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克成頓時眼睛一亮,對葉晨說道:
“忠義,你這個主意很好,不但替我黨挽回了形象,還能順利地開展工作,嗯,是個一舉兩得的好辦法?!?/p>
這時就見葉晨輕呷了一口茶水,繼續(xù)說道:
“至于新七軍,我主張先不要動他們,李鴻這個人我比較了解,滿腦子都是效忠和氣節(jié)。不過呢,如果六十軍起義了,他們就面臨獨木難支的局面,必然會對自己的前途產(chǎn)生絕望心理。人在這時候,往往考慮的不是什么報效,什么盡忠,而是收刮來的錢財該怎么辦。
所以我想那時候的新七軍,必然會兵無斗志之心,將無戀戰(zhàn)之意,被迫投降也并非不可能。所以我建議上級對長春的工作重點,應(yīng)該是以保障長春市民的生命安全為主,迫使六十軍起義,逼迫新七軍投降?!?/p>
葉晨接任務(wù)之前,特意查過這一段的史實資料,李鴻這個人的命運比較悲慘,在長春被收復(fù)后,四九年返回了湖南老家,后來受孫撫民之邀經(jīng)香港前往報道,不久,因受孫撫民案牽連入獄。
由于李鴻等人堅不認(rèn)罪,軍事法庭查無實據(jù),此案一拖再拖,直到一九六六年國民正府才以“棄守長春”罪名判處李鴻無期徒刑,后減刑為有期徒刑二十五年,直至一九七五年才被釋放,八八年病逝。
葉晨對于此人沒有一絲的憐憫,既然選擇了國黨那艘破船,有這種結(jié)局怨不得別人,怪只怪自己當(dāng)初瞎了眼。葉晨對楊克成詢問道:
“六十軍的工作我去做,老楊,你看還有什么要補充?”
“嗯!你別說,我還真有事情要交給你?!绷瞄_炕席,老楊取出一份文件遞給他,然后說道:
“你先看看,有沒有什么困難?”
葉晨接過來一看,這是一份來自東野的命令,要求葉晨為他們提供一個敵人深信不疑的地下潛伏組織,而且這個組織,最好是在哈爾濱市內(nèi),靠近東野的雙城指揮部。
這種事情,也就葉晨能辦到了,別人想要探聽到國黨的情報,無疑是勢比登天,尤其潛伏在哈爾濱地區(qū)的秘密人員,這在保密局都屬于絕密中的絕密,不是其內(nèi)部資深人員,根本就不可能接觸到。
葉晨閉上眼睛仔細(xì)的回憶了一下,然后對楊克成說道:
“你就算不問,我也要對你說的,我從沈陽站于秀凝兩口子那里剛剛獲悉,在哈爾濱有個‘二五七組’的電臺。這個電臺是獨立的,潛伏得很深,保密局對他提供的情報是深信不疑,稍后,我會告訴你具體情況?!?/p>
楊克成瞬間喜出望外,他本來是本著有棗沒棗先打一竿子的想法,沒想到在葉晨這里直接收獲了答案,他欣慰的看著葉晨,由衷地感嘆道:
“唉!老許啊,知道么?你又立功了?!?/p>
“立什么功?。窟@都哪跟哪呀?這不是我的本職工作嗎?”葉晨謙遜的回答道。
葉晨離開接頭點后,剛一返回家中,就突然發(fā)覺氣氛有些不對了。雙眼紅腫面滿淚痕的趙致,一見到葉晨回來,立刻掙脫顧雨菲的攙扶,帶著哭腔“撲通”一聲跪倒在葉晨面前,苦苦哀求道:
“表妹夫!表妹夫!求求你,快救救我家老齊吧!我給你叩頭了!”
