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完臨走前的最后大事,做好了出差回來,就給博納特和未來科技“整狠活兒”的準備。
又忙著處理了幾天軍務的周正,很快等來了動身啟程的時間點,赴土耳其之行這就要正式出發(fā)。
臨行之際,周正還不忘把貨給帶上,滿滿10大箱的“神秘貨物”被拖車隊穿越邊境,辦理正常貨物進場手續(xù)送入了機場。
已經和周正有多次合作,被大把的鈔票打通了門路的機場安檢官,是絲毫沒有為難周老板便放行通過。
反正大面上有俄國人罩著做擔保,這“買路錢”自己拿得也順理成章、毫不心虛,權當是正常工作多一份獎金完事。
順利把貨送進了機場的貨運裝卸區(qū),就等著伏爾加第聶伯的飛機降落,把自己和貨一起帶走。
閑著沒事打發(fā)時間的周正,開始跟一旁一路帶隊押送貨物而來,順帶保衛(wèi)自己安全的喬什嘮起了嗑。
“還記得咱們一開始那段日子嗎?”
“哈?”
跟周正在一塊待得久了,喬什也逐漸學了一口不算特別流利,但至少比尋常二把刀老外強得多的普通話。
眼下用中文交流不算難事,突然被自家老板問得有些摸不著頭腦的喬什,緊跟回道。
“發(fā)生什么事了嗎?為什么突然問起這個。”
“沒什么,只是有些感嘆?!?/p>
“試想不算特別久以前,我還跟你一起親自和武裝分子過招,甚至還拿坦克轟過那些不長眼的混蛋?!?/p>
“可你瞧瞧現(xiàn)在,咱這生意都做到最六親不認的土耳其人頭上了,這誰又能想得到呢?不知道你又是怎么想的?!?/p>
聽出來周正這是發(fā)問的意思,一起坐在貨物裝卸區(qū)露天長椅上的喬什想了想,咧開一口與膚色形成鮮明對比白牙、緊跟笑道。
“我最大的感受其實只有一個——安定,也要特別為此謝謝你,周。”
“安定?”
周正不覺得這個詞適合用在當下,這他媽正跟軍工復合體和狗腿子代理人干仗呢,要不了多久又要再度炮火橫飛。
這如何談得上安定?
這要是都算安定了,那中東豈不是都快“奔小康”了?兄弟。
和周正所想的方向完全不同,對于“安定”一詞有自己的理解與定義,回想過去以往不禁悵然又感嘆的喬什隨即開口。
“你生在一個很強大的祖國,周。用你的形容法來說,那是上三常,而且是上三常中最能讓普通人活得有人味兒的地方?!?/p>
“可我呢?你看看這里,看看我和我的戰(zhàn)友,我們所有人。”
“我很幸運,出生在一個教師家庭。雖然我那都是教師的父母,也文化水平不高,但起碼能教我們家兄弟姐妹七個孩子讀書寫字。”
“后來的某一天,在我剛過完10歲生日不久。那該死的戰(zhàn)爭就像這片土地上的疫病一樣,又爆發(fā)了?!?/p>
“一開始,是我父親被穿軍裝的抓走,再也沒回來;后來是我大哥,再往后是二哥和三哥一起被抓走。那時我就想總有一天會輪到我的,后來發(fā)生的事的確果不其然?!?/p>
“我很坦然地接受了,托讀了一些書的福,我從有限的歷史記載里知道,抓童兵不過是這片土地上許久之前就在發(fā)生的事。等輪到我的時候我也只能接受,根本沒有選擇和反抗的余地?!?/p>
“后來我就長期和AK跟手榴彈當朋友了,18歲生日那年,他們發(fā)給我的生日禮物是一身軍裝。同期13個孩子里,只有3個領到了這種禮物,我是其中一個?!?/p>
“跟了多少軍閥、打了多少仗,我自己都不記得了。只記得期間受過傷、流過血、掉過肉、挨過餓,還差點死于登革熱。”
“誰打贏了?不知道,反正最后稀里糊涂地聽說往后不用再打了,首領選擇加入政府軍,還要把我送去什么外籍教官那里接受培訓。因為我在他眼里很能打,期待我回來以后能更好地為他效力?!?/p>
“至于所謂的‘政府軍’到底是什么?我那時候也沒心思去想。反正在我眼里,首領還是那個首領。只要我聽他的話,我就能活著,就有口飯吃。就能讓那些跟著我、指望著我的兄弟們,能活一天是一天。”
“當我第一次意識到一切其實可以不同,還是在我的教官——蘇洛維琴科告訴我一些事以后?!?/p>
回想起當年的種種過往,喬什至今依然記憶猶新,就好像人生中總有些重要的事是一輩子也忘不了的一樣。
“那時的蘇洛維琴科告訴我說,不要把自己當成一頭為了殺戮而去殺戮的兇獸,要明白自己身上穿著這身衣服真正的意義?!?/p>
