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雷音寺,靈山。
玉湖上蓮舟飄動,四周白霧裊裊,不時有佛光沖霄。
兩頭鷓鴣立在蓮舟船沿,高不過三尺,渾身毛羽順滑,隱隱有金光閃現(xiàn)。
“師兄,罷手吧!”其中一頭鷓鴣朝著虛空輕輕一啄,大雷音寺外注視鐵棠一行人的樹眼立即湮滅。
另一頭鷓鴣轉(zhuǎn)過頭來,幽黑的眼珠散發(fā)神光,氣勢非凡,仿佛有著十足的靈慧。
“你叫我出來,就是教我做事?”
“教字不敢當,不過他們二位皆是道統(tǒng)開辟者,你想對付他們,那是自尋死路,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走到那一步?!?/p>
”我已經(jīng)暴露了,那小子得到了鳳眼,又以真身入局,看到了我一絲來歷。
只要我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立刻就能認出我!
到時就算我愿罷手,他也未必愿意?!?/p>
“這是小事,我可以為你化解,只要師兄今后安分守己,一切無憂!”
“他與你的因果……比與我更深,你自己都擺脫不了,談何與我化解?
不用說了。
你修你的法,我煉我的功,就看誰能走到最后!”
眉紋栗色的鷓鴣說完便鉆入湖中,片刻之后便叼起一條金鯉,回到蓮舟之上吞食。
另一頭鷓鴣輕嘆一聲,知曉對方已經(jīng)離去,搖身一變,化作一團清氣消散。
靈山之外。
鐵棠一行人已經(jīng)從地府歸來,與龍榆三人匯合,又在大雷音寺待了七日時間。
這期間不斷有佛陀、菩薩、金剛前來與鐵棠、風冰瑤談法論道,幾人都受到了很高禮遇。
之前他送出的金剛菩提果,此時起到了作用。
最后一日,連不動明王都親身而至,與鐵棠等人講經(jīng),交流功法神通。
本來只是人數(shù)不多的研討會,逐漸演變成天花亂墜、地涌金蓮的小乘佛會,也算沖淡了幾分前幾日的悲傷。
許多人在之前都見識過鐵棠、風冰瑤二人恐怖的戰(zhàn)力,不可避免對他們的功法道統(tǒng)產(chǎn)生了興趣。
鐵棠也不藏私,將自身功法完整說出,在大雷音寺擴散開來。
不過他也點明,因為自身如今實力不足,眼界見識也有偏差,這門道統(tǒng)還不算完善。
而風冰瑤就不同了。
她并沒有公開自己的道統(tǒng),只是選擇了幾位愿意嘗試的僧眾,簡單測試了與她的緣分。
相比鐵棠將要取代現(xiàn)在法,注定遍傳天下的正統(tǒng)大道,風冰瑤的《造化仙經(jīng)》,無疑是一條只有極少數(shù)人才能踏上的道路。
讓太多人知曉她的功法真意,并不能引來更多的門徒,反而會引來一些不必要的風險。
除了正統(tǒng)大道以外,旁門道統(tǒng)反而顯得更為珍貴。
這一點。
從佛門的《大日如來真經(jīng)》就能窺見一二。
佛會的最后,已經(jīng)變成了大雷音寺諸多佛陀、菩薩講經(jīng)傳法之地。
鐵棠擔憂那位二次以掌中佛國出手的不知名世尊,不愿在大雷音寺久待,便決定離去。
他與天問等人聚合,各自討論未來之路。
天問為了追尋天弘身死的真相,選擇留在大雷音寺,懷玉榮同樣擔憂自己師妹的安危,也不愿離開。
而柳香香如今身為九大佛子之一,已經(jīng)秘密接到了一個任務(wù),連天問都不曾告知,顯然也走不了。
同為九大佛子,甚至是佛子之首的應(yīng)柔瑾,即便依舊沒有覺醒萬蓮圣佛的記憶,也因為太過特殊的身份,數(shù)年內(nèi)不可能離開。
她只是在戰(zhàn)后與鐵棠等人見了一面,大多數(shù)時間都被世尊傳召。
有著萬華功德蓮護身,應(yīng)柔瑾在大雷音寺其實很安全,鐵棠并不擔憂。
最終。
鐵棠與風冰瑤、龍榆、李遙四人離開了大雷音寺,相比來時,少了兩人。
罡風獵獵,云霧激蕩。
一艘十丈大小的青雀云船在云層穿梭,這是風冰瑤從斬殺的霸主手上得到的寶物。
鐵棠殺得霸主比風冰瑤還多,可他的收獲最終都留在了那道掌中佛國。
倒是后來趕去的風冰瑤殺敵不少,很是搜刮了一批財物。
四人分坐云船中央,李遙當起了泡茶童子,一邊給三人斟茶倒水,一邊暢所欲聊。
“大人可夠小心的,走了還要弄幾個化身在大雷音寺演戲?!?/p>
“那位世尊不知是何等人物,雖然我有把握祂不敢輕易離寺,但也會輕易去賭,還是小心一點為妙?!?/p>
鐵棠想起了那道巍如天日,幾乎無可匹敵的掌中佛國,依舊心有余悸。
他可以說是真正死了一次!