國黨空軍按照原定計劃,向長春方面的守軍空投了一批糧食??墒菦]過多久,長春方面便發(fā)來電報,質(zhì)問空軍這批糧食是怎么投放的?不但嚴(yán)重偏移了目標(biāo),甚至有些空投點,干脆就是南轅北轍,直接便宜了饑腸轆轆的市民。
一開始,空軍方面那還不以為意,因為飛機要躲避紅黨的高射炮,找不準(zhǔn)目標(biāo)也是有情可原,直到長春方面再次發(fā)來指示圖,他們兩下一對比,這才察覺了問題的嚴(yán)重性。
后來一經(jīng)調(diào)查,具有有重大嫌疑的齊公子便進(jìn)入了他們的視線。于是在GF部二廳的授權(quán)下,行營二處迅速出動,將齊公子連夜逮捕。
“表妹夫!你快救救老齊吧!他這么做也是為了長春百姓,不是為了自己。這你是知道的,知道的,我攔不住,真的攔不住,現(xiàn)在就連我也被停職了……”趙致說話,已經(jīng)有些語無倫次了,豆大的汗珠混著淚水,在臉上縱橫馳騁著。
顧雨菲不露聲色地看著葉晨,從內(nèi)心深處來說,她也希望丈夫能夠摒棄前嫌。但又一想表哥和丈夫間那錯綜復(fù)雜的矛盾,當(dāng)下心里也拿不定主意了。
葉晨一直擔(dān)憂著地下交通線的安全,現(xiàn)在一聽齊公子被逮捕了,頓時眼前一亮,自己和老楊正好可以趁著齊公子騰不開手這段時間,加速和平收復(fù)長春的任務(wù),策反六十軍的人。不過表面上,葉晨不能表現(xiàn)的落井下石,只見他對趙致說道:
“放心吧,我沒那么小氣,咱們兩家到底是親戚,我是肯定會幫齊公子的,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稍后又跟她說了幾句安慰話,葉晨和顧雨菲連哄帶勸,這才把哭哭啼啼的趙致給打發(fā)走了。
齊公子惹了大麻煩,他擅改軍事行動,這個罪過是很大的,不客氣地說,可以夠得上槍斃了。但他對此卻表現(xiàn)的無怨無悔,平靜地等待著憲兵的到來,又笑著讓人家戴上了手銬。行營二處的人很同情他,一個看守對他埋怨道:
“老齊?。∧氵@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啊!怎么能辦出這種蠢事呢?那不是變相跟自己的小命過不去么?”
“無所謂了,這是我心甘情愿的,”走進(jìn)牢房后,他轉(zhuǎn)過身,對那看守平靜說道:
“以前,我一直認(rèn)為為國就是為民,可現(xiàn)在呢?我終于想明白了,只有為民才是為國。呵呵!想想長春的老百姓都能吃上一口飯了,我這心里美得很,也得意得很,我總算是能為老百姓做件實事了,人生致斯,酣暢淋漓,痛快呀!痛快!”
“可你傻呀!這是會掉腦袋的!”
“呵呵!我一條命能換得成百上千條命,這筆買賣是很劃算的。哎哎!我跟你說,要是上峰能晚點察覺,那就更好了,我還可以再為長春百姓送去一批糧。唉!可惜啊可惜!可惜天不遂人愿哪……”
看守最后是流著眼淚走的,他一邊走一邊哭,這淚水是怎么抹都不干。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盡一個國黨黨員的義務(wù),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依然會選擇為百姓去赴湯蹈火……”在寫給妻子的遺書中,齊公子毫不掩飾地說出了自己的心聲,“也許有人會說我傻,但傻就傻吧,如果有來生,我照樣還會做個傻子,一心一意為老百姓服務(wù)的傻子……”
趙致接到信后,當(dāng)場就哭昏過去了,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丈夫居然是抱著必死之心,來做出這種塌天大事。為了長春那幾十萬百姓,齊公子不顧家庭,不顧事業(yè),準(zhǔn)備慷慨赴死,永照乾坤。
趙致把齊公子的信件拿給葉晨看,寄希望可以打動葉晨,然而葉晨卻深知,這不過是齊公子的故意為之,他想打動的不是自己,而是顧雨菲,借著顧雨菲的枕邊風(fēng),讓自己心軟,讓葉晨從外部發(fā)力,而他自己則是在里面尋求自救。
“小二,你還打算救我表哥嗎?具體咱們應(yīng)該怎么辦?”顧雨菲不經(jīng)意地看看他,心里說不清是一種什么滋味。但是他們這個夫妻二人小組,本身還是葉晨起著主導(dǎo)地位,顧雨菲一般情況下都會聽從葉晨的意見。
葉晨輕拍了兩下顧雨菲的小手,然后低聲說道:
“該有的姿態(tài)還是要做出來的,要不然我在外人眼里不就成了冷血的混蛋了嗎?不過不能讓他這么快就出來,因為眼下長春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我要為地下交通線咱們同志的生命負(fù)責(zé),先讓他受兩天牢獄之災(zāi)吧,相信我,你表哥會沒事的,不信你就看著吧!”
說罷葉晨不再猶豫,拿起電話直接撥通了警備司令部,憲兵隊長一聽說是許副座,立刻就明白他想要干什么了,直接用話堵住了葉晨:
“老許??!不是我不幫你,而是老齊這件事太棘手,我一個小隊長根本就說不上話啊!”
