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聲,蒼涼,雄渾,帶著一種掀翻了命運棋盤的無上快意。
笑著笑著,他的眼角,有渾濁的液體滾落。
笑著笑著,他的笑聲,就帶上了無法抑制的哽咽。
最終,這位在無數(shù)大場面都未曾失態(tài)的顧家掌舵人,像個孩子一樣,用那雙布滿滄桑皺紋的大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臉。
寬闊的指縫間,有壓抑不住的,劇烈的嗚咽聲,斷斷續(xù)續(xù)地溢出。
他的天,沒有塌。
顧家的天,沒有塌!
顧正峰僵硬地站在原地,看著痛哭的妻子,看著失態(tài)的父親,又看著那個被汗水浸透,臉色蒼白如紙,卻依舊頑強站立的兒子。
這位鐵血的男人,眼眶紅得駭人。
他邁開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了過去。
他沒有哭,也沒有笑。
他只是走到兒子身邊,抬起那只沉穩(wěn)有力的大手,重重地,按在了顧承_頤的肩膀上。
“嗯。”
只有一個字。
卻仿佛用盡了他一生的力氣。
那只手,微微顫抖著,掌心傳來的力道,卻堅定得如同山岳。
它在告訴自己的兒子。
你做得很好。
我為你驕傲。
顧承頤感受著肩膀上傳來的重量,那是屬于父親的,沉默如山的肯定。
他扯動嘴角,回了一個疲憊卻安心的笑容。
“爸?!?/p>
云百草呆呆地站在門口,看著眼前這幅悲喜交加的畫面,只覺得自己的世界觀正在被一寸寸地碾碎,重塑。
他行醫(yī)一生,救人無數(shù),自詡見慣了生死奇跡。
可眼前的這一幕,已經(jīng)完全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疇。
他下意識地看向那個從始至終,都如同定海神針一般,用自己纖細身軀支撐著顧承頤的女孩。
孟聽雨。
她的臉上,也掛著未干的淚痕。
可她的眼神,卻異常的平靜與清澈。
她承受著一個成年男性的絕大部分重量,雙腿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顫,后背的衣衫也早已被顧承頤的汗水浸濕。
可她的脊梁,卻挺得筆直。
在這一片狂喜與淚水交織的混亂中,她身上那股沉靜的力量,顯得如此的與眾不同。
云百草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他看著孟聽雨,眼神里,除了震撼,更添上了一抹深深的,近乎于敬畏的探究。
這個女孩,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病房內(nèi)的情緒風(fēng)暴,持續(xù)了足足十幾分鐘才漸漸平息。
顧承頤在顧正峰的攙扶下,終于從孟聽雨的身上移開。
脫離了支撐的他,雙腿一軟,幾乎又要跪倒,被眼疾手快的顧正峰一把架住,緩緩地,讓他重新坐回了那把輪椅上。
當(dāng)身體重新接觸到冰冷的椅面時,顧承頤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渾身的劇痛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種被徹底掏空的,極致的疲憊。
可他的精神,卻前所未有的亢奮。
他坐著。
可所有人都知道,他不一樣了。
沈婉琴用手帕擦干了眼淚,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像對待一件稀世珍寶,輕輕觸摸著兒子那雙還微微顫抖著的腿。
“還疼嗎?承頤,告訴媽媽,是不是很疼?”
她的聲音里,充滿了后怕與心疼。
“不疼。”
顧承頤搖了搖頭,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一絲安撫的笑意。
怎么可能不疼。
那種撕裂骨髓的劇痛,他永生難忘。
但此刻,那點疼痛,與他心中那股死而復(fù)生的狂喜相比,已經(jīng)微不足道。
顧家老爺子也走了過來,他彎下腰,仔細地打量著孫子的腿,那眼神,像是在檢查一件失而復(fù)得的國寶。
“好,好啊……”
他嘴里喃喃著,伸手,想要去碰,卻又縮了回來,仿佛怕驚擾了什么。
一家人,就這么圍著顧承頤,圍著那雙創(chuàng)造了奇跡的腿,氣氛溫馨而又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
在這片溫情之中,顧承頤的目光,卻越過了所有人,穿過薄薄的空氣,精準(zhǔn)地,落在了那個默默退到一旁,正在安撫著被嚇哭的念念的孟聽雨身上。
她正背對著他們,蹲在地上,低聲對女兒說著什么。
念念的小腦袋靠在她的肩上,小小的身體還在一抽一抽的。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注視,孟聽雨的動作微微一頓。
她安撫地拍了拍女兒的背,然后緩緩地,站起身,轉(zhuǎn)了過來。
四目相對。
顧承頤的眼神,在這一刻,變得無比的專注。
那雙深邃的墨色眼眸里,不再是面對家人時的溫情與疲憊。
而是一種,更為滾燙,更為復(fù)雜,也更為……具有侵略性的情緒。
有感激。
有依賴。
有慶幸。
更有一種,滿到幾乎要溢出來的,不加掩飾的占有欲與愛意。
他在用眼神告訴她。
是你。
是你把我從地獄里拉了回來。
我的命,是你給的。
所以,你,還有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孟聽雨被他這樣赤裸裸的目光看得心頭一跳,臉頰不受控制地微微發(fā)燙。
她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視線,可那道目光,卻如同實質(zhì),依舊牢牢地鎖定著她,讓她無處可逃。
這番無聲的對視,并沒有逃過在場其他人的眼睛。
沈婉琴,顧正峰,顧老爺子。
他們順著顧承頤的目光,齊齊地,看向了那個站在不遠處的年輕女孩。
他們的眼神,也變得復(fù)雜起來。
如果說,之前他們對孟聽雨,是出于“念念生母”這個身份的接納,是出于“能緩解承頤病情”的感激。
那么現(xiàn)在,這種情緒,已經(jīng)徹底升華了。
那是一種,看待“恩人”與“家人”的,混雜著敬畏與無限感激的眼神。
是她。
就是這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甚至有些過分年輕的女孩。
創(chuàng)造了這個連云百草都斷言不可能的奇跡。
她不是什么緩解病情的藥。
她是神。
是救了他們顧家整個未來的,唯一的神。
沈婉琴第一個走了過去。
她走到孟聽雨面前,沒有說任何一句客套話。
她只是伸出手,緊緊地,握住了孟聽雨的手。
“好孩子……”
沈婉琴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眼眶又一次紅了。
“謝謝你?!?/p>
千言萬語,最終只匯成了這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