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棠還沉浸在剛剛那場戰(zhàn)斗之中,目光死死盯著塔內(nèi)身影。
魔已經(jīng)被天人大悲掌打得頭顱反擰十幾圈,整個脖頸都變成了麻花狀。
但他似乎對剛剛的失利極為不忿,眼神中充斥著怒火,沒想到界碑會判他落敗。
而對于鐵棠來說.....勝負(fù)并不關(guān)鍵,因為這場斗戰(zhàn),對他來說過于特別。
親眼看著幾個月前的自己,在與數(shù)十、上百萬年前的生靈交戰(zhàn),這本來就是一件非常詭異的事情。
可偏偏.....
這種事就發(fā)生在眼前,就發(fā)生在當(dāng)下。
而這個當(dāng)下,就是塔外鐵棠的當(dāng)下,是他如今正在經(jīng)歷的事件。
要知道眼前的事件并非幻覺,也不是記憶,更不是俯瞰時空長河,暢游古今未來所看到的景象。
而是的的確確,正在眼下發(fā)生的事件。
這個事件對于塔內(nèi)鐵棠、塔外鐵棠而言,都是真實不虛,且同時在進行的事實。
塔內(nèi)鐵棠已經(jīng)離開,乃至于魔的身影都逐漸消失,九層琉璃塔重新歸于平靜。
那個‘過去’的鐵棠,會重走一遍自己曾經(jīng)走過的道路。
而塔外的鐵棠.....早已陷入了沉默,駐足沉思,任憑一旁的風(fēng)列百般拉扯,都沒有去看那位大尊王一眼。
“大尊王來了?!?/p>
“恭迎大尊王!”
“恭迎大尊王!”
“大尊王,您看他像人么?”有膽子大的人族問了一句,指得自然是剛剛塔內(nèi)的鐵棠。
“人?”
“哈哈~他如何算得人?!?/p>
大尊王的聲音極為厚重,如同浩蕩天音,莊嚴(yán)洪亮,帶著一絲陌生的熟悉感,傳到了鐵棠耳中。
這句話我聽過!
當(dāng)日在寶塔內(nèi),我只聽到了前半句,卻沒有聽得具體評價,就被傳送出了寶塔之外。
如今看來.....我的確算不上是人。
鐵棠霎那間明悟,對于當(dāng)日的疑問也茅塞頓開。
他轉(zhuǎn)過身去,準(zhǔn)備看看這位被各族敬仰的大尊王.....到底是何等威風(fēng)。
界碑之內(nèi)充斥著贊美之之聲,無論是人族還是各地前來的大妖、巨兇,都對大尊王畢恭畢敬、頂禮膜拜。
就連一旁的風(fēng)列也微躬著身軀,表示著自己的尊敬。
此時鐵棠從先前的疑惑抽離出來,緩緩轉(zhuǎn)身......
他先是看到了一個側(cè)顏。
偉岸肉身頂天立地,刀削斧劈的面龐棱角分明,兩眉如劍,倒插入鬢,顯得威嚴(yán)十足。
可這副面容.....卻讓鐵棠渾身都冒起了雞皮疙瘩,一股寒氣從天靈蓋鉆入,順著脊椎大龍蔓延到了尾椎。
他恨不得馬上離開這里。
大尊王——
竟然長得與巨人一般無二!
巨人是大尊王?
——
風(fēng)夷部落的聚集地之中,尚且不知道頭頂鎮(zhèn)域界碑內(nèi)所發(fā)生的一切。
早前風(fēng)列吩咐了幾位族人照看王亥,這讓一直苦等許久的無極門高徒,終于找到了機會。
鐵棠跟著風(fēng)列離開,風(fēng)冰瑤又不在此處,甚至連有虞氏族人都沒有一人在他身邊。
這一刻。
他是自由的。
與在汶谷不同,風(fēng)夷部落之中并沒有獬豸,再加上此前風(fēng)暮的吩咐,王亥在此處的地位.....其實與鐵棠、風(fēng)冰瑤并沒有不同。
都是尊貴的客人!
對于貴客,風(fēng)夷部落的族人自然不會使什么手段,更不可能囚禁王亥。
是以王亥根本沒花多少功夫,輕松就抽身而出,還偷偷摸進了先前風(fēng)暮所在的宮殿之中。
他知道風(fēng)暮不會殺自己,也知道對方要傳法給風(fēng)冰瑤。
對于這個時代的圖騰之法,王亥又豈能不心動?
