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晨和葉茂生在那里喝酒侃大山,至于他妻子何青蓮和葉茂生的妻子李文則是在一旁小聲嘮著閑嗑。
正在這時,院子外頭突然傳來了砸門聲,緊接著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
“川兒哥在家沒?”
何青蓮站起身來,笑著對葉晨說道:
“喝你們的,我出去看看是誰?!?/p>
沒過一會兒的工夫,何青蓮把人帶進了屋,來人是宋小軍的妻子白玲,她的臉上滿是疲憊,神情中還夾雜著一些窘迫。
葉晨從炕上下來,起身給白玲讓座,然后問道:
“玲,吃了嗎?沒吃一起坐下吃點?”
白玲搖了搖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說道:
“川兒哥,有件事情我想拜托你一下?!?/p>
“你說?”
白玲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旁邊的葉茂生,猶豫了片刻,然后說道:
“川兒哥,電視播放的庭審現(xiàn)場我看了。我估摸著宋小軍這幾天差不多就該行刑了,我倆好歹是夫妻一場,雖然他做的事情畜牲,可是別人可以不管,我不能不管,我給他準(zhǔn)備了一身衣裳,你能幫我?guī)Ыo他嗎?我想讓他死的體面一點?!?/p>
葉晨輕嘆了一聲,最終點了點頭,對著白玲說道:
“沒問題,這件事兒我應(yīng)下了。其實今天你不來找我,這兩天我處理完手頭上的事兒,也得去你家一趟。
宋小軍殺人償命,可是這跟你們娘倆無關(guān),跟你父母更沒有任何的關(guān)系。你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你白玲是什么人我比誰都清楚。
可是我清楚沒有用,你也知道死在這伙人手上有多少條人命。有的被害者家屬能保持理智,可是難保不會有人犯渾。
前些日子我背著你已經(jīng)跟你父母談過了,打算幫你們把戶口遷到邊疆市去,你嫂子他大哥在那邊說的上話,你父母已經(jīng)同意了。
這邊戶籍的遷出申請和戶籍證明我都已經(jīng)找人幫你辦完了,邊疆市那邊遷入申請也都同步進行了。等送走宋小軍最后一程,我就開車送你們一家過去,你看行不?”
白玲仿佛被釘在了原地,沉默了很久,突然放聲大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抽噎著說道:
“哥,我……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會原諒我了……”
葉晨起身去到門口的洗臉盆架子處,用溫水幫白玲投濕了一條毛巾,擰的半干遞到她手中,示意她擦擦眼淚,然后說道:
“傻妹子,咱倆打小就是一塊兒長大的,小時候我們男孩子瘋玩的時候,你跟個小土豆子似的,淌著清鼻涕跟在我們后頭的場景,我一輩子都不能忘。
是,高所被害,我和你生哥我們都很難過,畢竟他老人家跟我們是亦師亦友的關(guān)系??墒沁@不是你白玲的錯,這都是宋小軍那伙人滅絕人性所為,跟你沒半毛錢關(guān)系。
玲兒,你是啥樣人我最清楚,你打小就是個本分姑娘,懂事兒,從不惹禍。宋小軍做的孽是他自己的事兒,跟你沒半點關(guān)系,我又怎么會遷怒到你身上?
河昌對于你來說注定會是塊傷心地,而且孩子也要一天天長大,你應(yīng)該也不想他從小就被別的孩子在背后指著說他有個殺人犯的爹,聽我句勸,樹挪死,人挪活!”
葉茂生在一旁也抹了把眼淚,幫著葉晨勸道:
“玲兒,聽川哥的話,他不會害你的!”
白玲用毛巾擦拭掉淚水,心里被葉晨暖心的話熨帖的熱乎乎的,她用力的點了點頭,開口道:
“川哥,生哥,你們雖然不是我親哥,可是卻比親哥還為我考慮,我要是再拿把,那就是我不懂事兒了,我都聽你們的!
只是我這一走,咱們就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再見一面了。以后你倆來邊疆市的時候,記得過來看看我和你們外甥!孩子我一定會教好,絕不讓他走他爸的老路!”
