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驚天動地的異象。
一枚古樸的、在歲月侵蝕下顯得有些暗淡的銀質長命鎖,靜靜地躺在深藍色的天鵝絨上。
客廳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云百草的呼吸,瞬間變得粗重。
他渾濁的眼中,猛地爆發(fā)出一股駭人的光芒,仿佛要將那枚小小的長命鎖,燒出兩個洞來。
他沒有立刻去拿。
而是就那樣死死地盯著,身體因為過度激動而劇烈起伏。
陪坐在他下首的一位面容儒雅的中年男人,見狀立刻起身,擔憂地扶住他的手臂。
“父親?!?/p>
這是云家二爺,云仲景。
云百草卻像是沒聽見一樣,一把揮開兒子的手。
他顫抖著伸出手,那只手,仿佛承載了千鈞的重量,緩慢而又艱難地,探向那個盒子。
指尖,觸碰到那片冰涼的銀。
云百草的身體,如遭雷擊,猛地一顫。
他將那枚長命鎖,從盒中拈了出來。
是的。
就是它。
這熟悉的觸感,這獨一無二的重量。
他用粗糙的指腹,一遍又一遍地,反復摩挲著鎖身上那個深刻的篆體“云”字。
然后,他將鎖翻了過來。
鎖的背面,清晰地刻著一行娟秀的小字。
一行被他念了二十一年,刻進了骨頭里的生辰刻字。
“是夢晚的……”
“是她的……”
云百草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像是兩塊被風干的樹皮在摩擦。
那雙銳利如鷹的眼眸里,瞬間被洶涌而出的水汽所覆蓋。
二十一年的思念。
二十一年的悔恨。
二十一年的自我折磨。
所有被強行壓抑在心底最深處的情感,在看到這枚長命鎖的瞬間,徹底決堤。
這個執(zhí)掌著百年杏林世家、在外人眼中如神祇般威嚴的老人,此刻,終于露出了他最脆弱的一面。
“父親,您保重身體?!?/p>
云仲景再次上前,聲音里滿是焦急。
然而,這股洶涌的悲傷,只持續(xù)了短短的十幾秒。
下一刻,云百草猛地抬起頭。
所有的脆弱與悲傷,瞬間被一股滔天的、幾乎要將人吞噬的厲色所取代。
他通紅的眼睛,像兩把淬了火的尖刀,直直地刺向顧承頤。
“這東西從何而來?!”
他厲聲嘶吼,聲音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泛起了漣。
“我女兒的下落,你知道多少?!”
一股夾雜著上位者威嚴與一個父親失女之痛的強大氣場,如同實質的巨浪,朝著顧承頤狠狠拍擊而來。
那氣勢,足以讓任何一個心志不堅的人,當場崩潰。
趙華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正要開口打個圓場。
顧承頤卻面色不改。
他迎著云百草那幾乎要殺人的目光,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潭。
那張清冷俊美的臉上,沒有絲毫的畏懼與退縮。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
“它來自一位姓孟的姑娘?!?/p>
他頓了頓,漆黑的眼眸,直視著云百草,吐出了后半句話。
“她或許,是您的外孫女?!?/p>
顧承頤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根無形的鋼針,精準地刺破了會客廳內那層薄薄的、由震驚與悲傷凝結成的冰面。
時間停滯了。
空氣凝固了。
云百草臉上的暴怒與厲色,在這一瞬間,寸寸碎裂。
他整個人僵在那里,瞳孔劇烈收縮,仿佛聽到了什么天方夜譚。
外孫女。
夢晚。
他的夢晚,還活著。
他的夢晚,有了一個孩子。
這兩個念頭,如同兩道天雷,接連不斷地劈在他那顆早已被二十一年悔恨侵蝕得千瘡百孔的心上。
“嗬……嗬……”
一陣怪異的、如同破舊風箱被強行拉動的聲音,從云百草的喉嚨深處擠了出來。
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激動的漲紅,迅速轉為一種不正常的青紫色。
他死死攥著那枚長命鎖,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駭人的白色。
身體開始劇烈地搖晃,那雙鷹隼般的眼眸瞬間失去了焦點,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渾濁。
“父親!”
云仲景大驚失色,一個箭步?jīng)_上前,死死扶住搖搖欲墜的老人。
“快!快去拿‘定心丹’來!”
他沖著門外焦急地大吼。
“咳……咳咳……咳咳咳!”
云百草猛地彎下腰,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烈咳嗽,從他的胸腔里爆發(fā)出來。
那不是普通的咳嗽。
每一聲,都帶著一種沉悶的、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的撕裂感。
他挺得筆直的脊梁,在這一刻轟然垮塌,整個人蜷縮在太師椅中,瘦削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整個會客廳,瞬間亂成一團。
有云家子弟匆匆跑出去取藥,有侍者慌亂地倒著溫水。
趙華教授也站起身,臉上寫滿了擔憂與焦急,伸手就要去為云百草搭脈。
“都讓開?!?/p>
一道清冷、平穩(wěn),帶著不容置疑穿透力的聲音,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嘈雜。
顧承頤。
他控制著輪椅,無聲地滑到了云百草的身邊。
在所有人都手忙腳亂的時刻,只有他,平靜得像一座亙古不變的冰山。
他的目光沉靜如水,落在那位劇烈咳嗽、幾乎要窒息過去的老人身上。
云仲景正焦急地為父親撫背,聽到聲音猛地回頭,眼中帶著一絲被打擾的慍怒。
“顧先生,這里沒你的事,家父的身體我們自己……”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顧承頤下一句話,硬生生堵在了喉嚨里。
“云老先生胸悶氣短,咳聲沉重,面色青紫,此乃肝氣郁結,氣機逆行,沖犯于肺所致?!?/p>
顧承頤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像是在陳述一個最基礎的物理定律。
“急怒攻心,引動了您早年在神農(nóng)架采藥時,從山崖跌落留下的肺腑舊傷?!?/p>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房間陡然一靜。
云仲景扶著父親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臉上是全然的不可思議。
就連一旁的趙華教授,也露出了極為震驚的神色。
肝氣郁結,氣機上逆,這是任何一個高明的中醫(yī)都能看出來的。
但顧承頤竟然能一語道破,云老先生那樁陳年舊傷的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