只不過先前被鐵棠看得緊,一直沒有機會學(xué)習(xí)。
此時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只要他能學(xué)會圖騰之法,說不得就能解除自身如今的禁制。
到時候憑借地巫境的修為實力,鐵棠、風(fēng)冰瑤二人縱然聯(lián)手,他又有畏懼?
宮殿內(nèi)煙霧彌漫,有龍吟虎嘯之聲不斷傳出,虛空中蕩漾著五彩斑斕的扭曲光線。
不知是風(fēng)暮沒有察覺,亦或著是他沒有阻止,再或是真正到了關(guān)鍵時刻,王亥此行暢通無阻,很快就摸到了先前來到的地界。
他看到了盤膝而坐,柳眉緊鎖的風(fēng)冰瑤,也看到了淡然恬靜、恍若仙神的風(fēng)暮。
轟隆隆!
殿內(nèi)響起極為悠揚、宏偉,卻又顯得有些嘶啞、沉悶的雷音。
風(fēng)暮眼神一亮,似乎是意識到了什么,那古井不波的臉色終于有了一絲變化。
“還是來了.....”
不知道他說得是王亥,還是說得其他。
就在這一息之間。
王亥看見四周的空間開始扭曲,一條波瀾壯闊、充斥無數(shù)景象的璀璨銀河出現(xiàn)。
還不等他看個仔細(xì),便覺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
迷迷糊糊中,王亥聽到了周圍傳來不同的人聲。
“引車販漿之輩,豬狗不如的東西,也敢沖撞本大爺?”
“黎爺,饒小兒一命,他是無意的?!?/p>
.....
“疼!”
“疼!”
肉體上的劇痛,讓王亥很快醒轉(zhuǎn)過來,也徹底睜開了雙眼。
一雙金邊銀繡的白靴踩在自己的右手上,還在不斷碾壓摩擦,一股股鮮血打濕了地面。
王亥體型驟減,面容稚嫩,仿佛只有八九歲上下。
他的眼神非常清澈、質(zhì)樸,與無極門的高徒完全不匹配。
“狗一樣的東西,下次還敢嗎?”
怒罵喋喋不休,王亥心中怒火中燒。
順著華麗的白靴往上,是一位身材高大,極度肥胖的男子,好似一座肉山佇立。
“黎元青,你欺人太甚......”王亥左手從腰間衣袍一抽,拔出了一柄一尺長短的小刀,狠狠捅向了此人腳腕。
噗通!
尖刀入肉,鮮血如注。
那肥胖男子吃痛,趕忙抽開了壓住王亥手掌的右腳。
卻不想他一下用力過猛,右腳懸空之下,只憑左腳難以支撐龐大的身形,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后摔去。
砰!
一聲悶響。
鮮紅的血液如同流水散開,空氣中開始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
黎元青頭顱下方,有一塊拳頭大的石頭,直接就要了他的性命。
“亥兒~”
旁邊的老者趕緊將王亥扶了起來。
而王亥卻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失手殺死了黎元青。
“爹...爹....孩兒好像殺人了?”
