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島,位于長江三角洲東端長江口處,洪武二年,朱元璋將崇明改州為縣,并設(shè)備倭總兵官衙門于西沙,由靖海侯吳禎統(tǒng)領(lǐng)龐大的備倭艦隊駐扎于此。
是以島上人煙繁茂,朱元璋還特意題了個‘海上瀛洲’的碑文贈與崇明島。
夜,備倭總兵官衙門內(nèi)。
輕柔的夜風(fēng)吹拂,帶著幾分海水的潮氣,書房里,蠟燭的火焰不安地搖曳著。
大明靖海侯吳禎的心,就好像搖曳的燭火。
在吳禎身邊的桌案上,放著一封圣旨,上面寫的是朱元璋對他的斥責(zé)還有派遣燕王朱棣前來視察之事。
此時,書房里還有兩個青年,一個是吳禎的侄子吳高,一個是他的兒子吳忠。
吳忠率先打破了書房中的死寂,道:“父親,明州市舶司距離我崇明島可不近,市舶司被倭寇洗劫一空,陛下不去責(zé)罰明州當(dāng)?shù)氐男l(wèi)所,偏偏降旨斥責(zé)您,實在沒道理?!?/p>
吳禎眉頭緊鎖并未說話,吳高輕聲說道:“兄長,話雖然這么說,但叔父貴為靖海侯,領(lǐng)的是備倭艦隊大批水軍,倭寇奇襲明州市舶司,可是叔父這邊卻沒有及時得到任何消息,這在陛下那邊看來,已經(jīng)是叔父瀆職,真要追究起來,可就……”
吳高的話沒說話,不過意思很明顯。
朱老板沒有將吳禎撤職查辦,只是來了一封圣旨斥責(zé)他,已經(jīng)是開恩了。
吳忠被辯駁得無法反駁,不過還是憤憤不平,嘀咕道:“整個海岸線那么長,倭寇神出鬼沒的,這也怪不到我備倭水師頭上,如今陛下調(diào)來巢湖水師,照我看,別說是一個巢湖水師,就是十個巢湖水師也剿滅不了倭寇?!?/p>
“巢湖水師”四個字,就像一根針,狠狠地刺痛了吳禎的內(nèi)心,吳禎終于不再沉默。
“若陛下只是斥責(zé)也就罷了,可陛下將巢湖水師調(diào)來,還讓燕王殿下來視察,恐怕,陛下對我吳禎,已經(jīng)有了懷疑?。 ?/p>
巢湖水師距離明州,比崇明島距離明州要遠得多。
朱元璋舍近求遠,耗費人力物力,調(diào)來巢湖水師,還讓燕王朱棣來崇明島視察,這一環(huán)接著一環(huán),吳禎心里越發(fā)擔(dān)憂起來。
與倭寇,吳禎的確沒有任何勾結(jié),畢竟,倭寇無惡不作禍害沿海百姓,吳禎恨不得殺之而后快,他真正擔(dān)憂的是他與方國珍、張士誠殘部的事。
俞通源來到沿海剿滅倭寇,吳禎不擔(dān)心,他真能將倭寇殺得干干凈凈,吳禎拍手叫好。
可萬一俞通源順手將方國珍與張士誠的殘部給剿滅了,再從那群人口中得知他們與自己有聯(lián)系的事情,吳禎就慘了!
至于燕王朱棣的視察?
吳禎并未在意,燕王朱棣年歲尚小,何況從小生活在朱元璋的庇護之下,能有什么威脅?
吳高面露凝重之色,道:“叔父您是在擔(dān)心與方國珍、張士誠殘部的往來,會被那俞通源發(fā)現(xiàn)?”
