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北斗司追兵，后有幽冥閣殺陣。
傅少平突然大笑，煙斗重重磕在青石板上：“老子隱居三年，真當我是病貓？“地面龜裂處竄出九條火龍，將金線牢籠燒得噼啪作響。
南宮皖褪去粗布衣裙，露出內(nèi)里流云紋法袍：“劉星君，北斗司與幽冥閣勾結(jié)，不怕仙盟清算？“
劉木匠冷笑：“殺你們后，誰會知道？“他祭出本命法寶量天尺，夜空陡然亮起七顆血色星辰。
最危急時，河底突然傳來蒼老吟誦：“天地有正氣——“
一柄銹跡斑斑的殺豬刀破水而出，將血色星辰劈成兩半！李掌柜踏浪而來，渾身酒氣化作青龍?zhí)撚埃骸霸诶献拥乇P撒野？問過土地公沒有！“
原來青溪鎮(zhèn)本是上古戰(zhàn)場遺址，鎮(zhèn)民皆為兵魂轉(zhuǎn)世。李掌柜是當年隕落的青龍神君，王婆乃灶神婢女轉(zhuǎn)世，就連整日釣魚的老漢都是河伯殘魂。
幽冥閣早算到這點，特意用血祭污染地脈，要喚醒沉睡的兇煞之氣。
“現(xiàn)在怎么辦？“南宮皖的金線已絞碎第七具傀儡。
傅少平突然拽著她躍上屋頂，煙斗指向后山：“看！“
山巔處，真正的張嬸被吊在古槐樹上，胸口插著那枚本該送給王婆閨女的繡花針。樹下陰影里，左使正用紅線操控著整個鎮(zhèn)的嫁衣新娘，她們手持剪刀，朝自己脖頸扎去——
以喜煞破地脈，這才是真正的殺招！
山巔古槐樹下，幽冥閣左使的紅線如蛛網(wǎng)般蔓延，數(shù)十名嫁衣新娘眼神空洞，剪刀的寒光已抵住咽喉。
“住手！“南宮皖袖中金線暴射而出，卻在半空被血色屏障彈開。左使陰笑：“喜煞已成，你們攔不住——“
話音未落，一柄銹跡斑斑的殺豬刀呼嘯而來，“鏘“地釘入槐樹樹干！整座山突然震顫，刀身浮現(xiàn)出“鎮(zhèn)煞“兩個古篆字，新娘們動作頓時凝滯。
李掌柜踏空而至，渾身酒氣化作青龍鱗甲：“老子當年用這把刀屠過蛟龍，還怕你這點陰煞？“
青龍?zhí)撚氨P踞夜空，李掌柜的瞳孔已變成豎瞳。他單手結(jié)印，銹刀嗡鳴著飛回手中，刀鋒所指之處，地底傳來鎖鏈崩斷的巨響——
“不好！“劉木匠的量天尺突然轉(zhuǎn)向，“他在解封地脈兇煞！“
傅少平煙斗往地上重重一磕：“蠢貨！地下鎮(zhèn)壓的是玄武殘魂！“
仿佛印證他的話，整條青溪突然倒流，河床裂開百丈深淵。一只覆滿青苔的巨爪探出，將左使連人帶槐樹拍進地底！
王婆不知何時已站在深淵邊緣，手中豆腐勺化作青銅鼎：“灶君鼎在此，兇煞退散！“鼎中升起炊煙，竟將彌漫的血霧凈化成甘霖。
暴雨中，張嬸的尸身從槐樹枝頭墜落。南宮皖飛身接住，發(fā)現(xiàn)她心口繡著半幅《百鬼夜行圖》——正是幽冥閣的布陣圖。
“她早被調(diào)包了。“傅少平翻過尸體，后頸露出朱砂符咒，“真的張嬸三個月前就死了。“
劉木匠突然悶哼一聲。眾人回頭，卻見他胸口透出一截紅線——不知何時，右使的傀儡絲已穿透他的北斗星??！
“師兄還是這般心軟。“右使從陰影中走出，手中牽著數(shù)百根紅線，另一端竟連著鎮(zhèn)上所有孩童的脖頸，“要么放我們走，要么......“
她指尖輕勾，孩子們同時舉起剪刀。
千鈞一發(fā)之際，河底傳來蒼老吟唱。
釣魚的老漢撐著破船漂來，船頭擺著七盞河燈。每盞燈芯都跳動著魂魄火焰，仔細看去，竟是前年淹死的貨郎、去年病逝的私塾先生......