此時尚是黎明時分,天色還帶著一絲昏暗,整條街上除了早起準(zhǔn)備擺攤的王家父子,似乎并無他人。
“黎公子死了......黎公子死了.....”王亥父親先是震驚,隨后看了看茫然無措,只有九歲的王亥,心中立刻又冷靜下來。
他先是將黎元青尸首搬上板車,又拿半桶水沖散了地上不算多的血跡,找了一些砂石胡亂鋪灑了幾下,隨后便推車返回了家中,在自己院子內(nèi)將黎元青的尸首埋下。
目睹眼前一切的王亥,心中慌亂無比,他此時的記憶似乎完全消失,沒有一點絕巔天驕的模樣,更不似那無極門的真?zhèn)鳌?/p>
九歲的王亥,還是一個稚童,與其他人并無分別。
時間過去了三日。
外界似乎并沒有太大動靜,而王亥卻整日擔(dān)驚受怕,飯都不吃下幾口,徹夜難眠。
每當(dāng)剛剛睡著片刻,眼前就會浮現(xiàn)一座巨大的肉身,帶著破碎的腦袋狠狠朝著自己壓來。
直到第四日。
勉強打起精神,陪著自己老爹出攤的王亥,被當(dāng)街逮捕了。
王亥父親的手段太過粗淺,黎元青的家世又極為了得,本地捕快很快就順著蛛絲馬跡找到了疑似案發(fā)之地,隨便在四周一打聽,便找到了目擊證人。
黎明時分,只是人少,并不是沒人。
王亥父子鋃鐺入獄,捕快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用刑,二人便紛紛招供,各自將罪責(zé)攬到了自己身上。
但這一切對于捕快來說沒有意義。
因為黎家要兩個人都死。
無權(quán)無勢的王家父子,又如何能與這些人抗?fàn)帲?/p>
盡管二人說出了真相,也有目擊證人作證,黎元青的確是意外摔死。
可父子二人還是被判了斬首死刑。
初九。
王亥被押到了法場,親眼看著自己父親人頭落地,哭得悲痛不已,以頭撞地,鮮血橫流,讓附近觀看的黎家人非常滿意。
年僅九歲的王亥,保留了最后一絲人權(quán),得以等到秋后問斬,也給了家中母親最后一絲希望。
柔弱的婦女散盡家財,處處求人,終于請到了一位本地稍有權(quán)勢的善心人。
由他出面,幾番運作之后,王亥的罪名被減輕了一些,從死刑改成了流放三千里,勞役三十年。
這個結(jié)果對于王亥母親來說,依舊難以接受。
但至少......自己孩兒不用死了。
而這個破落的王家.....也再沒有錢財能夠運作,她能做到的.....已經(jīng)全都做盡了。
一個月后。
王亥與兩名捕快隨行,被流放到三千里外的苦寒之地。
失去一切的王母,依靠這段時間的苦心勞作,加上過往街坊鄰居的資助,積攢了一些盤纏、干糧,打算隨著王亥一起流放。
兩名捕快也沒有拒絕。
他們早已暗中收了黎家錢財,準(zhǔn)備離開城池之后,找個僻靜地域,直接結(jié)果了母子二人性命。
斬草不除根,春風(fēng)吹又生。
殺了老的,自然也要殺光小的,黎家深得此中要訣。
可能是老天有些看不過去了。
在一處亂葬崗之中,本該喪命于此的王亥,被一位路過的怪人救下。
這位怪人殺了兩位捕快,救了他一命。
但同時......
也殺了他的母親!
“看你小子似乎還有點筋骨,這個月的弟子有了,回我跟去享福吧,哈哈哈哈~”
怪人踩著王亥母親的頭顱,猖狂大笑。
而此時年僅九歲的王亥.....早已流干了淚水,隨時處于崩潰的邊緣。
——
夜色蒼茫,明月暗隱。
陰森詭異的尖塔下方,圍著一群虎視眈眈、衣衫襤褸的少年、少女。
他們在等候著自己的獵物出現(xiàn)。
王亥被怪人帶到了一輛極為寬敞的馬車之上,內(nèi)里還有十二位同樣差不多年紀(jì)的少年。
“吁~”
“大人,到了?!?/p>
怪人扔給了車內(nèi)一人一塊蒲扇大小的肉饃,肉香撲鼻,讓人食指大動。
“下去。”
無人敢于不從,他們早已見過了怪人的手段。
王亥牢牢抱著肉饃,小心翼翼爬下了馬車,看到了一座高大無比的黑色尖塔。
不等他細(xì)想,身后馬車咯噔咯噔離開。
就在這一瞬間。
二三十位惡狼一般的同齡人,從四周蜂擁而出,飛速朝著眼前這群獵物奔襲而去。
拳腳聲、尖叫聲響徹夜空,一縷縷鮮血開始在夜色之中蔓延,那早已被斑斑血跡銘刻的暗紅色地面.....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什么。
初到此地的十三位少年郎,包括王亥在內(nèi),都被搶走了手中肉饃,還被贈予了諸多傷疤,作為新人的標(biāo)記。
爭搶之中,有一位‘老人’看到了王亥不俗的氣力,于是上前給了他一半肉饃。
“我叫紀(jì)鴻羲,以后你就跟著我混吧。”
王亥顫顫巍巍地接過那沾染著血液的肉饃,點了點頭。
“謝謝!”