吳高雖是吳禎的侄子不是兒子,但為人謹(jǐn)慎多謀,很得吳禎的賞識與重用。
吳禎微微頷首,道:“俞通源可不是易于之輩,能穩(wěn)坐巢湖水師第一把交椅,連‘私鹽案’那么大的風(fēng)波,他都沒受牽連,不可小瞧?!?/p>
吳高若有所思,一旁的吳忠卻毫不在意。
“父親,你們多慮了,俞通源來到沿海人生地不熟的,光是尋找倭寇的藏匿地點就夠他忙的了,還能找到方國珍與張士誠殘部的影子?不可能的事情?!?/p>
吳高沒吳忠那么樂觀,他擺擺手,說道:“兄長,我覺得叔父擔(dān)心不是多慮,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關(guān)乎我們吳家生死存亡的事情,馬虎不得。
叔父,我看您還是給方、張殘部傳信,讓他們近來低調(diào)點,最好離那群倭寇遠一點,不然被俞通源的巢湖水師摟草打兔子一窩端就不美了?!?/p>
吳忠撇了撇嘴不以為然,吳禎卻認(rèn)同侄兒吳高的話,點頭應(yīng)承下來道:“好,這件事你去辦,讓方、張殘部龜縮起來,與倭寇劃清界限,等風(fēng)頭過了,俞通源離開,再出來活動?!?/p>
吳高面色一正,一口答應(yīng)下來。
待吳高離開之后,吳忠不滿地說道:“父親,您怎么什么事情都聽高弟的?我是您兒子,還是他是您兒子?”
吳禎眼睛一瞪,訓(xùn)斥道:“又在胡言亂語!高兒老成持重,你多向他學(xué)學(xué),讓為父省省心不行?”
吳忠嘟囔著什么離開,吳禎才疲憊地閉上眼睛。
不知道為何,他總覺得心神不寧,好像什么事情要發(fā)生似的。
三日后,崇明島西沙碼頭。
靖海侯吳禎,其子侄吳忠、吳高,還有備倭水師的將領(lǐng)們早早地就來到這里等候。
燕王朱棣雖然比不得太子尊貴,卻是馬皇后所出的兒子,這地位非比尋常。
吳禎腰桿子挺得筆直,凝視著遠處的海面,身后的備倭水師將領(lǐng)的小聲議論,傳入了吳禎的耳中。
“燕王殿下怎么來了?視察咱備倭水師?有什么好視察的?”
“你還真當(dāng)真了?燕王殿下才多大年紀(jì),半大小子喜歡玩樂,出來游玩罷了?!?/p>
“也對,咱們禮數(shù)做得周到,把燕王殿下哄得開開心心做做樣子也就行了?!?/p>
……
備倭水師的將領(lǐng)中不少人都抱著與吳禎一樣的想法,都沒有將燕王朱棣的“視察”放在心上。
不過他們不知道,明面上來的是燕王朱棣,暗地里還有一個楊帆跟隨朱棣左右。
過了一會兒,只見幾艘千料福船從遠處駛來,乘風(fēng)破浪。
眾人見狀都是精神一振,打起精神來,待船只靠岸眾人也看清了船上的人。
當(dāng)頭一位少年郎劍眉星目身姿挺拔,龍行虎步地走了下來,正是當(dāng)今的燕王朱棣!
在其身后跟著一眾燕王衛(wèi),楊帆與錦衣衛(wèi)也都換上了燕王衛(wèi)的衣衫,保護燕王的安全。
“臣備倭水師總兵官吳禎,率備倭水師上下將士,恭迎燕王殿下!”
吳禎帶頭上前行禮,身后的子侄與將領(lǐng)們紛紛相隨,呼啦啦跪倒一片。
朱棣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攙扶著吳禎起身,道:“靖海侯快快請起,您曾隨父皇南下攻克滁州、集慶等地,屢次挫敗張士誠軍,攻福州、戰(zhàn)延平,你是大明的重臣良將,無須多禮!”
待吳禎與眾人起身后,朱棣繼續(xù)說道:“本王這次是奉父皇之命前來,代替太子大哥來視察軍備,并犒賞備倭水師的?!?/p>
此言一出,備倭水師上下都是又驚又喜,明州市舶司被倭寇奇襲,他們備倭水師居然還能得到犒賞?
吳禎表現(xiàn)得不卑不亢,心中卻松了口氣,朱皇帝要犒賞備倭水師,看起來對備倭水師還是有信任的。
“為大明鎮(zhèn)守海防,是我備倭水師的職責(zé),怎擔(dān)得陛下的賞賜?殿下,臣為殿下準(zhǔn)備了接風(fēng)宴,請殿下您移步赴宴。”
朱棣的眼睛一亮,瞬間笑意更濃。
他背著手,笑道:“好,本王早就聽說這崇明島的海鮮是一絕,今日本王可得好好嘗嘗。”
吳禎與朱棣走在前面,其余的人跟上。
吳忠給身邊的吳高使了一個眼色:怎么樣?這燕王殿下就是來游玩的,陛下還要犒賞我們備倭水師,你和父親的擔(dān)憂,純屬多余!
