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麗婭對周正的專訪結束了,但更多的采訪這才剛剛開始。
如喬什所言,周正已經很久沒有陪女士一起散步游走了,距離上一次過去了多久,是連周正自己都已經記不清楚的事。
與尤麗婭相伴漫步在軍營內的道路上,周正倒是對剛剛又換了一身著裝打扮的姑娘頗有些意外。
“你很意外嗎?”
像是有洞察人心的特異功能一般。
似乎周正每次剛注意到什么,想起一些事,都能被尤麗婭第一時間察覺到。
而這位心直口快、個性很強的姑娘,向來也習慣于有話直說、不拐彎抹角,就和他那“斯拉夫超人”哥哥一樣。
對此已經有些習慣了的周正隨即回道。
“當然會有些意外,畢竟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穿‘職業(yè)裝’的樣子,不記得了嗎?”
與通常女性的職業(yè)裝不同。
尤麗婭的真正職業(yè)裝,不是紅底高跟加黑絲包臀裙、小西裝,而是如戰(zhàn)士一般的防彈衣加身、頂盔貫甲。
防彈衣與頭盔皆被染成了尤為醒目的天藍色,前胸后背均印制有大大的英文記者字樣。
再加上尤麗婭不知從哪兒搞來的這一身俄軍特色小綠人衣裳,整個人往這兒一站,就很給人一種“戰(zhàn)斗女性”的感覺,哪怕前胸后背都印著記者字樣也依舊如此。
不待尤麗婭開口作答,又看了看這身打扮的周正緊接繼續(xù)開口。
“其實你不必穿成這樣,起碼防彈衣和頭盔可以省去。”
“如你所見,這里很安全,距離前線還很遠,是安德羅控制區(qū)的縱深大后方。在那些‘超級海馬斯’被毀滅之后,敵人也缺乏這么遠的火力投射手段。至少從實用角度來看,你沒必要穿這些?!?/p>
周正說這話是出于好心。
畢竟防彈衣加頭盔穿身上有多別扭、多累贅,真正上過身的周正是再明白不過。
胸前平平的大老爺們穿著都覺得不舒服,更別提沒有特定女性款式的插板防彈衣了。
何況尤麗婭那事業(yè)線還是很傲人的,把防彈衣穿身上硬擠著肯定是不舒服。
對于周正此意,尤麗婭倒也聽得出來,沒把咱老周同志當成老色批看待。
隨即一邊望著周圍的軍營內風景,一邊漫不經心地朝身旁陪伴的周正回道。
“我習慣如此,也就僅此而已。”
“什么時候該穿什么衣服,我都會嚴格要求自己?!?/p>
“室內專訪是室內專訪,外出采訪是外出采訪,我將這分得很清,并且不打算給我自己以任何例外的理由?!?/p>
“......那你對自己還真是夠嚴苛的,說真的這令人佩服,倒是很少有姑娘能做到這一點,尤其是漂亮的姑娘。”
說著說著就開始順其自然地夸起了人,聽聞周正此言還頗有詫異的尤麗婭當即一笑。
“你這是在夸我?還是說在暗諷我?”
“喔——那我想必然是前者。如果夸贊一位女性美麗都算是暗諷,那又該如何盛贊她令人過目不忘的美貌呢?并且還是這么一位表里如一的美人。”
“.......”
尤麗婭看向周正的表情,開始變得有些怪,就只是這么看著而且一言不發(fā)。
導致周正都被看得有些發(fā)毛,尋思著這小丫頭片子別不是開不起玩笑,記恨上哥們、要給他哥告狀了。哥們這細胳膊細腿,可遭不住他哥那“德意志融合斯拉夫超人”的五大三粗伺候。
正當周正如此胡思亂想之際,端詳著其面容看了半天的尤麗婭,也終于在此時再度開口。
“你有些令人意想不到,謝里寧先生?!?/p>
“哦?是嗎?比如說?”
“比如說你看似不經意間和姑娘調情的本事,換做絕大多數(shù)同齡女人,我想都抵擋不住你剛才的攻勢?!?/p>
“.......”