“就算處境不堪,但依然要堅定自我。不要一味地只是戰(zhàn)斗而不做思考,想想自己到底是為什么而戰(zhàn),能夠為了什么。”
蘇洛維琴科沒有搞生搬硬套那一手,不分場合與客觀現(xiàn)實地給喬什講什么“家國大義、民族情懷”,而是因地制宜地要喬什搞清楚自己是為什么而戰(zhàn)、能夠為了什么。
也正是這樣的話,給了喬什以啟發(fā)。
讓一個在曠日持久的戰(zhàn)斗中,快要麻痹并迷失自我的男人,開始有了第一次關于為何而戰(zhàn)的思考。
“后來,我漸漸明白了?!?/p>
“我可以為了某些看似不大,但卻很有意義,而且是我努力能做到的事,為了我身邊那些人而戰(zhàn)?!?/p>
“你知道嗎?當有了一個明確的目標后,一切都開始不同了?!?/p>
“我開始越來越多地思考,越來越多地厭惡過去和當時所經歷的一切,我開始意識到那樣的戰(zhàn)斗是毫無意義的?!?/p>
“我思考如何才能改變它,讓這一切不再發(fā)生,至少要嘗試去做改變而不是困守現(xiàn)狀,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所以,你在某一天選擇退出現(xiàn)役、離開政府軍,帶著那些愿意追隨你的戰(zhàn)友,去開創(chuàng)一份屬于集體的新事業(yè)?!?/p>
聞言的喬什緩緩點頭,似若有所思,不過多時又緊隨開口。
“起碼,這是我們第一次真真正正為自己而戰(zhàn)。如果不能改變環(huán)境,那我就只能盡我所能做好自己,做好力所能及的最有意義的事?!?/p>
“正因為見慣了太多血流死亡,所以我希望在我往后的余生中,在對我而言重要的人里,這樣的事能盡可能少發(fā)生一些?!?/p>
“而且即便發(fā)生,也不要再像之前那樣毫無意義了,我正是懷著這樣的目標從那時一直走到今天?!?/p>
有了喬什自述的這番經歷,周正開始漸漸理解,喬什為何在過去開辦安保公司時,能那么有“人情味兒”。
對比其他各種“擬人”、“類人”的后現(xiàn)代貴物武裝頭子們,顯得那樣的鶴立雞群。
追求真理與正義的道路充滿艱難險阻,但這起碼不應當被否定。
正所謂“君子論跡不論心”,不認可喬什這樣的付諸行動,難道要認可那幫“但凡能干人事,也不至于一點人事都不干”的后現(xiàn)代貴物魔怔人嗎?
心中澈如明鏡的周正隨之點頭,同坐在身旁的喬什幾乎同時開口。
“這就是我為什么要說‘安定’的原因。”
“戰(zhàn)斗有了意義、活著有了目標,能睡個安穩(wěn)覺、吃一口熱飯,不必再提心吊膽又渾渾噩噩,不會再活了今天不知明天何在、要干什么。”
“或許‘安定’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不同的,但對我而言,我很珍惜并慶幸地知道這就是我的‘安定’。”
“所以還是那句話,周。能走到今天少不了你,也謝謝你,是你帶給了我和我的戰(zhàn)友們一次新的機會?!?/p>
男人嘛,很多時候“一切盡在不言中”。
哭眼淚、抹鼻涕地摟在一起哇哇大喊,那是娘們才會干的事壓根沒那個必要。
抬手拍了拍喬什肩膀的周正,用一個動作示意自己明白一切。
轉而又堅定著語氣再度開口。
“明天會更美好的,相信自己也相信我。我們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都沒有白費,都是為了更好的未來和明天,為了讓你童年經歷過的事,不再一遍又一遍地在這片土地上輪回上演?!?/p>
“準備好跟那吃人不吐骨頭的狗屎國際秩序說再見吧,歷史會記住我們的時代,記住全世界所有敢于揭竿而起送葬舊秩序的人們所做的一切,當然也包括我們?!?/p>
周正一番話,很好地說進了喬什的心坎里。
所謂“共情”不是靠他人施舍的,而是生而為人能夠真實感受到的。
事到如今更加堅信自己沒跟錯人,沒看錯周正。
應當說目標更加明確了的喬什一樣微微點頭、笑著回道。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是這么說的吧?”