即便最后是他自燃元神而死。
相比過往的種種危機,無疑這一次才是最兇險、最難忘的時刻。
龍榆以指點茶,在玉石案臺上面涂涂畫畫,疑惑不解道:“大人,佛門之中……到底會是誰想殺你?
又是為什么?
這一點我始終想不通,大人過往似乎與大雷音寺并沒有太多交際?!?/p>
鐵棠眉頭一挑,看向風冰瑤:“祂不但是要殺我,還要殺風姑娘,至于原因么……我大概猜到了幾分?!?/p>
“考我?”看到鐵棠投來的目光,風冰瑤自然明白個中含義。
她柳眉微微彎起,像是害羞的明月隱藏在烏云之中,乍隱乍現(xiàn)。
“既然不是單獨針對你,那就肯定與過往的恩怨無關(guān),到了他們那個境界……我們身上哪還有什么可以被他們關(guān)注?
無非就是功法、道統(tǒng),乃至于更進一步的機會。
雖然我不知道祂具體為了什么,但也逃不過幾個原因?!?/p>
鐵棠笑著點了點頭,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我也是這么想的!
不過祂既然不敢光明正大出手,肯定就還有顧忌,咱們既然離開了大雷音寺,就不用擔憂太多?!?/p>
青雀云船外罡風陣陣,船內(nèi)卻是微風徐徐,猶如深秋。
下方飛速閃過的山川大地亙古不變,肅殺之氣淡了許多,路過的幾座城池依舊保持最高警戒,但周圍卻再也看不到潛伏的妖族、鬼神氣息。
鐵棠端坐云船之上,每飛過一座城池,都會掐算一番。
“朝廷應(yīng)當還要觀望一段時間,不太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撤銷戒嚴,但之前那一戰(zhàn),看起來的確傷到了許多勢力的筋骨。
現(xiàn)在他們只要不聯(lián)合在一起,根本不敢單獨冒頭,生怕被朝廷剿滅?!?/p>
朝廷的大勢從一盤散沙又逐漸凝聚起來,一切都是因為人族氣運在逐漸回歸。
之前被仙庭暫時削去的氣運在緩緩增長,再加上鐵棠自身的三成大運,人族氣運將恢復(fù)到巔峰的九成多。
人族氣運飛漲,那主體由人族構(gòu)成的大商皇朝自然也跟著受益。
皇朝氣運一鼎盛,則諸邪不生,萬事太平。
這就是氣運帶來的滾滾大勢,不是一人一教,乃至幾個勢力聯(lián)合可以改變的局勢。
反之。
人族氣運一旦大幅滑落,朝廷也要受到巨大影響,同樣也不是一兩位官員可以扭轉(zhuǎn)。
“這是好事,人間若是太平,就是給予了我等時間,若是我等成為霸主,乃至神皇、仙皇一流。
這天下大勢,就由不得他們說了算。
再怎樣……也要先問問我們的意見!”
風冰瑤也能感受到人間大勢的變化,對此也感到幾分喜悅,她只希望這個狀況可以一直維持下去。
但鐵棠卻沒有她這么樂觀,他想起了皇所說的話語。
“有件事你們還不知道?!?/p>
三人投來了目光,似乎很少見到他如此躊躇不定的神情。
鐵棠皺起眉頭,食指輕叩案臺,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決定說出事實,畢竟早晚會有人通傳天下。
“人皇帶走的三成人族大運……在我身上!”
