。
“你們就這點出息?”
他突然拍案而起,震得茶盞叮當(dāng)作響。
“楊帆那個雜種還在朝堂上蹦跶,變法清算的刀子隨時可能落下!你們這些墻頭草,真以為現(xiàn)在就能高枕無憂了?”
“世蕃!”
嚴嵩突然開口。
“慎言?!?/p>
羅龍文連忙打圓場。
“小閣老息怒。郭乾無能,楊博滑頭,楊帆的變法清算不過是時間問題。我們只需再等等。”
“等?”
嚴世蕃冷哼一聲,卻又突然笑了。
“羅大人說得對,是我心急了?!?/p>
他拍了拍羅龍文的肩膀。
“還是你聰明。”
鄢懋卿趁機道。
“今日朝會上,高拱、張居正等人又提起忠奸之辨。高拱立場曖昧,張居正深不可測,胡宗憲則一言不發(fā)?!?/p>
嚴世蕃踱步到窗前,獨眼中帶著算計的光芒。
“高拱可以試著拉攏。張居正...此人最危險,必須盯緊他推薦的人選。等楊帆敗了,立刻參奏,絕不能讓他們做大。”
一直沉默的嚴嵩突然起身,緩步走到兒子身旁。
“防患于未然?!?/p>
他輕聲道。
“世蕃,給胡宗憲寫封信,探討理學(xué)心學(xué),問他對圣人之制和先王之道的看法?!?/p>
嚴世蕃會意。
“試探他的立場?”
嚴嵩頷首。
“再去找陸炳,讓他查查黃忠及其親信的底細。記住,要講清楚圣人之制,讓天下讀書人明白該跟隨誰。”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荒漠上,大雪紛飛。
一支軍隊在夜色中艱難前行,馬蹄踏碎積雪的聲音在寂靜的荒野中格外清晰。
“李大人,和戎之策勢在必行?!?/p>
楊帆裹緊大氅,呼出的白氣在寒風(fēng)中迅速消散。
“板升那十幾萬漢人,不能再任由韃靼奴役了?!?/p>
身旁的李文進眉頭緊鎖。
“楊大人,我贊同此策。但天下讀書人不會理解,他們會罵你賣國求榮?!?/p>
他頓了下。
“不如想個名目,別直接提'板升計劃'。”
楊帆勒住馬韁,若有所思。雪花落在他濃密的眉睫上,很快融化成水珠?!?/p>
張居正后來搞的那個'俺答封貢'...”
他喃喃道,突然眼睛一亮。
“就叫'封貢州'如何?州不會被罵漢奸,名義上雖無主權(quán),實則是我大明的領(lǐng)土?!?/p>
李文進剛要回應(yīng),前方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一名傳令兵飛馳而來,在雪地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報。
??!麻將軍在前方五里處的得勝堡外,發(fā)現(xiàn)數(shù)萬敵軍!”
楊帆與李文進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
雖然出征前已做好心理準備,但真正遭遇敵軍時,仍不免心潮起伏。
“果然來了。”
楊帆沉聲道,迅速冷靜下來。
“傳令全軍,停止前進,列陣備戰(zhàn)!”
待傳令兵離去,李文進低聲道。
“楊大人,這是一場狙擊戰(zhàn),我們本就不確定敵人會在何處出現(xiàn)...”
“我明白?!?/p>
楊帆望向黑暗深處。
“俺答打的是政治戰(zhàn),本應(yīng)引而不發(fā)。但嚴嵩撤回外塞衛(wèi)軍后,局勢變了?!?/p>
他冷笑一聲。
“嚴老賊給了俺答實質(zhì)回應(yīng),若此時韃靼不動手,他們的密約就會瓦解?!?/p>
李文進倒吸一口冷氣。
“所以您才在得知外塞回防后,立刻決定出擊?”
楊帆點頭。
“四萬精兵,足以震懾。我料定俺答會在得勝堡一線駐扎王帳?!?/p>
他握緊韁繩。
“一旦遭遇,雙方都不敢輕易開戰(zhàn),這將增加我們談和的籌碼?!?/p>
正說話間,一騎斥候飛馳而來,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急促的馬蹄印。
“報!俺答主力四萬人就在得勝堡附近,分成三路南下,前鋒行進方向都是得勝堡!”