“嗯?記得不錯,就是這句話,也該是這句話?!?/p>
就在周正和喬什提前來到機場上、卸貨等飛機前不久,中轉飛抵敘利亞的伏爾加第聶伯伊爾-76運輸機,徐徐降落在了駐敘俄軍赫梅米姆空軍基地內。
待龐然大物的機身停穩(wěn)、艙門降下,大步流星走下地面的二人,正是帶隊返回的杜克與克勞澤。
專程在此等候迎接的人也有,同樣也是老面孔,身著綠色中校勤務服的蘇洛維琴科正面帶微笑、迎上前來。
“上次有瓦格納來這兒是什么時候?呵,我都快不記得了?!?/p>
“是啊,好久不見,中校同志。阿爾西姆指揮員要我代他向您問好,還說等你有空了去中非轉轉,他會專門接待?!?/p>
兩家祖輩自衛(wèi)國戰(zhàn)爭時代就是老戰(zhàn)友,蘇洛維琴科和阿爾西姆的私交,是自兒時建立起來的深厚情誼。
眼下聽到克勞澤代為轉告的這番話,笑著拍了拍對方胳膊的蘇洛維琴科也是點頭回道。
“有機會的話我會的,而且我相信這要不了多久了,大約是‘很快’?!?/p>
“......”
各自都從這看似尋常的回答里,聽出了點不一樣的意思。
彼此間互看一眼的克勞澤與杜克,都從對方的眼神里讀懂了相同的意思。
明白“俄國人與俄國人之間有話要說”,不想也不會擱這兒礙事的杜克隨即“主動告退”。
“你們聊,我去見見伊朗人,處理一下交接手續(xù),他們到了嗎?”
一聽這話,知道這是要緊事的蘇洛維琴科當即抬手一指。
“那邊,去三號營地。就說‘牛仔來找波斯人了’,衛(wèi)兵會給你帶路的,都安排好了?!?/p>
聽懂了意思的杜克一笑,當即招呼著陸續(xù)走下飛機的陸戰(zhàn)隊員們集結起來,隨即親自帶隊前往“接貨”。
看著杜克有意走開、先去辦事,克勞澤也緊接下令,讓同樣下了飛機的瓦格納戰(zhàn)士們,先去干飯休息、稍作休整。
自己則和“有話要說”的蘇洛維琴科,在跑道邊的空地上散起步來、邊走邊聊。
“來之前我還擔心,瓦格納在這里會不會被戴上有色眼鏡看待,現(xiàn)在看來是我多慮了。”
聞言的蘇洛維琴科,知道克勞澤話中所指是何含義,也就事論事地說叨起來。
“那次的事件已經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了,絕大多數(shù)人都漸漸理解了這究竟是怎樣一件事,無論是瓦格納還是俄軍?!?/p>
“縱使苦難會留下記憶,傷痛會留下疤痕,但過去的事總會過去。何況我們當中的大多數(shù)人,還是被無形的手卷入其中的,這并非我們的本意?!?/p>
“所以,平常心看待就好,沒必要考慮那么多。說到底我們還是互稱同志的,直到今天也依然是生死與共的戰(zhàn)友?!?/p>
如蘇洛維琴科所言。
當初的“廚子武裝上訪”一事,對整個俄聯(lián)邦武裝力量體系的沖擊頗為巨大,尤其是給俄軍和瓦格納之間撕出了很大的間隙。
一度鬧得瓦格納被俄軍列入了“不受歡迎”名單,駐敘俄軍這邊自然也不會多么待見瓦格納。
周正當時也正是考慮到這樣的原因,才在敏感的時間節(jié)點,沒有選擇帶克勞澤的瓦格納部隊作為護衛(wèi)前往中東。
但今時到底不比往昔,連當時的“武裝上訪頭子”,如今都已字面意思上的“入土為安”。
無論他是否真的還活著,也許如很多猜疑者認為的那樣物理生命猶存。
但社會性死亡的現(xiàn)實,卻是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的,哪怕“再度出山”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另一方面,派駐海外行動的瓦格納部隊,很大程度上本就是脫胎于俄軍,是帶有強烈官方性質的“白手套”部隊。
說白了,那就是俄軍的“換皮部隊”,以瓦格納的名義在海外方便辦事,用槍桿子爭取利益而不被“敵對勢力”揪住辮子說批話,僅此而已。
起碼在特別軍事行動開始,大量擴招人員被填充進來前,的確是如此。
代表例子便是阿爾西姆是正經空降軍轉隸,而克勞澤也一樣是正兒八經的海軍步兵出身,前頓巴斯武裝志愿者。
所以既然事情都差不多解決了,時間也過去這么久了。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海外俄軍與海外瓦格納的關系,也是不斷恢復、接近復原的。
總不可能大家都是俄聯(lián)邦武裝力量體系的一份子,結果到了海外還老死不相往來,甚至互相想弄死對方不是?沒這個道理。
眼下以瓦格納身份,跟蘇洛維琴科一起,相伴而行在俄軍基地里也無甚大礙。
挺喜歡這種重歸舊日之感的克勞澤,隨即便聽到身旁的蘇洛維琴科話鋒一轉、切入正題。
“跟我說說那艘船上的情況吧,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那幫狗雜種為什么要把俄軍俘虜弄上船,再當著你們的面動手,這其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細節(jié)嗎?”
