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傅少平便醒了。
他向來警覺,可這一夜卻睡得極沉,仿佛被什么無形之力拖入了深眠。睜開眼的瞬間,他便察覺到不對——屋內(nèi)太靜了。
嬰孩的搖籃空空如也,被褥凌亂,像是被人匆忙抱走。而周娘子的床榻上,被褥整齊,銀針匣子敞開著,幾根細針散落在地,仿佛她離開時極為倉促,甚至來不及收拾。
“皖兒!“傅少平猛地起身,聲音低沉而緊繃。
南宮皖原本還在調(diào)息,聞言睜眼,目光一掃,臉色驟變。她幾步?jīng)_到搖籃前,指尖撫過被褥,觸到一絲殘留的涼意,瞳孔微縮:“......不到半個時辰?!?/p>
傅少平已提劍沖出房門,玄鐵劍在晨光下泛著冷芒。他環(huán)顧四周,院中并無打斗痕跡,九條小蛟蜷在梨樹下酣睡,毫無警覺——若是外人闖入,它們不可能毫無反應(yīng)。
“周娘子不會無故帶走孩子?!澳蠈m皖聲音微顫,卻仍強自鎮(zhèn)定,“除非......“
“除非她不得不走?!案瞪倨浇釉挘腹?jié)捏得發(f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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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分頭搜尋,傅少平沿著院墻外探查,很快在泥地上發(fā)現(xiàn)一串淺淺的腳印——周娘子獨腿,步伐不穩(wěn),腳印一深一淺,極易辨認??善婀值氖?,腳印旁還有另一串細小的痕跡,像是......蛇行?
他俯身細看,指尖沾了一點黏液,湊近鼻端一嗅,腥氣中帶著一絲甜膩——是妖氣!
“皖兒!“他低喝一聲,南宮皖已飛身而至,目光落在那黏液上,臉色一沉:“蛇妖?“
傅少平點頭,眼中寒意更甚:“周娘子追了出去?!?/p>
南宮皖閉目掐訣,指尖泛起淡金靈光,追蹤周娘子留下的氣息。片刻后,她睜眼,指向北面山林:“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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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深處,霧氣未散,枝葉間偶有晨露滴落,聲音清脆,卻襯得四周愈發(fā)死寂。
傅少平持劍在前,每一步都踏得極穩(wěn),劍鋒微側(cè),隨時準(zhǔn)備出手。南宮皖緊隨其后,掌心扣著一枚符箓,眸光銳利如刀。
突然,前方傳來一聲悶哼——是周娘子的聲音!
兩人疾奔而去,撥開灌木,只見一棵枯樹下散落著幾根銀針,針尖泛著詭異的青黑色。地上有一灘暗紅的血跡,尚未完全凝固,血跡旁是周娘子從不離身的藥囊,已被撕開一道口子。
“血還是溫的......“南宮皖蹲下身,指尖輕觸血跡,聲音發(fā)緊,“他們剛離開不久?!?/p>
傅少平拾起一根銀針,針尖的毒液在晨光下泛著幽光。他認得這毒——是周娘子特制的“青蛇散“,??松哐?。
“她在這里和蛇妖交過手?!案瞪倨铰曇舻统?,目光掃過四周,“但孩子呢?“
南宮皖突然抬頭:“少平,你看!“
樹干上,幾道新鮮的爪痕深入樹皮,像是被什么尖銳之物劃過。爪痕旁,還殘留著幾片青黑色的鱗片。
“不是普通的蛇妖......“傅少平拾起鱗片,臉色愈發(fā)陰沉,“是化形期的蛇妖,已經(jīng)能半化人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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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循著血跡和打斗痕跡繼續(xù)追蹤,來到一處山澗。溪水湍急,岸邊散落著幾片被撕碎的襁褓布料,上面沾滿了血跡。
“這是......“南宮皖的聲音突然哽住。
傅少平拾起布料,手指微微發(fā)抖。布料上繡著的小金龍圖案已經(jīng)殘缺不全,但還能辨認——這是他們親手為孩子縫制的襁褓。
“不......“傅少平猛地握緊布料,指節(jié)發(fā)白。
突然,溪水對岸的灌木叢中傳來窸窣聲。傅少平猛地抬頭,只見一條青黑色的蛇尾一閃而過。
“站??!“傅少平暴喝一聲,縱身躍過溪水。南宮皖緊隨其后,手中符箓已經(jīng)燃起。
兩人沖入灌木叢,卻只看到地上一條蜿蜒的血跡,延伸到一塊巨石后。巨石上,用鮮血畫著一個詭異的蛇形符文。
“這是......“南宮皖臉色驟變,“蛇族的召喚陣!“
傅少平一劍劈開巨石,碎石飛濺。巨石后是一個幽深的山洞,洞口彌漫著濃重的腥臭味。
“他們被帶進去了?!案瞪倨铰曇舯?,“皖兒,準(zhǔn)備戰(zhàn)斗?!?/p>
南宮皖深吸一口氣,雙手結(jié)印,周身泛起赤金光罩:“不管里面有什么,我們都要把孩子和周娘子帶回來?!?/p>
傅少平點頭,玄鐵劍在昏暗的山洞中泛著寒光。兩人對視一眼,毅然踏入黑暗之中。
山洞深處,隱約傳來嬰兒的啼哭聲,還有蛇類嘶嘶的吐信聲......