龍榆、李遙神情一滯,剎那間還沒有徹底領(lǐng)悟鐵棠話語的意思。
倒是風冰瑤若有所思,與記憶中一些情況開始對照。
鐵棠不等三人反應(yīng),繼續(xù)說道:“人間現(xiàn)在的情況,是因為我的緣故。
或者說。
是因為我身上的三成大運!。
而這三成大運,強行將人間撥亂反正,回到了太平盛世。
從另一方面來說,這等于是觸發(fā)了人皇準備的后手。
他已經(jīng)不在人間,后手每出現(xiàn)一個就少一個。
終有一日,人皇的手段全部浮現(xiàn),那將再沒有任何底牌,仙庭、地府將再無顧忌,勢必會全力進攻人間。
就算是現(xiàn)在……
其實也很危險!
因為人族的三成大運,在我一個人身上。
有人告訴我。
只要殺了我,就有可能壞去人族這三成大運。
盡管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但顯然我不可能拿自己性命去嘗試。
現(xiàn)在人族氣運逐漸回到鼎盛時期,仙庭、地府想要覆滅大商,就繞不過人族大運。
也就繞不過我!
簡單來說。
殺了我,就有可能壞去人族三成大運,而這也是如今各大勢力最好的破局點?!?/p>
龍榆、李遙早就聽呆了,倒是風冰瑤總結(jié)了一點:“那你現(xiàn)在很危險!”
“不,是你們很危險!”
鐵棠搖頭,解釋道:“如果是我孤身一人,這天下大可去得,他們都未必能夠找到我,更談不上殺我。
找不到我,他們也許就會從你們身上入手!”
這時哪怕是再愚笨的李遙也反應(yīng)過來:“大人你要離開?”
“你們先去圣都吧,如果傳送陣修復(fù),想辦法把江都城那些人也接過去?!?/p>
鐵棠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遙望船外美景。
云霧中有罡煞無窮,也有玄鳥、仙鶴奮力振翅飛舞,縱使有艱難險阻,依舊擋不住生靈追求逍遙自在的心境。
風冰瑤將耳邊秀發(fā)卷起,淡淡說道:“他們找不到你,自然也找不到我,你我聯(lián)手……”
她話未說完便被鐵棠打斷:“不用,你也需要時間修煉,九秘的極速、神炎,不花費大量精力,根本難以掌握。
何況。
我的底牌在你身上!”
鐵棠右臂抖動,小臂上的鯤鵬圖騰振翅飛出,變成一個小女孩回到風冰瑤紫府。
與此同時。
他的眉心也走出了一道乖巧可愛的身影,最終落到了風冰瑤右臂之上。
兩個不死印記,重新回到了風冰瑤身上,這就代表鐵棠把最重要的一張底牌給了她。
只要不死印記尚存,鐵棠即便身死也可以快速復(fù)活,風冰瑤自身的安危同樣很重要。
看到這兩個東西,風冰瑤明白了他的打算,也不再勸誡。
“現(xiàn)在知道這件事的人并不多,他們只會沖著我來,你們到達圣都之前應(yīng)該不會遇到危險。
為防萬一,我會在沿途暴露一些蹤跡,讓他們有跡可循。”
李遙不解:“既然如此,大人何不與我等一起去往圣都?”
“大人與我們在一起,那就不見得能夠成功抵達圣都了,我們也是拖累,還不如大人孤身更為便捷?!饼堄懿碌搅髓F棠的打算。
“這只是其一,我此行還有一個目的,是要去往玄都府,再折返圣都?!?/p>
鐵棠還有一個隱秘沒說,那就是關(guān)于在地府見到的望鄉(xiāng)臺。
望鄉(xiāng)臺那對慘白無瞳的眼眸,給了他深刻印象,而對方所言,更是直擊鐵棠內(nèi)心。
外鄉(xiāng)人……她究竟知道了些什么,鐵棠想確認。
之前轉(zhuǎn)輪王突然出現(xiàn),再想窺探望鄉(xiāng)臺,那是癡心妄想。
不過聽寧陰古城的敖鵬所說,老王的父親似乎在地府交游廣闊,找到他,也許可以得知一些望鄉(xiāng)臺的隱秘。
而且他離開前也答應(yīng)過霧從云,要去看望一下比岐夫婦。
加上老王、比岐與他十年未見,他也想知道這兩位摯友的近況。
種種因素下,鐵棠就有了這個打算。
“你走吧,別死得太快,我這邊為你不死印記吸收仙韻還需要時間?!憋L冰瑤將當日鐵棠的話語還給了他。
鐵棠腳下一崴,險些從云船上摔了出去:“你是真的……小氣?。 ?/p>
嘭!