“魂燈引路，恩怨兩清?！袄蠞h的蓑衣化作玄色官服，“本府判爾等——“
驚堂木拍水聲如雷，所有紅線應聲斷裂！右使慘叫一聲，反噬之力讓她七竅流血。傅少平趁機甩出煙斗，火星點燃她袖中傀儡圖，火舌瞬間吞沒這妖女。
黎明時分，青溪鎮(zhèn)恢復平靜。
李掌柜的銹刀插在鎮(zhèn)中央，刀身裂紋處滲出清泉，竟形成新的水源。王婆的豆腐攤前排起長隊——今日豆?jié){可安魂壓驚。
南宮皖在張嬸墳前燒了那幅《百鬼夜行圖》，灰燼中露出一枚玉簪。傅少平用煙斗撥了撥：“喲，北斗司長老的信物?！?/p>
劉木匠（或者說搖光星君）綁著繃帶來辭行：“幽冥閣雖退，仙盟追兵將至?！八钌羁磧扇艘谎郏氨Ｖ?。“
三日后，鎮(zhèn)口老槐樹下。
“真要走？“李掌柜遞來一壺杏花春，“留著當土地公多好?！?/p>
傅少平灌了口酒，把煙斗別回腰間：“再待下去，怕把你這破鎮(zhèn)子拆了?！?/p>
南宮皖將繡好的平安符分給鎮(zhèn)民，最后遞給王婆一方帕子：“鴛鴦戲水，百年好合?！?/p>
晨光微熹，青溪鎮(zhèn)在薄霧中漸漸蘇醒。
傅少平叼著煙斗，慢悠悠地踱到河邊。河水清澈，映著朝霞，像撒了一層碎金。他瞇著眼，從懷里摸出半塊干硬的饅頭，掰碎了丟進水里。
“嘩啦——”幾尾青魚浮上來，爭搶著碎屑。
“嘖，貪吃?！彼αR一句，煙斗在石頭上磕了磕，又添了把新煙絲。
王婆的豆腐攤已經(jīng)支起來了，熱氣騰騰的豆?jié){在鍋里翻滾，豆香飄了半條街。
“傅郎中，今兒還是老樣子？”王婆舀了一勺嫩豆腐，動作麻利地裝進碗里，又淋上一勺蜂蜜。
“嗯。”傅少平摸出兩枚銅錢擱在案板上，接過碗，蹲在路邊就吃起來。豆腐滑嫩，蜂蜜清甜，他吃得瞇起眼，像只饜足的貓。
李掌柜拎著酒壺晃過來，打了個哈欠：“昨兒夜里又聽見你家院里有動靜，該不會又鬧貓吧？”
傅少平頭也不抬：“嗯，野貓，挺兇的?！?/p>
李掌柜“嘖”了一聲，顯然不信，但也懶得追問，轉(zhuǎn)頭跟王婆嘮起今年的收成。
南宮皖坐在繡架前，指尖金線穿梭，繡的是一幅《春溪圖》。張嬸（新來的，老實本分）湊過來瞧，嘖嘖稱奇：“南宮娘子的手藝真是絕了，這水波紋跟活了似的！”
南宮皖淡淡一笑，沒接話。
張嬸也不在意，自顧自地絮叨：“聽說鎮(zhèn)東頭老劉家的閨女要出嫁了，正愁找不到好繡娘做嫁衣呢……”
南宮皖指尖微頓，抬眼：“我接。”
張嬸一愣，隨即喜笑顏開：“哎喲，那可太好了！我這就去告訴劉家！”
等她走遠，南宮皖從繡繃下抽出一張黃符，輕輕一抖，符紙燃盡，灰燼里掉出幾粒金砂——這是前幾日從幽冥閣傀儡身上搜刮來的，正好熔了繡金線。