“哦?那你告訴我,這件事是誰負(fù)責(zé)?”
“行營二處是接到GF部二廳的通報后,才動手抓人的。您也知道,二廳的鄭長官是他的老上司,現(xiàn)在連老上司都不敢保他,說明鄭長官也是愛莫能助了。所以能不能保住老齊的這條命,那就得看常委員長了。”
葉晨掛斷了電話,沉思片刻,再次拿起電話,給毛局長撥了過去,可還沒等說上幾句,毛人鳳就告誡他,齊公子的事最好還是少管。說起這齊公子,毛人鳳也是一肚子火氣。你說你本職工作不干,跑去摻和人家軍隊的事情干嘛?民生的問題,這是你一個大特務(wù)應(yīng)盡的義務(wù)嗎?你吃誰的飯你不知道啊?
葉晨對顧雨菲無奈的攤了攤手,示意自己已經(jīng)盡心盡力了,總不能讓他直接去找常凱申啊,自己級別太低,跟他也根本夠不著啊。
齊公子在獄中也沒閑著,他利用上面給他寫交代材料的筆墨紙硯,寫了一篇洋洋灑灑的文章,趁著海豐公子前來探望他的時候,將其交給了海豐公子。
海豐公子看過之后大驚失色,帶著文章連夜回到了南京,將主意打到了自己小媽身上,文章是由常夫人呈交給常凱申的,一開始,常凱申也沒往心里去,只是夫人的美意不好推辭,這才勉強看了幾眼,結(jié)果不看則已,一看便是觸目驚心。
“這個人用于做情報,實屬大材小用了?!笔潞?,常凱申對著夫人說道:
“他是治國之太岳,勘亂之伯涵,只可惜,我沒有及早發(fā)現(xiàn)他啊?!?/p>
聽到這句話,常夫人那顆七上八下的心,總算是踏實了,可為了掩飾自己的意圖,她還是故作不解地問道:
“達(dá)令,這個人年輕氣盛不識收斂,你給他的考評是不是過高了?”
“不!”搖搖頭,常凱申信心十足地答道:
“一個能把紅黨前景看得如此透徹之人,照樣也能通曉黨國未來之命數(shù)??傊?,這個人如不能為我所用,那也不能白白便宜了紅黨?!?/p>
一封電報從南京送抵沈陽,剛剛破譯出來,行營二處副處長張樹勛便馬不停蹄地趕到監(jiān)獄,親自會晤了齊公子。
“有人要我問你,對民國未來有何主見?”張樹勛正襟危坐,神情如臨大敵。
“退報道,保平安,觀其變,收人心。”十二個字,齊公子答得是行云流水。
“退報道?難道你認(rèn)為大陸會守不住么?”
瞇瞇一笑,齊公子微微頷首。他倒是挺從容,可張樹勛卻坐不住了,臉色陰晴變幻。
“倘若總裁能及時撤出東北部隊,還有半壁河山可守,不然你就當(dāng)我什么都沒說吧!”
“這怎么能當(dāng)你沒說呢?不行?。∧愕谜f呀!這關(guān)乎我黨未來之命運?!?/p>
后面那句話,不是張樹勛自己加上的,想知道答案的人,其實是他頂頭上司的上司。因為臨行之前,上司曾囑咐他,倘若齊公子能看出國府有經(jīng)營報道之意,那就讓他說下去,否則還是趁早打住,讓他繼續(xù)坐牢等待上刑場吧!
張樹勛從牢里出來的時候,冷汗直流,因為里面的那個家伙實在是太敢說了,甚至于將矛頭直指常委員長,像他這種人,已經(jīng)不能用膽大妄為來形容了,按照以前的規(guī)矩,這種人就該在菜市口被凌遲處死的。“怪不得他敢擅自更改軍事行動,嗯!這根源我算是找到了?!睆垬鋭兹跞醯叵氲馈?/p>
齊公子的對答被上抵南京,常凱申聽罷之后久坐不語,過了良久,這才對夫人說道:
“黨國不能重用人才,這是我的錯,我沒有當(dāng)好這個家?!?/p>
隨即他找來海豐公子,簡單詢問了齊公子的情況,當(dāng)聽到此人是為長春百姓而以身試法時,常凱申忍不住熱淚盈眶。他礅著手杖說道:
“此乃吾黨之楷模,民族之精英!”
齊公子的為人,海豐公子是一清二楚,所以他能闖下這番滔天大禍,海豐公子并不感到任何奇怪。但奇怪的是父親的贊譽,這種考評擱在齊公子身上,是不是有些謬贊了?