晨光被黑暗吞噬,山洞深處彌漫著腐朽的腥氣。傅少平劍鋒微側(cè),劍尖在石壁上擦出一線火星,照亮前方幽深的甬道。南宮皖緊隨其后,指尖捏著的符箓泛著微弱的金光,映得她眉間緊蹙。
“哭聲近了......“她低聲道,聲音繃得發(fā)顫。
甬道盡頭豁然開闊,竟是一處石室——四壁爬滿青黑色蛇紋,地面濕滑黏膩,中央石臺上赫然躺著嬰孩的襁褓!
“孩子!“傅少平箭步上前,卻在觸及襁褓的剎那渾身劇震——襁褓輕若無物,掀開竟是一團糾纏的蛇蛻!
“不好!“南宮皖猛地拽住他后襟,“是幻......“
話音未落,四壁蛇紋突然蠕動,石室如水面般扭曲震蕩。傅少平只覺腳下一空,整個人墜入無盡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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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眼時,傅少平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片血霧彌漫的密林中??葜θ绻亲Υ滔蛱祀H,每片樹葉都滴著粘稠的猩紅液體。
“皖兒?“他嘶聲呼喚,玄鐵劍在手中嗡嗡震顫。
左側(cè)樹叢傳來窸窣聲,南宮皖踉蹌跌出,左肩赫然插著半截青鱗蛇尾,鮮血已浸透半邊道袍。她唇色慘白,右手仍死死捏著破裂的符箓:“這幻境......會吞噬靈力......“
傅少平一把扶住她,觸手卻驚覺她經(jīng)脈中靈力正瘋狂外泄,仿佛有無形之口在啃噬。他猛地撕開她肩頭布料,傷口處竟纏繞著細如發(fā)絲的黑色咒紋。
“蛇族噬靈咒。“他聲音發(fā)啞,劍鋒割向自己手腕,“忍忍?!?/p>
鮮血淋在傷口上,黑紋發(fā)出嗤嗤灼燒聲。南宮皖悶哼一聲,指甲深深掐入他臂膀,冷汗順著下巴滴落。
“省些力氣。“她喘息著指向霧中,“那東西......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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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霧突然劇烈翻涌,兩條巨蟒破霧而出——卻是共用一副軀干的連體蛇妖!左首赤紅如血,右首漆黑如墨,蛇腹上密密麻麻嵌著人臉狀的鱗片,每張臉都在無聲哀嚎。
“是食過千人的魘蛇!“南宮皖強撐起身,染血的符箓在掌心燃起青焰,“它們用怨氣織就幻境......“
赤首蛇突然張口,噴出漫天血雨。傅少平旋身揮劍,劍氣如銀屏乍現(xiàn),卻見血雨在半空凝成無數(shù)細針,竟穿透劍氣直刺而來!
“鏘!“南宮皖甩出銅錢劍格擋,仍有數(shù)枚血針扎入她腰腹。她踉蹌半步,突然掐訣拍地:“離火焚邪!“
地面炸開三道火柱,黑首蛇發(fā)出嬰兒般的啼哭,蛇尾橫掃將火柱拍散。傅少平趁機騰空而起,劍鋒直取赤首七寸,卻在刺入瞬間臉色驟變——蛇鱗下空空如也,劍鋒如陷泥沼!
“虛體?!“他急撤劍勢,黑首蛇已張口咬向他咽喉。
千鈞一發(fā)之際,南宮皖撲來將他撞開,自己卻被蛇牙劃過脊背。道袍瞬間腐蝕潰爛,她重重摔在枯樹上,嘔出一口發(fā)黑的血。
“皖兒?。 案瞪倨侥勘{欲裂,玄鐵劍突然迸發(fā)刺目青光。他咬破舌尖將血噴在劍身,劍紋如活物般蠕動,竟浮現(xiàn)出密密麻麻的鎮(zhèn)魔銘文。
“你竟養(yǎng)著誅邪劍魂......“赤首蛇首次口吐人言,聲音似男似女,“可惜——“
黑首蛇突然膨脹爆裂,化作鋪天蓋地的黑蛆撲向南宮皖!她勉強撐起金光罩,蛆群卻腐蝕得光罩滋滋作響。一只蛆蟲穿透屏障,狠狠咬住她脖頸。
“?。 八K于慘叫出聲,手中銅錢劍當(dāng)啷落地。
傅少平渾身血液幾乎凍結(jié)。他看見妻子瞳孔開始擴散,看見她指尖徒勞摳著沒入皮肉的蛆蟲,更看見赤首蛇趁機卷起腥風(fēng)噬來——
“滾開?。?!“
青光炸裂如旭日東升,劍鋒過處空間竟出現(xiàn)細密裂紋。赤首蛇驚嘶著斷成兩截,卻在落地時化作兩個一模一樣的南宮皖,同時向他伸手:“少平......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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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少平劍勢微滯,真正的南宮皖卻突然笑了。她染血的手指艱難結(jié)印,竟是自己天靈拍去:“清虛......破妄!“
“轟!“
她周身爆開血霧,所有黑蛆瞬間汽化?;镁橙珑R面般龜裂,露出真實洞窟——哪有什么雙首蛇妖,石臺上盤踞的竟是條生著人臉的雪白蛇母,蛇尾正纏著昏迷的周娘子和嬰孩!
