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呢,”望舒說,“我把它的籽撒滿了歸心堂的藥圃,每年都開得可旺了。阿竹還說,要把花籽帶到更遠的地方去,讓所有地方都有凝魂花。”
蘇輕晚的目光轉(zhuǎn)向劍冢,鎮(zhèn)魔劍上的七道虛影在陽光下流轉(zhuǎn),溫柔得像一層光暈?!澳憧茨莿?,”她輕聲說,“當年我總覺得它太鋒利,會傷到人,后來才明白,最鋒利的劍,守護的從來都是最柔軟的牽掛?!?/p>
望舒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忽然明白,那些年聽過的故事,那些人守護的,從來不是冰冷的劍?;蛏介T,而是藥圃里的花,炕頭上的暖,是像凝魂花籽一樣,撒在歲月里的、生生不息的牽掛。
在星辰劍宗住了半月,蘇輕晚的精神好了些,每天都要望舒陪她在藥圃里轉(zhuǎn),教她認普惠堂特有的草藥。李念安則和趙管事切磋劍法,偶爾也去劍冢旁坐坐,像當年王小虎那樣,對著神劍說說話。
離別的前一天,蘇輕晚把望舒和李念安叫到身邊,從枕下掏出個布包,里面是半塊桃花糕,用油紙層層裹著,顯然放了很久?!斑@是當年小虎給我?guī)У牡谝粔K桃花糕,”她笑著說,“一直沒舍得吃,現(xiàn)在給你們,算做個念想?!?/p>
望舒接過布包,指尖觸到油紙的褶皺,忽然想起阿影臨終前的樣子,想起王姑娘繡的蒲公英,想起王小虎的劍穗——原來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東西,都藏著最綿長的牽掛。
返程的路上,阿竹忽然指著路邊的草叢:“望舒姐,你看!是望歸草!”
幾株嫩綠的望歸草長在石縫里,葉片朝著星辰劍宗的方向,像幾個執(zhí)著的小哨兵。望舒蹲下身,輕輕撫摸葉片:“它們也在惦記著蘇奶奶呢?!?/p>
李念安望著望歸草,忽然說:“等明年開春,我們把歸心堂的望歸草分些種子過來吧,讓它們在這里扎根,這樣蘇奶奶就能天天看到了?!?/p>
望舒點頭,心里忽然很踏實。她知道,這故事還會繼續(xù)下去——阿竹會學(xué)著認更多的藥,李念安會把歸心堂的牌匾擦得更亮,她會把凝魂花籽撒向更遠的地方,讓每一個角落都知道,曾有群人,把牽掛種成了花,把歲月過成了詩。
就像此刻,風(fēng)拂過望歸草的葉片,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像在輕輕訴說:
別怕,牽掛從不走遠,它會變成花籽,變成草葉,變成每一個平凡日子里,那縷淡淡的、暖暖的香。而這故事,會在香里,繼續(xù)續(xù)寫下去,一年又一年,直到永遠。
蘇輕晚走的那年,凝魂花開得格外盛。
消息是趙管事托人捎來的,信上只有寥寥數(shù)語:“蘇師叔走時很安詳,手里攥著望舒姑娘寄的花籽,窗臺上的望歸草,葉片朝著青石鎮(zhèn)?!?/p>
望舒正在歸心堂的藥圃里翻土,準備播種新收的花籽。看到信時,手里的鋤頭“當啷”一聲落在地上,震得泥土里的蚯蚓慌忙鉆遠。李念安站在她身后,手里還拿著剛畫好的草藥圖,圖上的望歸草葉片舒展,栩栩如生。
“我們?nèi)バ浅絼ψ诎伞!崩钅畎驳穆曇艉艹?,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望舒點頭,眼眶卻紅了。她想起蘇輕晚最后那封信,說普惠堂的凝魂花結(jié)了籽,讓她開春一定過去收,說要教她用花籽做香囊,說那香味能留住最珍貴的記憶。
阿竹已經(jīng)長成半大的少年,聽聞要去星辰劍宗,背著自己的小藥簍跑過來:“望舒姐,念安哥,我也去!我給蘇奶奶帶了自己曬的蒲公英干,她說過泡水喝能安神。”
望舒摸了摸他的頭,從竹籃里取出個布包,里面是今年最好的凝魂花籽:“帶上這個,撒在蘇奶奶的窗臺下,明年就能長出新的花了?!?/p>
三人踏著晨露出發(fā),山路蜿蜒,像條扯不斷的線,一頭連著歸心堂,一頭系著星辰劍宗。望舒走在中間,手里攥著那半塊蘇輕晚留下的桃花糕,油紙被體溫焐得溫?zé)?,仿佛還能聞到當年的甜香。
抵達星辰劍宗時,普惠堂的弟子們都穿著素服。趙管事迎上來,眼圈通紅:“蘇師叔臨終前說,不必難過,她只是去見小虎師叔了,說那邊的凝魂花,肯定也開得正好。”
蘇輕晚的靈位設(shè)在劍冢旁,旁邊放著王小虎的牌位,兩塊木牌并排而立,像一對相守多年的老友。望舒將帶來的凝魂花籽撒在靈位前,又把蒲公英干放在牌位上:“蘇奶奶,您看,阿竹給您帶安神的藥來了。”
李念安則將自己新畫的草藥圖鋪在靈前,圖上的望歸草葉片朝著青石鎮(zhèn),旁邊寫著:“此草有心,不忘歸途?!?/p>
夜里,三人住在普惠堂的舊屋。屋里的陳設(shè)還保持著蘇輕晚在時的樣子,竹椅放在窗邊,上面還留著淡淡的體溫;案上的藥碾子沾著草藥的碎屑,仿佛下一刻就會有人來研磨;墻角的陶罐里,裝著去年的凝魂花干,香氣依舊清幽。
望舒坐在竹椅上,望著窗外的劍冢,忽然覺得蘇輕晚并沒有走遠。她仿佛看到蘇輕晚坐在這把椅子上,給王小虎縫補劍穗;看到她和弟子們在藥圃里說笑,手里舉著剛摘的凝魂花;看到她對著望歸草出神,輕聲念叨著“該給歸心堂寫信了”。
“念安哥,”望舒輕聲說,“你說蘇奶奶和小虎耶耶,是不是真的在看著我們?”