……………………………………
二月二十二號這天下午四點,看守所按照往常正常放飯,看守所食堂的勞動號推著餐車從小窗口把成板的窩窩頭送進了監(jiān)艙,然后打開大鐵門,從里面接過了專門負責(zé)打飯的犯人遞過來的塑料桶,盛了大半桶寡淡少油的菜湯送了進去。
大排犯人的飯菜打完,緊接著就是小灶犯人的餐食了。看守所是允許家里有人管的犯人給存錢的,存的錢平時可以買些日用品,香煙,或者是開小灶的飯菜。
一切都忙碌完,屋里負責(zé)打飯的犯人正要把打飯窗口關(guān)閉,誰知道卻被外面的勞動號給叫停,只見他從餐車上單獨拿出來四個餐盆,每個里面都是油汪汪的、香氣撲鼻的飯菜,最后是滿滿一下子大米飯,最后說道:
“這是單獨給宋小軍的!”
剛才的情形分別在孫哲和陳小冬所在的監(jiān)艙都重復(fù)了一遍,號子里有多進宮的老犯開始嘀咕著:
“這是發(fā)斷頭飯了,明個就該拉他們出去槍斃了!”
在華夏,斷頭飯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春秋時代的楚國,當(dāng)時的統(tǒng)治者為了彰顯自己的仁義,會在處決犯人前,給他們提供一頓豐盛的飯菜。這一傳統(tǒng)后來被各朝各代沿用,并且受到佛教文化的影響,認為死者吃飽上路,可以消除恩怨。
至于現(xiàn)在的斷頭飯,不僅是一種傳統(tǒng),更是一種人道主義的關(guān)懷,它讓犯人在生命的最后時候,感受到一絲尊嚴。
第二天一大早,看守所的管教正式交班,九點多鐘,甬道的大鐵門被從外面打開,獄警領(lǐng)著一群勞動號,將宋小軍,孫哲和陳小冬從各自的監(jiān)艙里提了出來。
走廊里,勞動號用錘子和鑿子把他們各自腳上二十斤重的大鐵鐐鉚釘沖開。接著讓勞動號帶他們進到單獨的房間,脫去了看守所馬甲,換上了家人送進來的衣服。
一切完畢后重新給他們換上了新的腳鐐,是那種用六棱螺絲擰緊的腳鐐,然后把他們手上的撐子也都一一打開,換上了手銬。當(dāng)他們走出看守所的筒子樓,被押上警車的那一刻,這三人知道自己差不多該上路了。
一九九五年二月二十三日上午十點,宋小軍、孫哲、陳小冬三人被驗明正身,沒有留下任何的遺言和信札。在省高院召開的宣布執(zhí)行大會結(jié)束后像,這三人被立刻押赴刑場,準(zhǔn)備執(zhí)行槍決。
執(zhí)行前,這三人做最后的道別。陳小冬笑著對宋小軍問道:
“大哥,我還行吧?”
宋小軍看著稚氣未脫的陳小冬,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回道:
“行!”
孫哲看向宋小軍的目光多多少少有些愧疚,因為他們?nèi)齻€里,他是第一個慫的,只因為葉晨的話術(shù)太厲害了,再加上他也確實不想自己的父母被連累。
宋小軍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臉上是釋然的表情,沒有多說什么。
孫哲心里好受了許多,因為幾人之間的默契讓他知道,宋小軍并沒有怪他。
上午十時十分,隨著三聲槍響,宋小軍三人結(jié)束了自己罪惡的生命。人民檢察院的公訴人秦兆華親臨現(xiàn)場監(jiān)督了死刑執(zhí)行情況。
子彈從宋小軍后枕處射入,貫穿顱腔,從上唇部射出,立刻死亡。同一時間,他的兩個并非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同伙也當(dāng)場斃命……
……………………………………
葉晨一大早來到西山分局,還沒等坐下,就被叫到了戴長江的辦公室。他進屋的時候,市局刑偵支隊的肖慶東已經(jīng)等在了那里,戴長江看到葉晨后,開口說道:
“秦川啊,你去趟G10國道收費站路口接個人,省公安廳刑偵總隊派來人了,慶東和你一塊兒過去,對了,再把那個葉茂生也帶上,這次破獲他也立了大功!”