日頭漸高，傅少平拎著魚簍晃到河邊。釣魚的老漢已經(jīng)在了，見他來了，往旁邊挪了挪，讓出塊石頭。
“今天魚情不錯?！崩蠞h瞇著眼，魚竿紋絲不動。
傅少平“嗯”了一聲，甩鉤入水。兩人并排坐著，誰也不說話。
半晌，老漢忽然開口：“昨兒夜里，河底那東西又動了?！?/p>
傅少平煙斗里的火星閃了閃：“嗯，我聽見了。”
“你不擔心？”
“擔心啥？”傅少平吐了個煙圈，“它要是敢上來，我就再把它踹回去。”
老漢哈哈一笑，不再多言。
傍晚，南宮皖拎著菜籃子回家，路過李掌柜的酒肆，被塞了一包鹵牛肉。
“新腌的，下酒最好！”李掌柜擠擠眼。
她道了謝，剛轉(zhuǎn)身，又聽見王婆在身后喊：“南宮娘子！豆腐腦還剩一碗，給你家傅郎中帶回去！”
等走到家門口，籃子里已經(jīng)多了豆腐腦、鹵牛肉、一把嫩青菜，還有張嬸硬塞的兩個咸鴨蛋。
傅少平蹲在院子里生火，鍋里燉著魚湯，奶白的湯水咕嘟咕嘟冒泡。見她回來，抬頭一笑：“今天收獲頗豐啊?！?/p>
南宮皖把籃子放下，金線從袖中滑出，三兩下把柴火架好：“劉家嫁衣的定金，夠買半只羊了。”
傅少平挑眉：“那我明天去牽羊?！?/p>
月色如水，兩人坐在院子里喝酒。
李掌柜的“杏花春”后勁十足，傅少平喝得臉頰微紅，煙斗里的火星明明滅滅。南宮皖小口啜飲，忽然道：“這樣的日子，挺好?！?/p>
傅少平轉(zhuǎn)頭看她，月光下，她的側(cè)臉如玉般清冷，唯有眼角一抹酒暈，添了幾分鮮活。
“嗯?！彼麘艘宦?，煙斗輕輕碰了碰她的酒杯，“敬太平?！?/p>
遠處，青溪潺潺，螢火蟲在草叢間明明滅滅。
天剛蒙蒙亮，傅少平就醒了。
他睜開眼，盯著房梁上結(jié)網(wǎng)的蜘蛛看了半晌，才慢吞吞地爬起來。昨夜又做夢了，夢里盡是些血火紛飛的舊事，醒來時掌心還殘留著掐訣的刺痛感。
“嘖，晦氣?！八洁煲痪?，抓過床頭的煙斗，也不點，就這么叼著出了門。
院子里，南宮皖已經(jīng)在晾衣裳。晨霧沾濕了她的鬢角，發(fā)絲貼在臉頰邊，像水墨畫里洇開的淡墨。聽見腳步聲，她頭也不回：“水缸見底了?！?/p>
傅少平“嗯“了一聲，拎起木桶往井邊走。轆轤吱呀呀地響，驚飛了棗樹上的麻雀。
青石板路上還凝著露水，傅少平趿拉著布鞋，慢悠悠地晃到王婆豆腐攤前。
“今日的豆腐嫩?！巴跗畔崎_紗布，熱氣混著豆香撲面而來，“加了新磨的芝麻，香得很?！?/p>
傅少平摸出三枚銅錢排開，忽然瞥見案板角落擺著碗紅油辣子。王婆順著他的目光笑道：“李掌柜昨兒半夜送來的，說是蜀地來的方子。“
“他倒是閑?！案瞪倨揭松桌弊影柽M豆腐里，頓時紅艷艷一片。第一口下去，額角就沁出汗來，辣得舌尖發(fā)麻，偏又停不下嘴。