“毫不為過!海豐??!你可知此人乃是百年難覓之良臣?”
海豐公子搖了搖頭,雖說搖頭,可他心里比誰都明白,父親對齊公子的考評,確實是恰如其分。
“此人若能加以磨練,他日成就必不在房杜之下。你要細(xì)心籠絡(luò),待之以誠,切莫讓人才為他人所用。”常凱申讓兒子出面去救助、籠絡(luò)齊公子,這說明他是打算將齊公子留給兒子重用,到那時“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君賢臣忠,必能在青史上留下一段佳話。可憐天下父母心,自己已年逾花甲,所放心不下者,唯身后兒孫之事。
不過常凱申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他把齊公子比喻成唐代名相房玄齡,這一點都不為過。但與“房玄齡”齊名的“杜如晦”,他老人家轉(zhuǎn)世投胎跑哪去了?很不湊巧,被紅黨給挖走了。
督察室內(nèi)部有一句考評,說五大狐貍精當(dāng)中的三個人,是“房謀杜斷,女中諸葛”?!胺俊敝傅氖驱R公子,“杜”是喻示那個可親可敬的“店小二”,至于“女中諸葛”,毫無疑問,就是比喻撒手不問世事,正一心一意在家奶孩子的于秀凝。
只可惜啊,這三位斗的那叫一個不可開交。因此東北局勢弄到了現(xiàn)在這個結(jié)局,要怪也只能怪國黨雖藏龍臥虎,但卻不能識英雄重英雄,任由英雄埋沒,以至于為他人所用。
齊公子的真實用意很簡單,就是“自救”兩個字。也許在東窗事發(fā)之前,他就想到了自己應(yīng)該何去何從。因此身陷囹圄,還能從容不迫地上達(dá)天聽,用才華來為自己謀奪了一線生機。
監(jiān)獄對齊公子的待遇也大大改觀了,不但給他更換了舒適的監(jiān)舍,而且還允許家屬隨時探視。葉晨也借機來看望了一下自己的老對手,葉晨自來熟的說道:
“老齊啊,客人來了,你也不說招待招待?還得是我自己倒水?!?/p>
葉晨自顧自的倒了杯茶,一邊喝著,也一邊瞧上了地圖??汕浦浦?,便不由自主地坐到齊公子身旁,隨后,他的眼睛也是一動不動了。
此時的沈錦線,已經(jīng)被我軍徹底切斷,東北戰(zhàn)略要地錦州及其附近屬地,正完全裸露在我軍面前,形勢對國軍極為不妙。葉晨的表情齊公子自然是盡收眼底,只見他玩味的笑著,然后說道:
“我要是民主聯(lián)軍,只要一拿下錦州,東北數(shù)十萬國軍也就插翅難飛了。”從“店小二”手中搶過茶杯,齊公子喝了一口,然后說道:
“如果我沒猜錯,此時紅黨主力,恐怕已經(jīng)大舉南下了?!?/p>
葉晨故作糊涂的看著齊公子,然后問道:
“不可能吧?據(jù)我們的內(nèi)線報告,民主聯(lián)軍主力正分布在北滿,大軍南下的話,這怎么連個動靜也沒有呢?”
“跟我還裝什么糊涂?”齊公子瞥他一眼,不滿地說道:
“連這步棋都看不出來,那你還是‘店小二’么?”
葉晨呵呵笑了兩聲,從懷里摸出包煙來,甩給齊公子一根,幫其點燃,然后問道:
“要照你這么說,東北剿總也應(yīng)該能看出來,可他們?yōu)槭裁礇]得到消息呢?”
“那是民主聯(lián)軍想給他們個驚喜。我敢跟你打賭,你派人摸到阜新、彰武地區(qū),肯定能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如果民主聯(lián)軍沒有南下,我敢把腦袋輸給你?!闭f到這,齊公子又喝了口茶,然后不經(jīng)意地問道:
“長春現(xiàn)在怎么樣了?老百姓吃到糧食沒有?”
“我辦事你放心,誰敢餓著老百姓,”“店小二”把腦袋一側(cè),貼在齊公子耳畔說道:
“我傾家蕩產(chǎn)跟他玩兒命。”
齊公子仿佛被人踩了貓尾巴似的打了個寒顫,一股寒氣順著后脊梁直沖天靈蓋,因為他聽出了葉晨的意有所指?,F(xiàn)在葉晨隱藏的地下交通站,是往長春運送糧食的重中之重,他不允許任何人對其進(jìn)行破壞,所以才會說出這樣威脅意味十足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