楊帆與李文進都從對方眼中讀出了同樣的判斷。
俺答想利用得勝堡制造心理震撼,對大同形成實質(zhì)優(yōu)勢,但暫時不會全軍沖鋒。
“他有所顧慮?!?/p>
李文進分析道。
“不愿做出更多犧牲,只想打巧戰(zhàn)?!?/p>
楊帆頷首。
“傳令各營,按預(yù)定方案展開防御陣型。李文進,你負責(zé)左翼;讓趙將軍負責(zé)右翼。中軍由我親自坐鎮(zhèn)?!?/p>
李文進猶豫了一下。
“楊大人,馬芳等前鋒是否會主動攻擊?”
“不會?!?/p>
楊帆斬釘截鐵地說。
“敵人太多,馬芳和麻祿都不是魯莽之人。他們前鋒應(yīng)該正在回防,位于中軍左右兩翼?!?/p>
“您認為會形成對峙?”
“雙方都打政治戰(zhàn),打不起來的可能性居多?!?/p>
楊帆若有所思。
“俺答如果真想打,早就進兵,現(xiàn)在猶豫不決,機會全失?!?/p>
李文進思索片刻,突然警醒。
“楊大人,我們絕不能去占得勝堡,否則遭遇戰(zhàn)一定會打起來!”
“我擔(dān)心的倒是俺答繞過我們直奔大同?!?/p>
“馬芳和麻祿也會防著這手?!?/p>
李文進迅速回應(yīng)。
“他們也要主動布局?!?/p>
楊帆贊許地看了他一眼。
“說得好。立刻召集將領(lǐng)們前來中帳議事?!?/p>
很快,各營將領(lǐng)齊聚臨時搭建的中軍大帳。
李文進站在沙盤前。
“兩翼展開,形成犄角之勢。左翼由我親自指揮,右翼趙將軍負責(zé)。中軍保持機動,隨時支援薄弱環(huán)節(jié)。”
將領(lǐng)們領(lǐng)命而去,整個明軍大營迅速行動起來。
騎兵在雪地上來回奔馳,步兵方陣有條不紊地變換著隊形。
不到半個時辰,原本密集的中軍主力變得單薄,但遠處旗幟點點,已形成嚴密的防御陣型。
楊帆站在高處,望著迅速展開的軍隊,滿意地點點頭。
“大明衛(wèi)軍果然訓(xùn)練有素。”
李文進站在他身旁,臉上終于露出了笑意。
“五百年來的勁旅,豈是浪得虛名?!?/p>
就在這時,一騎快馬從遠處疾馳而來,馬上的傳令兵渾身是雪,顯然趕了很急的路。
“報!馬將軍傳信,俺答發(fā)現(xiàn)我軍后已停止推進,排成雁翎陣型!”
楊帆眼中精光一閃。
“變數(shù)已小,今日要么大打,要么談和休兵?!?/p>
他轉(zhuǎn)向李文進,聲音低沉而堅毅。
“給俺答下一道帖子。”
與此同時,在北方數(shù)里外的小山頭上,俺答正站在風(fēng)雪中,望著南面荒漠雪地上那支突然出現(xiàn)的明軍。
他身披厚重的毛皮大氅,胡須上結(jié)滿了冰霜,眼中卻帶著難以置信的光芒。
“楊帆...竟然帶著四萬人主動出擊?”
他的聲音里帶著虛無縹緲之感。
身旁的長子辛愛握緊了刀柄。
“父汗,明軍這是自投羅網(wǎng)!我們應(yīng)當(dāng)立即進攻!”
三子鐵背卻搖頭。
“大哥,你看他們的陣型,兩翼展開得如此迅速,顯然早有準備?!?/p>
俺答原本計劃以得勝堡為據(jù)點,對大同形成威懾,逼迫明朝答應(yīng)互市條件。
沒想到楊帆竟敢率軍迎戰(zhàn),打亂了他的全盤計劃。
“夠了?!?/p>
俺答低沉的聲音讓兩個兒子立刻噤聲。
他轉(zhuǎn)向身旁的謀臣們。
“諸位怎么看?”