李念安坐在案前,摩挲著王小虎留下的劍穗:“肯定在。你看那鎮(zhèn)魔劍,今晚的光比往常都亮,像是在跟我們打招呼?!?/p>
阿竹趴在窗邊,望著劍冢上流轉(zhuǎn)的七道虛影,忽然說:“我好像聽到劍在唱歌,跟望舒姐說的一樣?!?/p>
三人都沒再說話,只是靜靜地坐著,聽著窗外的風(fēng)聲,像是在聽一首漫長的歌謠。歌謠里有桃花糕的甜,有凝魂花的香,有歸心堂的煙火,有星辰劍宗的月光,還有那些永遠也說不完的牽掛。
在星辰劍宗住了七日,望舒和李念安幫著弟子們打理藥圃,將帶來的花籽撒滿了蘇輕晚窗下的空地。阿竹則跟著趙管事學(xué)認普惠堂的草藥,拿著小本子記個不停,說要把這里的藥都學(xué)會,回去教給歸心堂的孩子們。
離別的那天,望舒最后看了眼劍冢。靈前的凝魂花籽已經(jīng)吸足了水分,冒出點點嫩綠的芽,像無數(shù)雙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世界。望歸草的葉片依舊朝著青石鎮(zhèn),在風(fēng)中輕輕搖曳,像是在說“一路平安”。
“我們會?;貋淼?。”望舒對著靈位輕聲說,“等凝魂花開了,我們就帶著歸心堂的桃花糕來看您,跟您說阿竹認了多少藥,說歸心堂的孩子們又長多高了?!?/p>
返程的路上,阿竹忽然指著路邊的花叢:“望舒姐,你看!蒲公英!”
一簇蒲公英開得正盛,白色的絨毛在風(fēng)中輕輕顫動。望舒蹲下身,摘下一朵遞給阿竹:“吹吧,讓它帶著我們的話,告訴蘇奶奶和小虎耶耶,我們會把日子過好,會把故事繼續(xù)寫下去?!?/p>
阿竹深吸一口氣,用力一吹,絨毛乘著風(fēng),打著旋兒飛向遠方,像一群白色的信使,帶著牽掛,飛向天際。
回到歸心堂時,已是深秋。藥圃里的望歸草長得更旺了,葉片朝著星辰劍宗的方向,像一片綠色的海。李念安把蘇輕晚和王小虎的故事,一筆一劃地寫在新的冊子上,旁邊配上阿竹畫的插畫,有凝魂花海,有劍冢光影,有歸心堂的煙火,有青石鎮(zhèn)的暖陽。
望舒則在藥圃中央,新栽了一株望歸草,旁邊立了塊小木牌,上面寫著:“此草連接兩處春。”她說,這樣無論在星辰劍宗還是歸心堂,看到望歸草,就像看到了彼此。
入冬后,歸心堂來了群新的孩子,都是些無家可歸的孤兒,被李念安收留了。望舒教他們認藥,李念安教他們練劍,阿竹則帶著他們在藥圃里種凝魂花,說等花開了,就寄給星辰劍宗的叔叔們。
除夕夜,旺年火又燒了起來。孩子們圍著篝火唱歌,唱望舒教的草藥歌,唱李念安編的劍法謠,唱阿竹哼的蒲公英曲。望舒看著眼前的熱鬧,忽然想起蘇輕晚說過的話:“所謂江湖,不過是一群人守著一片地,把日子過成詩,把牽掛種成花?!?/p>
她從懷里掏出那半塊桃花糕,小心翼翼地掰成小塊,分給每個孩子:“嘗嘗,這是蘇奶奶留下的味道,甜吧?”
