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川的曾孫硯遙接管歸心堂時，那卷環(huán)形的“續(xù)春圖”已無法再添新卷——畫軸的長度早已繞滿整座堂屋，最外層的新畫幾乎要觸到門檻。弟子們便在堂外開辟了“續(xù)春園”，用青石鋪出環(huán)形小徑，小徑兩側(cè)種滿了“此花無界”，花瓣上的金邊在陽光下流轉(zhuǎn)，像把百年的故事都鑲在了花海里。
硯遙四十歲生辰那天，收到了一份特殊的賀禮——極北冰族送來的“記憶花種”。據(jù)說這種花籽是用封靈玉髓與“此花無界”的花粉培育的，種下后會根據(jù)周圍人的記憶開花，花瓣上會浮現(xiàn)出記憶中的場景。送花籽來的是阿雪的后人阿澈，小伙子背著個舊藥箱，箱上的狼圖騰磨損得只剩輪廓，里面卻整齊地碼著三地的草藥標(biāo)本，最上層是片“連心草”的葉子，葉脈里還能看到當(dāng)年虛影說話時留下的微光。
“巫醫(yī)爺爺說，這花籽要在‘續(xù)春園’的中心種?！卑⒊褐钢鴪@中的空地，那里原本立著塊“此花無界”的石碑，如今已被移到邊緣，“他說只有匯聚了三地記憶的地方，才能讓它開出最完整的花?！?/p>
硯遙望著空地上的泥土，忽然想起望川太爺爺留下的手札：“續(xù)寫不是復(fù)刻，是讓記憶在新的時光里呼吸?！彼舆^花籽，指尖觸到種子外殼的紋路，竟與“續(xù)春圖”上的蒲公英圖案一模一樣。
同來的還有普惠堂的趙承宇后人趙硯舟，他帶來了一柄新鑄的劍，劍鞘上沒有刻“歸心”，卻用三種顏色的寶石鑲嵌出花的形狀——紫晶作凝魂花瓣，翡翠為望歸草葉，白玉當(dāng)雪絨花蕊。“太爺爺說，劍不只是用來守護的，更要用來記錄?！壁w硯舟拔劍時，劍刃反射的光落在“續(xù)春園”的花上，花瓣的金邊瞬間亮了幾分，“這劍能映照出記憶中的場景，正好與‘記憶花’相配?！?/p>
三人合力將花籽埋進土里，阿澈澆上極北的融雪水，趙硯舟用劍鞘在土上劃出環(huán)形紋路，硯遙則撒上歸心堂的藥粉——那是用百年前的凝魂花干研磨的，帶著淡淡的甜香。做完這一切，三人坐在園中的石凳上，看著那片土地，忽然覺得百年的時光像條河，此刻正從他們腳下緩緩流過。
“你說，它會先開出誰的記憶？”阿澈摩挲著藥箱上的狼圖騰，聲音里帶著期待。
“或許是望舒太奶奶種第一株凝魂花的樣子。”趙硯舟望著劍刃上的光影，“我總覺得，所有的故事都從那朵花開始?！?/p>
硯遙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撫摸著腰間的玉佩——那是用“此花無界”的花莖化石做的，里面封存著一縷封靈玉髓的光，在暗處會顯露出三地藥圃的輪廓。
三個月后，“記憶花”果然發(fā)芽了。它的生長速度快得驚人，莖稈上同時浮現(xiàn)出望歸草的脈絡(luò)、凝魂花的紋路、雪絨花的絨毛，頂端的花苞更是奇特，像個小小的萬花筒，在陽光下轉(zhuǎn)動時，能看到無數(shù)細(xì)碎的畫面：王小虎劈劍的殘影，蘇輕晚縫布偶的指尖，望舒吹蒲公英的側(cè)臉……
花開那天，三地的使者都來了。花苞在眾人的注視下層層舒展，花瓣上的場景漸漸清晰：歸心堂的藥圃里，望舒正教年幼的念禾辨認(rèn)凝魂花，李念安站在一旁磨劍，劍穗的影子落在花上；普惠堂的劍冢旁，蘇輕晚把望歸草籽遞給趙管事，王小虎的劍穗在風(fēng)中輕擺，與鎮(zhèn)魔劍的虛影交疊；極北的冰原上，阿凜的爺爺正把凝魂花籽埋進雪里，旁邊的望歸草葉片朝著南方，像在數(shù)著歸期……
更奇妙的是，當(dāng)眾人靠近時，花瓣上會浮現(xiàn)出屬于自己的記憶。阿澈看到了冰族的孩子圍著“連心草”唱歌，趙硯舟看到了趙珩在普惠堂的石碑上刻字，硯遙則看到了望川太爺爺在“續(xù)春圖”前撒花籽，種子落在地上，長出的草葉同時指向三個方向。