打來孫躬身,眼中帶著算計。
“大汗,我愿率部追隨您戰(zhàn)至最后一刻?!?/p>
俺答太清楚打來孫的心思了。
察哈爾人巴不得他的精銳消耗殆盡,好趁機奪取草原霸權(quán)。
但表面上,他只是頷首。
“察哈爾部的忠誠,本汗記下了?!?/p>
辛愛從軍事角度分析道。
“父汗,明軍布防嚴整,陣型滴水不漏。若強行進攻,即便取勝,我軍損失也難以估量?!?/p>
鐵背眼珠一轉(zhuǎn),突然道。
“父汗,兒臣有一言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說?!?/p>
“楊帆此人行事向來出人意表。”
鐵背壓低聲音。
“若他愿意滿足我們的互市要求,又何必讓勇士們的鮮血染紅這片雪地?”
俺答眉頭一皺。鐵背的話正中他下懷。
此次南下本就是為了逼迫明朝開放邊貿(mào),而非真的要與明軍決一死戰(zhàn)。
但作為黃金家族的后裔,他不能輕易示弱。
“黃金家族從不求和!”
俺答故作強硬地揮手。
“傳令下去,全軍備戰(zhàn)!”
就在此時,一騎快馬沖破風(fēng)雪而來。
傳令兵滾鞍下馬,雙手奉上一封書信。
“大汗!明軍派人送來的!”
俺答接過信件。
這信既無明朝官方大印,也無正式官稱,只是隨意寫在一張粗糙的紙上。
他展開一看,更是困惑。
上面密密麻麻的漢字他一個也不認識。
“蕭芹!丘富!”
他喚來兩位漢人謀臣。
蕭芹接過信件,與丘富兩人眼中都有些詫異。
“這是...”
蕭芹開口道。
“一張名帖?!?/p>
“念!”
俺答不耐煩地揮手。
蕭芹小心地翻譯道。
“'清虛觀道士楊帆謹呈:聞大汗雄才大略,威震漠北。昔年成吉思汗與長春真人丘處機雪山論道。
成就千古佳話,今貧道云游至此,欲效先賢之誼,拜謁大汗。特備鐵鍋八千口為見面禮,不知大汗可愿賜見?'“
帳中一片寂靜。
“這...”
辛愛第一個打破沉默。
“楊帆這是唱的哪出戲?既非戰(zhàn)書,也非和約,倒像個江湖術(shù)士的拜帖!”
鐵背眼中精光一閃。
“父汗,八千鐵鍋...這正是我們急需之物啊?!?/p>
俺答心中一動。
鐵鍋對游牧民族而言比黃金還珍貴。
沒有鐵鍋,連煮肉都成問題。
明朝長期禁止鐵器出口,導(dǎo)致草原上鐵鍋價比天高。
楊帆這一手,可謂正中要害。
蕭芹和丘富交換了一個眼神。
作為漢人謀士,他們太清楚這封信的深意了。
楊帆是在用成吉思汗與丘處機的歷史典故暗示和談可能。
但若如實翻譯,恐怕會破壞他們苦心經(jīng)營的”大元金國”美夢。
“大汗。”
蕭芹斟酌著詞句。
“楊帆此人狡詐多端,此信恐怕有詐。”
丘富也附和道。
“是啊,突然以道士身份來訪,還提什么成吉思汗...分明是想亂我軍心!”
俺答沉默不語。
他何嘗不知楊帆的用意?但八千鐵鍋的誘惑實在太大。
更關(guān)鍵的是,他內(nèi)心深處也厭倦了無休止的戰(zhàn)爭。
若能通過談判獲得互市,何必讓兒郎們白白送死?
“辛愛,蕭芹,隨本汗去見見這位'道士'?!?/p>
俺答終于下定決心。
“鐵背帶親衛(wèi)在后方策應(yīng)。”
“父汗三思!”
打來孫突然高聲勸阻。
“明朝人狡詐成性,這必是楊帆的詭計!若大汗有失,我蒙古諸部將何去何從?”
俺答冷冷掃了打來孫一眼。
這位察哈爾首領(lǐng)的忠心表演得太過火了。
他忽然明白了打來孫的真正擔(dān)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