“以命破幻......“蛇母撫摸著腹部被反噬出的血洞,陰冷道,“你們?nèi)俗?.....總是瘋得有趣?!?/p>
傅少平跪地接住墜落的南宮皖,她心口靈光正在急速黯淡。他顫抖著去捂她頸側(cè)涌血的傷口,卻怎么也按不住。
“孩子......“她嘴唇蠕動,染血的手指向石臺,“龍鱗......“
蛇母突然厲嘯,蛇尾將嬰孩高高舉起。傅少平眼睜睜看著那小小的身體墜落,卻在觸及地面的剎那——
“錚!“
嬰孩胸前龍鱗金芒暴漲,整座洞窟如墜熔爐。蛇母在金光中皮肉消融,露出森森白骨。傅少平趁機暴起,劍鋒貫穿蛇母眉心!
當(dāng)啷。
南宮皖的銅錢劍從她松開的手中滑落。傅少平抱著她逐漸冰冷的身體,聽見嬰孩在周娘子懷里發(fā)出響亮的啼哭。晨光終于穿過洞頂裂隙,照在妻子凝固的笑容上。
傅少平的手指深深掐進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他盯著地上那條奄奄一息的白蛇,劍鋒在蛇鱗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再問一次,“他的聲音像是從地獄里擠出來的,“人在哪?“
白蛇咧開嘴,露出一個近似人類的詭異笑容:“你心里不是清楚嗎?“
劍光閃過,蛇首落地。
可就在蛇頭滾落的瞬間,整個洞穴突然扭曲變形。石壁像融化的蠟一般流淌,地面開始塌陷。傅少平踉蹌著后退,卻看見——
蛇頭在地上滾了幾圈,突然化作周娘子的面容,獨眼里流著血淚:“傅哥...救我...“
“裝神弄鬼!“傅少平一劍劈下,那張臉又碎成無數(shù)小蛇,嘶嘶地鉆入地縫。
整個洞穴都在崩塌,碎石如雨落下。傅少平突然意識到什么,猛地轉(zhuǎn)身——
在洞穴最深處的石壁上,赫然嵌著一面青銅古鏡。鏡面布滿裂紋,卻清晰地映照出:周娘子抱著孩子,正在一片血色竹林里狂奔,身后追著無數(shù)蛇影。
“這是......“
傅少平?jīng)_向古鏡,卻在觸碰的瞬間被一股巨力彈開。鏡中的畫面突然變化,顯出南宮皖的身影——她被困在某個漆黑的空間里,正用染血的指尖在墻上畫符。
“皖兒?!“
鏡面“咔嚓“一聲碎裂,無數(shù)碎片懸浮在空中,每一片都映著不同的場景:
有的碎片里,周娘子抱著孩子沉入水底;
有的碎片里,南宮皖被蛇群纏繞;
還有的碎片里......竟是他自己持劍站在血泊中,腳下倒著熟悉的身影。
“夠了?。?!“
傅少平暴喝一聲,玄鐵劍迸發(fā)出刺目金光。他不再看那些幻象,而是閉目凝神,劍鋒直指自己心口——
“以心為劍,破!“
劍尖刺入血肉的剎那,整個世界如同被打碎的琉璃,所有幻象煙消云散。
傅少平猛地睜開眼。
他依然站在最初的院子里,晨露未晞,九條小蛟在梨樹下酣睡。南宮皖從屋內(nèi)沖出,臉色煞白:“少平!我找到這個——“
她手里是一片青黑色的蛇鱗,上面用血畫著詭異的符文。
傅少平接過蛇鱗,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道袍下擺沾著泥漬——和幻境中山洞里的泥土一模一樣。
“我們從未離開過這里,“他聲音沙啞,“從第一刻起就中了幻術(shù)?!?/p>
南宮皖指尖發(fā)顫:“那周娘子和孩子......“
傅少平望向遠處初升的朝陽,握緊了那片蛇鱗。鱗片在他掌心化為灰燼,隨風(fēng)飄散。
晨風(fēng)拂過空蕩蕩的搖籃,里面只余一片未干的水痕,像是誰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