G10國道是緒城到河昌這條線的國道,葉晨三人接上了遠道而來的刑偵總隊同志,來人叫趙飛,是省公安廳刑偵總隊的副主任科員。對于葉晨他們來說,是妥妥的上級。
進到河昌市的路上,葉茂生跟個好奇寶寶似的,對著趙飛問道:
“趙大哥,你是刑偵總隊的,這中隊、大隊、支隊、總隊,我怎么有點沒繞過來啊?”
趙飛笑呵呵的,倒不是那種能裝的人,他耐心的對著葉茂生解釋道:
“呵呵,這有什么繞不過來的?就是全省公安刑偵系統(tǒng)的大案要案,都歸我們總隊管。武英德知道吧?就在我們總隊,全國著名的刑偵專家!”
葉晨笑了笑,趙飛提到的武英德,和這次來到河昌協(xié)助破案的曹忠恕一樣,都是后來的刑偵八虎之一,而且他還是資歷最老的那個。
如果沒記錯的話,武老現(xiàn)在的職務(wù)應(yīng)該是公安部刑事偵查局大要案處處長、助理巡視員,他之所以現(xiàn)在會在緒城滯留,應(yīng)該是中昌省是全國刑事案件的多發(fā)地,這幾年凡是涉及到命案,這里總是獨占鰲頭。
肖慶東坐在后排,看著趙飛若有所思,他是市刑偵總隊的,直接被韓局管轄,思考了半晌,他對著趙飛問道:
“同志,您這趟過來,是專門為了監(jiān)督我們這個案子的吧?還是省廳對我們有什么意見???”
肖慶東私下里聽韓局提起過,謝廳對于金鹿儲蓄所劫案和楊坤父子被害案有很大的不滿,因為正是因為河昌這邊的失察,漏掉了宋小軍這一伙人,所以才釀成了后面的大禍,所以他心里有些忐忑。
趙飛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哈哈一笑,開口說道:
“什么監(jiān)督啊,你想多了,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專門被派過來學(xué)習(xí)的!省廳覺得你們這個案子能在四十八小時之內(nèi)就鎖定嫌疑人,辦的漂亮,破的好,所以專門讓我過來一趟,把相關(guān)的材料帶回去!”
肖慶東總算是松了口氣,他有些羨慕的看向了正在開車的葉晨,然后對趙飛說道:
““”案之所以能夠這么快就偵破,全靠秦川第一時間通過對未確認身份的十一號尸體燒焦的顱骨進行面部復(fù)原,第一時間鎖定了嫌疑人,找到了他們的軍火庫。你是省廳來的專家,葉晨和葉茂生同志全程參與了偵破工作,你們可以多多交流!”
趙飛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正在開車的葉晨,剛才接人的時候,大家互相做了介紹,他沒想到葉晨就是這次大案破獲的關(guān)鍵。他笑著說道:
“秦川同志看起來很靦腆啊,等忙完正事兒,咱們可得好好交流交流!”
葉晨他們往河昌市局趕的時候,謝廳等一眾頭頭腦腦都已經(jīng)齊聚在市局的會議室里。
謝道新還接到了廳長徐延?xùn)|專程打來的賀電,夸獎他們這仗打的漂亮,只用了短短兩天時間就將犯罪分子一網(wǎng)成擒,更是接連深挖了犯罪團伙的幾起大案,戰(zhàn)果輝煌,希望認真總結(jié)經(jīng)驗,以利再戰(zhàn)。對于破案過程中的有功人員,要不吝表彰和獎勵!
會議室里正熱鬧的時候,葉晨他們也把人給接了回來。謝道新站起來和趙飛打了招呼,把他叫到了自己身邊。
二人簡單的寒暄了幾句,趙飛對著謝道新開口道:
“謝廳您好,咱們這案子破的太漂亮了,徐廳長讓咱們把這案子的情況都總結(jié)一下,這回呢我要把材料都帶回去!”