要說尤麗婭這話也沒錯,情話這玩意兒吧,主要還得看從誰、從啥身份的人嘴里說出來。
就剛才周正那番看似不經意間帶節(jié)奏的話。
你要換身份一般的打工996社畜牛馬小帕魯來說,在尤麗婭這樣身份背景的姑娘看來,那就是純純的土味情話,不但不會多看一眼、甚至還會讓人聽了反感。
但周正到底是身份背景不同。
超一線大城市圣彼得堡出來的俄聯(lián)邦國防出口公司高級談判代表,正兒八經有國家身份背書的國企高官。
出了俄羅斯,又是非洲一方大員的頭等座上賓。這大員將來,還很有可能成為新興政治實體的最高軍政領袖。
正所謂身份高低都是靠烘托出來的。
有這番背景擱這兒擺著,說實話,哪怕周正的情話說得再土,把“俺稀罕你”都脫口而出。那在絕大部分女人聽來,也確實勝過寶馬奔馳蘭博基尼,勝過愛入骨髓的千言萬語。
單純的有錢擺闊,和周正、或者說謝里寧這樣的政要高官,是完全不在一個次元、無法比擬的。
有關于這一點,尤其是尤麗婭這樣出身將軍世家,自幼便受高等軍政環(huán)境熏陶的姑娘最為理解,看向周正的眼神也因此愈發(fā)不同起來。
非但沒有把周正當成個口出不雅的“登徒子”看待,望向周正的眼神反而愈發(fā)感興趣起來。
但如此這般的眼神,卻把咱老周同志盯得有些怪。
沒打算跟尤麗婭往更深一層發(fā)展的周正,原本只是隨口說說,就有一嘴、沒一嘴地瞎扯兩句打發(fā)時間而已。
沒想到這小丫頭片子還順著桿子往上溜,真把哥們的話接住往下說。
思索片刻該如何回答的周正隨即再度開口。
“哈,也許你說的是對的,不過我也確實忙于工作太久、沒空顧及私人情感了?!?/p>
“那么你呢?尤麗婭小姐,像你這樣才貌雙全的姑娘,身邊應當不乏眾多追求者才是?!?/p>
阿爾西姆這大妹子至今未婚,只有阿爾西姆的姐姐早已成家。
周正沒太細問過人家的家事,只是無意中聽阿爾西姆主動聊起過這些,至今都還記得。
眼下這么說,那也是就著話題隨口問問,別的不說起碼能打發(fā)時間。
距離目的地還有一段步行距離呢,男女走一塊總不能啥也不說不是?彼此間都一言不發(fā)反而會更怪,跟青春偶像劇互相暗戀不敢說的小男女走一塊似的。
“我嗎?我的話,嗯——其實跟你一樣,應當可以這么說吧?!?/p>
“哈?跟我一樣???難不成你也忙于工作???”
內心中滿是問號的周正未來得及開口,只見尤麗婭這邊已經接著話音未落、繼續(xù)說道。
“我爸爸已經給我有意無意地安排過很多次相親了,大多都是現(xiàn)役的俄軍指戰(zhàn)員。有戰(zhàn)斗英雄、有校級軍官,還有和我一樣出身將軍家庭的子弟,很多都是他老戰(zhàn)友們的孩子。”
“......呃”
有一說一,這話有點讓周正不知道該如何去接。
可憐天下父母心,看來在“老保神國”俄羅斯,父母對子女的催婚相親現(xiàn)象,是一點都不比咱國內差。
尤其是阿爾西姆家這樣的權貴后代,還涉及必不可少的家族傳承與血脈延續(xù)。家族聯(lián)姻、強強聯(lián)合幾乎是必不可少的“保留節(jié)目”,從古至今擱啥地方都是如此。
想起自己也時常被家里打來電話催婚的周正,不禁對尤麗婭的遭遇有些“感同身受”。
但礙于自己的假毛子身份,還是得裝腔作勢、換一種說法地裝模作樣回道。
“好吧,看來某種意義上,我們所‘單身同病相憐’。”
“所以為什么呢?尤麗婭小姐,特別軍事行動迄今為止已經將近兩年,期間涌現(xiàn)出了無數(shù)可歌可泣的戰(zhàn)斗英雄,難道他們的優(yōu)秀品質無法打動你嗎?”