孩子們點點頭,小臉上沾著糖屑,笑得像群小太陽。李念安和阿竹也拿著桃花糕,望著星辰劍宗的方向,眼里閃著光。
旺年火越燒越旺,照亮了歸心堂的屋檐,也照亮了藥圃里的望歸草。望舒知道,這故事還會繼續(xù)下去——孩子們會長大,會學(xué)著認藥,學(xué)著練劍,學(xué)著把凝魂花籽撒向更遠的地方;歸心堂的牌匾會一直掛著,在風(fēng)雨里愈發(fā)鮮亮;星辰劍宗的凝魂花會一年年開,望歸草會一年年長,把兩處的牽掛,系成一條永遠也解不開的線。
就像此刻,火光照在每個人的臉上,溫暖得像蘇輕晚的手,像王小虎的笑,像所有藏在歲月里的、未曾言說的溫柔。而這溫柔,會化作凝魂花的香,化作望歸草的葉,化作孩子們的歌聲,在時光里緩緩流淌,續(xù)寫著一個關(guān)于愛與守護的、沒有盡頭的故事。
窗外的雪又開始下了,輕輕落在望歸草的葉片上,像給這份牽掛,蓋上了一層潔白的印章。望舒五十歲那年,歸心堂的藥圃已經(jīng)蔓延到了青石鎮(zhèn)的邊緣。
當年阿竹種下的第一株凝魂花,如今已長成一片紫色的海洋,風(fēng)過時,花海翻涌,香氣能飄遍整個鎮(zhèn)子。阿竹早已是青石鎮(zhèn)的“阿竹先生”,帶著一群弟子打理藥圃,鬢角雖染了霜,卻依舊習(xí)慣穿著那件靛藍色的粗布衫,像極了當年的阿影。
“望舒先生,您看這新收的花籽,比去年飽滿多了?!币粋€扎著總角的小弟子捧著竹籃跑過來,籃子里的凝魂花籽黑亮飽滿,是今年最好的收成。
望舒正在給一株老望歸草澆水,這草是當年從星辰劍宗移來的,如今已有手臂粗細,葉片常年朝著北方,像個執(zhí)著的守望者。“好孩子,把最圓的挑出來,裝在這個布包里。”她遞過一個藍布包,上面繡著褪色的蒲公英,是王姑娘留下的舊物。
“是要寄給星辰劍宗的趙爺爺嗎?”小弟子仰著臉問。趙管事如今也老了,腿腳不便,卻每年都要托人來要凝魂花籽,說要撒在蘇輕晚和王小虎的靈前。
望舒點頭,指尖拂過布包上的蒲公英:“告訴趙爺爺,等開春了,我?guī)е⒆觽內(nèi)タ此?,順便收普惠堂的花籽。?/p>
李念安這些年常住在星辰劍宗,說是要幫趙管事打理普惠堂,實則是想守著劍冢旁的那片凝魂花。每年雪化后,他都會寄來一封信,說那里的花開得如何盛,說望歸草又長高了多少,說夜里常夢到王小虎教他練劍,蘇輕晚坐在旁邊縫布偶。
這年秋天,李念安的信卻遲遲未到。望舒心里隱隱不安,讓阿竹備了馬車,帶著兩個最伶俐的弟子,往星辰劍宗趕。
山路依舊熟悉,只是車輪碾過的痕跡里,多了些歲月的溝壑。望舒坐在車里,手里攥著李念安去年寄來的草藥圖,圖上的劍冢旁多了兩個小小的身影,是她和李念安年輕時的模樣。
抵達星辰劍宗時,普惠堂的弟子們神色凝重。趙管事拄著拐杖迎上來,老淚縱橫:“念安他……前幾日在劍冢旁打坐,就那么去了。手里還攥著你的信,說望舒該來收花籽了。”
李念安的靈位挨著王小虎和蘇輕晚,三個木牌并排而立,像一幅完整的畫。望舒將帶來的花籽撒在靈前,又把自己新繡的劍穗系在鎮(zhèn)魔劍上——那劍穗用凝魂花的花桿做芯,外面纏著藍布,像極了當年王小虎的那根。
“念安哥,你看,我把花籽帶來了?!蓖娴穆曇艉茌p,像怕驚擾了沉睡的人,“今年歸心堂的花開得好,孩子們都學(xué)會了用花籽做香囊,說要送給遠方的朋友?!?/p>
夜里,望舒住在李念安的舊屋。屋里的案上還攤著草藥圖,最后一筆停留在望歸草的葉片上,仿佛畫者只是起身去添茶,隨時會回來繼續(xù)落筆。墻上掛著那把木劍,劍穗依舊在風(fēng)中輕輕擺動,只是穗子上的紅繩已經(jīng)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