日月輪轉(zhuǎn),又一次夜幕。
王亥早已從獵物變成了獵人,且似乎因為根骨的緣故,他在同輩之中愈發(fā)顯得出色,每每受到一些傷勢,無需怎么治療,自己就會很快復(fù)原。
這讓他在這群人威望漸升,原本的老大紀(jì)鴻羲,稱呼也從小子變成了王兄,最后變成了王哥。
今夜他將與王哥共同狩獵這一批新人。
咯噔!咯噔!
馬車緩緩而來,留下一批懵懂無知、青蔥稚嫩的少年、少女之后,又緩緩離開。
一切,只如初見!
王亥健步疾沖,步伐又大又快,第一個沖到了人群之中。
就在這時。
他無意中瞥見了一位小女孩。
這是他認(rèn)識的人。
是他在原本故鄉(xiāng)的童年玩伴。
盡管遭遇了諸多變故,盡管在這座尖塔磨練了兩個月時間,王亥依舊沒有失去人性,他的內(nèi)心還保有著最初的善良。
他擋住了其他獵人,出手救下了唐顧雪。
“亥哥兒....你怎會在這?你不是被發(fā)配到青州了嗎?”
“你呢,你又怎么來到這里?!?/p>
皎潔月色灑下,宛如銀紗披在了二人周身。
兩位少年少女對視良久,各自淚流不止。
唐顧雪的到來,照亮了王亥逐漸黑暗的人生,使得他重新有了希望。
兩人平日做伴,同進同退,在這沒有感情的黑色尖塔之中生活。
三年時間過去。
王亥、唐顧雪、紀(jì)鴻羲都得到了十足磨練,人性的一些弱點早已被他們拋去。
但彼此三人之間的情誼未變,互相為另外兩人驅(qū)散此地那無盡的陰霾。
某一日。
所有人都被聚集到了一座寬敞、空曠的大廳。
這些沒有被淘汰的少年,已經(jīng)擁有了修煉的資格,今日就是傳法之日。
一位位少年、少女上前領(lǐng)取功法,而后被分配到一個蒲團之上,盤膝而坐,就地修煉。
除此之外。
還有人給他們每個人喂了一枚丹藥。
王亥心中激動萬分,來到尖塔三年,他早已不是懵懂無知的少年,對于此地有過許多了解。
只要能夠踏上修煉之道,就不用再過現(xiàn)在這樣的日子了。
他非常興奮,迫不及待地翻開了那本薄薄的書籍。
《赤煉牛魔經(jīng)》
第一卷,煉皮境。
書上記載的文字,仿佛迫不及待的精靈一般,一個個從頁面上跳到了王亥腦海。
他甚至都無需如何修煉,只是不斷翻閱古籍,周身皮膜便發(fā)生砰砰砰地炸響。
曬成古銅色的表皮鼓起,一條條猙獰的傷疤如同惡龍顯現(xiàn),體內(nèi)鮮血如同小溪潺潺,嘩啦啦流過全身。
轟!
王亥第一個站了起來,周身氣機鼓蕩,皮膚好似長滿疙瘩的蟾蜍,東一塊西一塊鼓起。
“哈!”
他一聲大吼,口中吐出一股混濁黑氣,周身疙瘩慢慢癟了下去,舊有的那些傷疤也淡了十倍不止。
“這么快就煉到了小成境界?”有人驚訝無比,猛地站起身來。
“好苗子!好苗子!”
......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自王亥之后,過了一個時辰,陸續(xù)有人站了起來,他們已經(jīng)入了修煉之門,但并沒有王亥那般恐怖的進度。
此時的王亥,已經(jīng)邁入了煉皮境大圓滿的境界,這第一卷的內(nèi)容被他盡數(shù)吸收。
就在這時。
正中坐鎮(zhèn)的那人喊了一聲。
“停!”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分成了左右兩批。
右邊占據(jù)了大多數(shù)人,左邊只有九位,七男兩女,他們都是至今還沒有入門的人。
“一群廢物,浪費本座時間!”
正中坐鎮(zhèn)的那人,也是帶王亥前來的怪人,右掌一抬,手中射出九道神光,輕易洞穿了那九人眉心。
其中——
就有唐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