周正說這話那可不是亂講。
別的不說,就阿爾西姆家出身的這俄羅斯空降軍,那就是十里八鄉(xiāng)、遠近聞名的“精銳毛子集中地”。
特別軍事行動初期,俄軍最精彩的戈斯托梅爾突襲戰(zhàn),便是由俄空降軍猛男們,在無任何重武器與友軍的支援下獨立完成的。
一伙空降輕步兵,在無遮無攔的空曠機場上,不但硬生生扛住了擁有重炮支援、裝甲開道的敵軍旅級正規(guī)部隊反撲,還在將其擊退后最終成功撤出。
這樣的戰(zhàn)斗力放眼全世界都足稱精銳。
可以笑話毛子的將軍拉胯,但絕不能笑話?;晟烂拥膽?zhàn)斗力不行。
周正覺得既然都從這么一堆猛男里優(yōu)選相親對象了,咋你尤麗婭還是看不上,眼光忒高了點吧?還是說大妹子你是拜金女,只找有錢的闊佬?看著也不像是這號人啊。
正當周正擱這兒一通瞎想的時候,一旁像是一直在想事的尤麗婭,也終于再度開口。
“戰(zhàn)斗英雄當然值得尊敬,但——”
“我真的不想再和軍人家庭糾纏后半生了,小時候我就見慣了媽媽因為爸爸的安全而擔憂。每當因為所謂的‘保密條例’而聯(lián)系不上他的時候,我媽媽就經常會徹夜失眠?!?/p>
“當我懂事之后,我開始意識到這是為什么,連帶著我也受此影響、為他擔憂,特別是電視上有作戰(zhàn)新聞的時候。”
“我只希望過一個正常女人的生活,相夫教子、陪伴著我的丈夫和孩子安穩(wěn)度過后半生。我不奢求榮華富貴,更不想分享什么英雄榮光,我只想要一個安心的家庭?!?/p>
“我——抱歉,我說得有些多了??倳行┰掝}讓人控制不住,謝里寧先生,希望你能理解?!?/p>
“......嗯,我明白?!?/p>
周正是沒想到還有這層原因,合著尤麗婭是因為受夠了從小到大因父親而起的擔驚受怕,才對那些看似榮譽等身的戰(zhàn)斗英雄們提不起興趣。
但看尤麗婭這情況,恐怕是因為“父女隔閡”一類的緣故,而沒跟她爹說這情況。
或者是表達過類似的意思,但不能被老爹很好地理解。
要不然,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斷給自己閨女介紹優(yōu)選軍人伴侶了,在父親看來的好對象擱女兒眼里那可真不一定。
“順其自然吧,尤麗婭小姐。勇于去面對和追求感情但不強求,在我看來是如此,希望這能夠幫到你,這是我唯一的想法,當然也祝你幸福?!?/p>
聞聽此言的尤麗婭,又悄然側過頭來,凝視著周正看了一番。
但這次卻并未持續(xù)多久,轉而又恢復了常態(tài)、緩緩說道。
“謝謝你的祝福,謝里寧先生。我也想對你說同樣的話,但愿我們都能找到最終的幸福歸宿?!?/p>
要不然說比起西方那108種性別滿地亂跳,神神貴物加后現(xiàn)代魔怔人亂舞的社會環(huán)境,還是俄羅斯這環(huán)境來得好。
起碼毛子們還有這份樸素真摯的情感在,還能在人生大事、終生伴侶的事情上,許下“祝你幸?!钡拿篮贸兄Z,而不是當著面對你說“我的性別是武裝直升機”。
所謂共情其實就這么簡單。
周正是正常人,尤麗婭也是。
有意無意地聊了這么多,不止對尤麗婭加深了了解,也更覺得這是個表里如一好姑娘的周正隨即回道。
“看得出來你需要一個傾訴苦惱的對象,有機會的話還是跟朋友坐下來好好聊聊?!?/p>
“有些事一直憋在心里是會憋出毛病來的,說出來分享給能與你共情的人,總歸是會好受一些。畢竟人類生來就是一種需要同伴來填補彼此心靈空缺的生物,你覺得呢?”
自己跟尤麗婭并不算熟,充其量也不過是迄今為止第二次見面。
既然尤麗婭現(xiàn)在能跟自己講這些話,可見其平日里缺少傾訴對象,或者很少有機會跟合適的人坐下來說這些事。
確信自己的分析沒錯的周正,很快也從尤麗婭的口中聽到了答案。
“......我記下了,但這是你總結出來的嗎?”
“部分是,部分不是,但這并不重要。”
“經驗和知識本身就是用來傳播的,能幫助到有需要的人,這就是傳播經驗和知識最初的目的之一。”
一路說著來到了目的地附近,望著前方不遠處,軍營內訓練場上正在訓練當中的部隊。
笑著開口、抬手一指的周正緊接說道。
“我不會向你推薦我作為傾訴對象,因為我也確實時間不多,很可能顧不上,但也不介意你來試試?!?/p>
“總之,讓我們開始工作吧,尤麗婭小姐?!?/p>
“你需要采訪記錄的對象就是他們,任何有需要幫助的地方都可以跟我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