“那應該是沒有的,中校同志?!?/p>
一提起當初那生死時刻,至今仍然記憶猶新的克勞澤幾乎沒怎么多想,便給出了自己早已認定的答案。
“這么做只有單純的一個目的——謝爾蓋要復仇。他要激怒我們,讓我們也嘗嘗他所承受過的痛苦,看著戰(zhàn)友死在眼前、尸體成堆,但又無能為力,甚至連尸體都無法帶走。”
“......你是指阿爾喬莫夫斯克,對嗎?”
沒有多余的言語,回答蘇洛維琴科的,只是克勞澤不動聲色的緩緩點頭。
有了老牙那邊的聯(lián)邦情報體系,還有蘇洛維琴科這邊請求調用的軍事情報體系,兩個體系合力加持。
那個光頭謝爾蓋和他的部隊,到底在特別軍事行動區(qū)經歷了什么,很快就被從無數(shù)的作戰(zhàn)檔案,和海量可視化戰(zhàn)場信息中搜尋而出、加以確認。
正如克勞澤事先所料的那樣,出身于老近衛(wèi)軍精銳部隊的謝爾蓋,在阿爾喬莫夫斯克一役中,指揮著其所帶領的93旅下屬某營,直接參與進城中戰(zhàn)斗。
當時正是戰(zhàn)事最為激烈,瓦格納突擊隊已經破城入內的巷戰(zhàn)絞肉階段。
被悍不懼死的瓦格納突擊隊沖了一輪又一輪,尸山血海的殘酷近戰(zhàn)廝殺,很快讓謝爾蓋手下本就不到500號人的不滿編兵力迅速見底。
一天打光一個整建制機械化營,幾近全軍覆沒的殘酷戰(zhàn)斗,在現(xiàn)代戰(zhàn)爭中已經極其罕見。
然而在阿爾喬莫夫斯克,這樣的事卻每天都在發(fā)生,持續(xù)了超過兩個月之久。
慘重的傷亡加上“不許后退,堅守陣地”的死命令,幾乎一度讓深陷絕望的謝爾蓋置身死地。除了看著瓦格納的戰(zhàn)線在城中一點點推進,已經束手無策、更無力回天。
而93旅下屬該營在城中幾近全軍覆沒,也是后來俄國人判定營長謝爾蓋已經被打死的重要依據(jù)。
戰(zhàn)爭中“死不見尸”的死亡者多了去了,不一定每個被打死的敵人都要見著尸體,戰(zhàn)場上的統(tǒng)計學還精確不到這種程度。
但現(xiàn)在來看,事實明顯已經起了變化。
未來科技不知道動用何種關系和手段,把將死之際、被逼到死角的謝爾蓋,從那“地獄之城”中給撈了出來。
我給你活下去的機會,還承諾你日后的衣食無憂、生活富足,代價就是你的本領、你的自由、乃至你的性命,全都屬于公司。
這就是未來科技與謝爾蓋之間達成的《生死契約》。
類似這樣的事還有很多,謝爾蓋的經歷并非個例。
提前相中目標角色的未來科技一次又一次故技重施,也一次又一次地把歷戰(zhàn)老兵,足具經驗的戰(zhàn)場指揮官,從死神手里給撈了回來,再借此契機將其變成“優(yōu)質公司資產”。
以此辦法得以在短時間內,迅速拉起了一支戰(zhàn)力不俗的老兵部隊。
至于抽走這些部隊骨干為公司所用,會對東歐大地上的戰(zhàn)事,造成怎樣的不良影響,身為軍工復合體巨頭的未來科技可不在乎。
吃干抹凈和資本利益最大化才是最終的目標,勝利與否只是在這之后的其次。
眼下聽到克勞澤的描述與肯定回答,心中的不好預感已經應驗的蘇洛維琴科,更加皺了皺眉頭、目視前方。
“那他心中的仇恨和怒火大概永遠也消除不掉了,雖然我不想面對這樣的敵人,尤其還是我們昔日的同志。”
“但,似乎我們也沒別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