吳高卻搖了搖頭,沒有搭理吳忠,換來了吳忠一個白眼,不過吳高的目光被緊緊跟隨在朱棣身后的一個燕王衛(wèi)所吸引。
那個燕王衛(wèi)身材高大,面容白皙英俊,站在那兒想不注意他都難。
吳高總覺得那個燕王衛(wèi)不對勁,普通的護衛(wèi),怎么可能有那般的氣質(zhì)?
且說一行人入了備倭總兵官衙門,這里被打掃地干干凈凈,懸掛起彩綢來如同過年一般熱鬧。
為了迎接朱棣親臨,吳禎花了大心思,將能請到的最好的廚子都請來。
從廚子到食材,從樂師到舞者,從美酒到焚香,處處都盡到了心意。
宴席間眾人觥籌交錯,吳禎舉起酒杯,道:“燕王殿下您遠道而來,臣代表我備倭水師上下,再敬殿下您一杯!”
朱棣連續(xù)喝了數(shù)杯酒,白皙的臉上掛著紅,也來了興致。
“靖海侯是個爽快人!好!咱們一起干一杯!”
一杯辛辣的酒水下肚,朱棣抹了一把臉,道:“沒來崇明島之前,本王以為這里是個荒涼之地,沒想到今日一見百姓眾多,物產(chǎn)豐饒,這都離不開靖海侯與諸位備倭水師將士的努力,來,本王敬諸位一杯!哈哈哈!”
眾人聞言又是高興又是惶恐,紛紛舉杯回應(yīng),對于朱棣僅有的那點防備之心,也就煙消云散了。
朱棣畢竟是個年歲不大的皇子,想來也對,朱元璋要是真的想要查出點什么,怎么會派他來呢?
晚宴持續(xù)了快兩個時辰才結(jié)束,醉醺醺的朱棣,被燕王衛(wèi)扶著進入了專門為他空出來的院子里。
待楊帆將喝得爛醉的朱棣放在了床榻上,其他的護衛(wèi)守好院子后,朱棣忽然睜開了眼睛,嘀咕一聲道:“這群家伙,真能喝!”
楊帆則為他倒了一杯熱茶,然后扶著朱棣起身,“殿下,喝點茶醒醒酒吧?!?/p>
朱棣忍著頭疼,道:“楊先生,咱們一路走過來,你可在這崇明島上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尋常的地方?”
楊帆搖了搖頭,道:“我們才來了第一日,不可能那么容易發(fā)現(xiàn)端倪,明日殿下開始巡視戰(zhàn)備,我會派人仔細探查?!?/p>
溫暖的茶水為朱棣帶來一陣暖意,他的五臟六腑舒服了不少。
緩了緩,朱棣問道:“先生,你覺得靖海侯這人如何?他,會不會有問題?”
楊帆沉吟片刻,“老練、圓滑,善于隱藏,至于是否有問題,臣看不出來?!?/p>
朱棣悠悠說道:“他最好沒問題,否則這崇明島的備倭水師,就得變一變天了?!?/p>
另一邊,書房里,吳禎正與子侄吳忠、吳高密談,只聽吳忠正侃侃而談:“父親,我是怎么說的?根本就不用將燕王放在心上,他來就是走個過場,吃喝玩樂的,您派高弟去通知方、張的殘部,簡直是多余的,折騰一番何必呢?”
燕王朱棣在酒宴上的表現(xiàn),令備倭水師眾將領(lǐng)防備心銳減。
吳禎的神情也輕松了不少,道:“燕王殿下年幼,難堪重任,陛下肯定不會將重要的事情交給他,你們可注意到一直相隨殿下左右的燕王衛(wèi)?”
吳忠微微一怔,燕王衛(wèi)?跟隨著燕王來到有好幾百人,誰會注意一個護衛(wèi)?
吳高試探著問道:“叔父說的,可是那身材高大,眼睛很亮,白面無須的年輕護衛(wèi)?”
“對!”
吳禎面露欣慰之色,“那護衛(wèi)氣勢不凡,言行舉止也與一般的燕王衛(wèi)不同,你們兩個好好注意他一番,最好能探一探他的底細?!?/p>
吳高微微點頭,道:“叔父放心,我找機會去打探一下,兄長,你幫我一起?!?/p>
吳忠本想拒絕,但一看老爹吳禎的臉色,心不甘情不愿地答應(yīng)了一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