“原來我們都在花里?！背庍b忽然輕聲說，指尖觸到花瓣上自己的影子，那影子正彎腰給一株新苗澆水，旁邊站著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手里舉著片望歸草葉——那是他剛滿五歲的孫女，名字也叫望舒。
趙硯舟用劍刃映照花瓣，劍上的光影與花上的場景重疊，竟組成了一幅流動的新畫：歸心堂的“續(xù)春園”、普惠堂的劍冢、極北的封靈玉湖在畫中連成一片，三地的人在花海中交換花籽、傳唱歌謠、添畫“續(xù)春圖”，每個人的腳下都長出根須，與土地里的花莖緊緊相連。
“這才是真正的續(xù)寫。”阿澈指著畫中交錯的根須，“不是把故事刻在紙上，是讓每個人都成為故事的根。”
那天夜里，眾人在“記憶花”旁守了一夜?；ㄉ系膱鼍半S月光流轉(zhuǎn)，百年的故事像場無聲的電影，在花瓣上緩緩放映。天快亮?xí)r，花的中心忽然長出新的花苞，這花苞比外層的花瓣更透亮，里面隱約能看到些模糊的影子——那是些從未見過的面孔，穿著三地的服飾，正把花籽撒向更遠(yuǎn)的地方。
“是未來的人?！背庍b的孫女望舒指著花苞，小手緊緊攥著片望歸草葉，“他們也在種花呢?！?/p>
眾人相視而笑，忽然明白，所謂續(xù)寫，從來不是追隨過去的腳步，是讓過去的故事成為土壤，讓未來的人能在上面種出自己的花。就像這株“記憶花”，它承載著百年的記憶，卻沒有停留在記憶里，而是長出了新的花苞，把故事的接力棒遞給了還未出現(xiàn)的人。
次日清晨，硯遙帶著孫女在“記憶花”旁埋下新的花籽——那是用“記憶花”的種子與三地最新的花種混合而成的，他給這種新種取名“無盡春”。小望舒學(xué)著太爺爺?shù)臉幼樱眯∈职淹翂簩?，又在旁邊插了塊小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花會記得所有事，人要長出新故事?！?/p>
趙硯舟把劍留在了“續(xù)春園”，劍鞘上的寶石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像在為新種子指引方向。阿澈則把藥箱里的草藥標(biāo)本分給眾人，每種藥上都系著張紙條，寫著“傳給下一個種花人”。
離開歸心堂時，阿澈回頭望了一眼，“記憶花”的新花苞正在陽光下輕輕顫動，外層的花瓣上，百年的故事依舊在緩緩流淌，而新的花苞里，未來的影子越來越清晰。他忽然想起巫醫(yī)爺爺?shù)脑挘骸白詈玫睦m(xù)寫，是讓故事忘了自己是故事，只記得要一直開下去。”
馬車駛過山道，路邊的望歸草葉片同時朝著三個方向，像在為他們送行，又像在迎接即將到來的新故事。阿澈知道，這故事還會繼續(xù)下去——“無盡春”會在明年發(fā)芽，小望舒會長大，新的使者會帶著花籽往來三地，“續(xù)春園”會蔓延到青石鎮(zhèn)外，而那株“記憶花”，會年復(fù)一年地綻放，把過去、現(xiàn)在、未來都裝在花瓣里，讓每個看到它的人都明白：
所謂永恒，不過是一朵花接著一朵花地開，一個人接著一個人地愛，把百年的牽掛，續(xù)成沒有盡頭的春天。
就像此刻，風(fēng)穿過“續(xù)春園”，“記憶花”的花瓣輕輕作響，像在哼唱一首古老的歌謠，而歌謠的最后一句，永遠(yuǎn)是未完待續(xù)的溫柔：“我們在花里等你，帶著新的種子來?！?/p>
小望舒長成少女時，歸心堂的“無盡春”已蔓延至青石鎮(zhèn)的每個角落。
這種融合了三地記憶的花，花瓣會隨晨昏變幻顏色：清晨是極北雪絨花的白，正午是歸心堂凝魂花的紫，黃昏則染上普惠堂望歸草的綠，邊緣的金邊卻始終明亮，像條貫穿時光的金線。小望舒的衣襟上總別著片“記憶花”的干瓣，那是她十歲那年，在花下?lián)斓降模晟嫌≈鴤€模糊的身影，正蹲在藥圃里種凝魂花，后來硯遙爺爺告訴她，那是望舒太奶奶。