正吃著，張嬸風風火火沖過來：“傅郎中！我家那口子又犯咳疾了！“
傅少平抹了把嘴，從懷里掏出個青瓷瓶：“枇杷膏，睡前含一勺。“頓了頓又補充，“別兌酒喝?！?/p>
張嬸千恩萬謝地走了。王婆笑著搖頭：“自打你治好了她家娃的夜啼癥，她見你就跟見了活菩薩似的?！?/p>
傅少平叼著煙斗含混道：“菩薩不管治打嗝?！?/p>
南宮皖的繡繃上，鴛鴦的羽翼已經(jīng)初現(xiàn)輪廓。金線在晨光下流轉(zhuǎn)，偶爾摻進幾縷銀絲——那是前日從傀儡身上拆出來的靈蠶絲。
劉家閨女怯生生站在門口：“南宮姐姐，娘讓我來量尺寸?！?/p>
小姑娘才十五六歲，手指絞著衣角，眼睛卻亮晶晶地盯著繡架。南宮皖招手讓她近前，金線在腕間一轉(zhuǎn)，便量好了肩寬腰圍。
“嫁衣要繡什么紋樣？“
“娘說...要牡丹?！靶」媚锿蝗粔旱吐曇簦暗蚁胍拒饺??！?/p>
南宮皖指尖一頓。木芙蓉朝開暮落，最是不吉利的意象。她抬眼細看，發(fā)現(xiàn)小姑娘脖頸上有道淺淡紅痕——像是被什么絲線勒過。
“好?！八粍勇暽貞拢瑥尼樉€簍里挑出幾縷茜色絲線，“再加對蝴蝶可好？“
小姑娘眼睛一下子亮了。
日頭西斜時，傅少平拎著魚簍晃到河邊。釣魚的老漢像截枯木似的坐在老位置，斗笠壓得極低。
“今天釣到什么了？“傅少平蹲下身，煙斗在石頭上磕了磕。
老漢慢悠悠提起魚簍，里頭躺著條巴掌大的鯽魚。傅少平“嗤“地笑出聲：“釣了整天，就這？“
“急什么。“老漢摸出酒葫蘆抿了一口，“酉時三刻，有大魚。“
正說著，水面突然泛起漣漪。傅少平瞇起眼，看見河底有黑影游過——那輪廓，絕不止七尺長。
老漢的魚竿猛地彎成滿月。
南宮皖回來時，灶屋已經(jīng)飄出香味。
傅少平蹲在灶前添柴，鐵鍋里燉著奶白的魚湯，旁邊小爐上溫著黃酒。見她拎著籃子進來，挑眉道：“劉家又送東西了？“
“嗯?！澳蠈m皖取出兩匹紅緞，“說是謝禮?！?/p>
傅少平湊近看了看緞子上的暗紋，突然笑了：“蜀錦？這劉家不簡單啊?！?/p>
南宮皖沒接話，取出繡繃繼續(xù)趕工。金針在燭火下穿梭，偶爾閃過絲縷寒光——每三針里，必有一針是摻了符咒的辟邪線。
傅少平盛了碗魚湯放在她手邊，自己叼著煙斗靠在門框上。夜風穿堂而過，吹得燭火搖曳，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那丫頭脖頸上的紅痕，“他突然開口，“是傀儡線？“
南宮皖的針尖在緞面上戳出個極小的洞：“嗯，殘留的。“
“嘖。“傅少平吐了個煙圈，“陰魂不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