謝道新點了點頭,對著趙飛開口道:
“對,一定要好好的總結(jié)!我們不但要好好總結(jié),還得深挖一下這些罪犯的犯罪心理!這個事兒就交給秦川,誒?秦川哪去了?”
葉晨此時正坐在會議室門口呢,因為他就只是西山分局的刑偵副隊長,在這些人里面,他的級別是最低的,連上桌的資格都沒有。
聽到了謝道新的召喚,葉晨站起身來舉了下手,開口道:
“謝廳,我在這兒呢!”
謝道新佯裝不高興,沖著葉晨招了招手,開口道:
“你小子坐的離我這么遠干嘛?來來來,坐過來!咱們爺倆多親近親近!”
刑偵總隊過來的趙飛直接愣住了,因為在他的印象里,謝廳向來是嚴肅不茍言笑的一個人,平日里即便是面對徐廳,都很少在他臉上見到笑模樣。
現(xiàn)在看到他對葉晨這么親熱,完全是對待自己親近后輩的語氣,這讓趙飛大跌眼鏡,不由得看向了接自己過來的葉晨。
會議室的眾人無不羨慕的看向了葉晨,這其中胡兵更是充滿了羨慕嫉妒。葉晨笑呵呵的走到了謝廳和韓局的右手邊,早有人給他讓出了座位。葉晨坐下后,謝道新對他說道:
“秦川,你來做這件事兒,要認真總結(jié),總結(jié)寫好之后呢,要下發(fā)給大家,大家都要認真學(xué)習(xí)!”
葉晨笑著搖了搖頭,對著謝道新說道:
“謝廳,我做這件事兒怕是有些不妥啊。這件案子雖說我是主要偵辦人,可是案件的偵破經(jīng)過我早就形成書面材料上交了,這再讓我總結(jié)經(jīng)驗,難免有自賣自夸的嫌疑。
而且我能這么快鎖定犯罪嫌疑人和他們的軍火庫,下面的派出所和居委會也都功不可沒,還是讓別人專門去歸納總結(jié)吧,這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
謝道新哈哈一笑,用手指了指葉晨,然后說道:
“你小子,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把到手的功勞往外推的呢。要不是你第一時間復(fù)原了十一號可疑尸體的顱骨,確認了犯罪嫌疑人,下面的同志就算是再努力,也找不到這些人的藏匿地。
曹老都對你的刑偵手段贊不絕口,你小子就不要太謙虛了。一身的本事可不要敝帚自珍,同志們都學(xué)會了你的本事,才有利于大家的共同進步嘛!”
一旁的韓敬東也笑著看向葉晨,然后對著趙飛介紹道:
““”案發(fā)后,他和葉茂生同志是最先趕到案發(fā)現(xiàn)場的。當(dāng)時在西山礦行政樓里起出十一具尸體,有一具尸體被燒焦,無法辨別身份,也是他通過顱骨復(fù)原出了犯罪嫌疑人的畫像。
接下來秦川同志按圖索驥,通過派出所和居委會的身份,查找出了該犯罪嫌疑人的藏匿地,搜出了他們作案時使用的槍支彈藥,這才讓我們第一時間排查出了剩下的嫌疑人。
而且秦川同志還是審訊的一把好手,他參與了對三名嫌疑人及被害人家屬的審訊,也是他從家屬的口中排查出細碎的證據(jù)鏈,深挖出了這幾個人的余罪。所以趙飛同志,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你盡管問他!”
趙飛這時是真的有些吃驚了,相比來的路上肖慶東的介紹,韓局的無疑更加詳盡,可是越聽卻是讓他更吃驚。
他不由得看向了跟著謝廳一起過來的這幾個專家和同事,可是卻沒看到任何反駁的意思,曹忠恕曹老甚至是沖著他點了點頭,無疑是肯定了韓局的說法。
趙飛沉默了片刻,站起身來,鄭重的對著葉晨伸出手來握了握,然后說道:
“秦川同志,看來我要跟你好好請教一下了!”
謝道新看著葉晨是越看越喜歡,嘮家常似的開口問道:
“對了,秦川啊,你結(jié)婚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