一個腳印出現(xiàn)在鐵棠背后,將他整個人踢飛百十丈外,青雀云船一個加速,飛速駛離了這片虛空。
“女人心,海底針,真是猜不透,古人誠我不欺?!辫F棠四下一掃,搖身一變,化作仙鶴,朝著來時一座城池方向振翅。
……
羅上城,青云客棧。
鐵棠化作一位虎背熊腰的莽漢,坐在酒館喝酒,打聽了一會最近情況,順道也問出了玄都府方向。
他喝下碗中最后一口燒酒,將幾兩碎銀在桌面排開,起身便打算離去。
這時耳邊傳來了路邊行人的腳步聲,讓他重新走坐了下去。
有仙神隱氣藏息,在人間行走。
“聽聞江都府近日來……時常有帝影浮現(xiàn),籠罩虛空,像是有一尊古老的大帝將要出世。
也有人說是某個寶物,甚至是極道帝兵要現(xiàn)世了?!?/p>
“幽都府也傳來變動,仙禁山脈突然多出了一座高峰,進去的人沒一個出來的,傳聞有仙神霸主都隕落了,恐怖至極!”
“這里也一樣,前兩天不是有人說看到了鯤鵬過境,也不知是真是假?!?/p>
“德運,自靈山血浮屠之后,人間大地怎么突然多了如此詭異之事?”
“我這幾日走遍了大雷音寺附近的城池,探訪四方土地,各處山神,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
多半是血浮屠之際,死掉的仙神太多導(dǎo)致。
那些仙神之中,不乏霸主之流,甚至還有神皇隕落,這些人一旦徹底身死,修為反饋天地,人間自是得到了天大好處。
人間的這些修士,不似我們仙庭正神,他們不依天道行事,說白了就是毒瘤一樣的存在。
毒瘤破了,對于天地反倒是好事一件,自然也會引來各自靈異。
如果將人間所有仙神斬殺,也許可以回到遠古之時的環(huán)境,甚至比遠古時代還要優(yōu)越。”
幾人腳步不快,不過說著說著,身形也漸漸遠去。
鐵棠沒有追上去,只是坐在原處沉思。
“這么短時間,竟然又發(fā)生了這么多變故么?江都府……是江都城還是哪里?”
“這位好漢,你還喝么?”幾位新來的酒客,看到鐵棠排好了碎銀,酒碗也空空,人卻坐在位置上沒走。
“你們坐!”
鐵棠起身,幾個縱躍就消失在眾人視野中。
“還是個高手,好懸剛才沒大聲說話?!?/p>
“你看他那身腱子肉,能像是好人么?得虧我拉住了你,否則今天少不了一頓揍,你這臭脾氣早該改改了?!?/p>
不像好人的鐵棠,沒有聽到幾位酒客的話語,只是一心朝著玄都府方向飛馳。
他時而化作飛禽百獸,時而化作罡風烈火,趕路的同時,也在研習自身的手段。
之前被十六位霸主圍殺,也讓鐵棠意識到自己還有不少缺陷。
準確來說。
也不能叫缺陷,只能說相比他的長處,有些地方顯得太短。
“該找個時間打磨一下手段了,否則應(yīng)付不了那些牛鬼蛇神。”
一日過后。
正在蒼穹肆意變化遨游的鐵棠,突然感覺到下方山脈傳來了淡淡血腥味。
如此遙遠的距離,依舊可以聞到味道,說明下方早已血流成河。
“這倒是個好機會,即可以暴露我如今的行蹤,又不會我的最終目的地?!?/p>
鐵棠展開鳳眼,從高空緩緩落下,身形隱入虛空。
恰在這時。
從虛空內(nèi)有一道身影直接撞了過來,像是在躲避什么恐怖事物。
鐵棠側(cè)身閃過,同時認出了此人,不禁笑出聲來。
“又逃命呢?文兄!”
那人看到鐵棠,瞬間眼神一亮,指向身后下方處:“快快快,該你斬妖除魔的時候了。
下面有一個大魔頭,見人就殺,勞資只是路過,莫名其妙就挨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