“望舒姐，極北的阿澈爺爺帶著新花籽來了！”藥童舉著個冰紋木盒跑過石板路，木盒上的狼圖騰在陽光下泛著冷光，與路邊“無盡春”的暖色相映成趣。
小望舒正在“續(xù)春園”的中心打理那株百年“記憶花”。如今它已長得比屋檐還高，主干上布滿了歲月的紋路，卻依舊每年綻放，花瓣上的場景越來越豐富：有趙硯舟爺爺用劍映照出的新畫，有阿澈爺爺藥箱里的草藥標(biāo)本，還有她自己小時候追著蒲公英跑的樣子?！爸懒耍彼仡^時，發(fā)間的三色玉簪輕輕晃動——那是用“此花無界”的花莖化石重雕的，紫綠白三色間，蒲公英的紋路愈發(fā)清晰，“讓阿澈爺爺先去堂里歇著，我把這株的種子收完就來?！?/p>
阿澈爺爺已是白發(fā)蒼蒼的老者，卻依舊習(xí)慣穿著白鹿皮襖，只是袖口的望歸草繡紋已磨得只剩淡影。見到小望舒，他顫巍巍地打開冰紋木盒，里面是些泛著藍(lán)光的種子，像被封靈玉的光浸過?！斑@是……‘回春種’?！崩先说穆曇魩е那遒?，“巫醫(yī)說，它能讓枯萎的草木重新發(fā)芽，也能讓……快被遺忘的記憶變清晰?！?/p>
小望舒的指尖觸到種子的藍(lán)光，忽然想起“記憶花”瓣上的一個場景：很多年前，有個冰族少年捧著類似的種子，站在封靈玉湖畔，旁邊的“連心草”正開出第一朵花。“是為了……讓‘記憶花’記得更多事嗎？”
“不只是記得?！卑⒊籂敔攺膽牙锾统鰤K舊帕子，里面包著片極北的望歸草葉，葉片早已干枯，卻依舊朝著南方，“是為了讓新的記憶，能接上舊的根?！?/p>
這時，普惠堂的使者也到了。來的是趙硯舟爺爺?shù)膶O子趙望，小伙子背著柄輕便的劍，劍鞘上沒有寶石，卻用銀線繡滿了“無盡春”的花影，劍穗上的三色草葉編得更細(xì)密了?！疤珷敔斦f，這次要在‘續(xù)春園’的石板路上刻新字?！彼紫律?，用劍鞘指著地面的環(huán)形紋路，“之前刻的‘此花無界’‘薪火相傳’都圍著花，這次要刻‘花路無盡’，讓路也跟著故事一起長?！?/p>
小望舒望著蔓延出園的“無盡春”，忽然覺得它們像無數(shù)只手，正把青石鎮(zhèn)、星辰劍宗、極北冰原拉得越來越近?！昂冒?，”她把“回春種”小心地收進錦囊，“等刻完字，我們就把新種子撒在路邊，讓花路真的沒有盡頭。”
刻字那天，三地的老人們都來了。阿澈爺爺用冰錐在石板上勾勒輪廓，趙望哥哥用劍穗蘸著朱砂填色，小望舒則負(fù)責(zé)把“無盡春”的花瓣撒在刻好的字上，讓金色的粉瓣落在“花路無盡”四個字的筆畫里，像給時光的路鋪上花毯。刻到最后一筆時，阿澈爺爺忽然停住，冰錐懸在“盡”字的最后一點上：“還是……留個缺口吧?！?/p>
“為什么？”趙望哥哥不解。
“留著讓后來人填?！崩先送h(yuǎn)方的山巒，眼神忽然亮起來，“就像故事，總得給新的人留個位置?！?/p>
小望舒忽然想起“記憶花”最頂端的花瓣，那里總有塊空白，無論過多少年都不印任何場景，硯遙爺爺說，那是留給未來的。她伸手接過冰錐，輕輕在缺口處點了個淺痕：“這樣就好，像顆等著發(fā)芽的種子。”
“回春種”撒下后，“續(xù)春園”的變化比想象中更快。枯萎的“記憶花”老枝上冒出了新綠，石板路邊的“無盡春”開得更盛，連百年前望舒太奶奶種第一株凝魂花的地方，都長出了叢小小的望歸草，葉片朝著普惠堂的方向。更奇妙的是，“記憶花”的空白花瓣上，開始浮現(xiàn)出模糊的新影：有個穿著歸心堂布裙的姑娘，正在極北的雪地里種“無盡春”；有個背著劍的少年，在普惠堂的劍冢旁，給孩子們講“連心草”的故事；還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舉著片望歸草葉，站在三地交界的山坳里，葉片的脈絡(luò)同時指向三個方向。
“是……未來的事嗎？”小望舒望著那些新影，忽然覺得心跳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