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朝廷的官員早已經(jīng)走的干凈,除了幾個點頭執(zhí)燭的內(nèi)侍以外,只有角落里的馬周還在那邊奮筆疾書,記錄著什么。
此時,聽到魏叔玉的這句話,馬周也不禁抬起頭來,眼神中帶著一抹欽佩之意。
這句話,既沒有引經(jīng)據(jù)典,又沒有豪言壯語,可以說是淺顯易懂,到了目不識丁的人都能理解的程度。
可偏偏這句話,卻聽著如此霸氣,帶著一股一往直前的孤憤!
這簡直是為像他這樣,出身寒微的讀書人量身打造的??!
這些一心報國的讀書人,除了心中的那腔熱血,還能剩下什么呢?
這世上,從來不缺名臣良將,缺的是讓他們一展才華的機會!
馬周相信,若是世間真有這樣的一所書院,貼著這樣的對聯(lián),哪怕只是為了對聯(lián)上的那副意境,不少人都愿意不遠千里地趕過來。
正所謂,士為知己者死,便是這個道理。
過了一會,李世民那邊的聲音響了起來,聽上去隱隱有些亢奮的模樣。
“好一個升官發(fā)財,請往他處;貪生怕死,莫入此門……”
李世民看著魏叔玉,笑道:
“有了這副對聯(lián),你這書院怕是再難入那些世族大家的眼了,沒有了那些人的支持,不覺得可惜嗎?”
“陛下,微臣為什么要入那些人的眼呢?微臣從小便在書里面看到,流水的王朝,鐵打的世家,不管盛世,還是亂世,那些世族大家都活得很好,皇帝聽到他們的話了,便是明君圣主,死了以后,也會給出一個好聽的謚號,就算治國再爛,只要沒有違逆他們的意思,那便是善待文臣,一個“仁”字,是少不了的……”
魏叔玉說著,話鋒一轉(zhuǎn),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
“若是皇帝不聽他們的,那便是暴君,昏君,若是皇帝冥思苦想,終于想出一個照顧百姓的辦法,那些人便會層層加碼,一定會讓好好的政策走樣,到時候激起民怨,他們在假惺惺地出來做好人……陛下,你可知我在鄉(xiāng)下的時候,曾經(jīng)聽過一個民謠,您想聽聽嗎?”
李世民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魏叔玉深深吸了口氣,將后世里看到的那首詩念了出來。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里潼關(guān)路。
望西都,意躊躇。
傷心秦漢進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
不知道為什么,或許是這一路過去,魏叔玉在途中看過了太多的景象,對于所謂的“盛世”有了新的一番理解。
實際上,除了幾個主要的城市及其周邊之外,大唐的百姓們?nèi)耘f生活在一片水深火熱之中。
到處都是盜匪橫行,官商勾結(jié),世家聽調(diào)不聽宣,自成一派,把持著稅收,軍政大軍,或明或暗地在與朝廷打著擂臺。
皇帝輪流做,豪族世家你家唱罷我登場。
可這些人,卻從來都沒有管過百姓們的死活。
聽到魏叔玉的詩,李世民看向自己這位弟子的目光已經(jīng)完全不一樣了。
在這之前,不管魏叔玉做出了多么厲害的事情,李世民下意識地還是把他當做了一個晚輩,弟子看待。
可是在魏叔玉一連說出之前那副對聯(lián),以及現(xiàn)在的這首民謠之后,李世民終于明白,眼前的少年已然成長了起來。
是啊,若沒有成長,怎會一回來,就接連廢了國子監(jiān)祭酒和弘文館館主,到現(xiàn)在一個昏迷未醒,一個還躺在床上不停呻吟呢。
或許是時候,給他壓壓擔子了。
想罷,李世民看著魏叔玉,語氣認真道:
“你今日說這么多,是你給朕來一場君前奏對嗎?還是得了乃父真?zhèn)?,想要給朕進諫嗎?”
魏叔玉搖了搖頭,語氣平靜道:
“回稟陛下,微臣只是這一路上對所見所聞,有感而發(fā)罷了,談不上什么進諫……”
“百姓的日子,真的過得那樣艱難?”李世民眼神一顫,輕聲道。
魏叔玉點了點頭。
“這還是因為陛下登基之后,頒布了諸多利民之策,在這之前,百姓們過得并不比牲口好多少……”
隋煬帝是不是昏君且不說,單有一條便是無法辯駁的。
那便是他的那幾項所謂驚天動地的大壯舉,直接將百姓壓榨的苦不堪言。
光是這一點,一個“煬”字,倒也不冤枉。
好內(nèi)遠禮曰煬,去禮遠眾曰煬,逆天虐民曰煬……
對于隋朝的第二位皇帝,大唐為其定下的謚號倒也合適。
“你小子就別安慰朕了,朕從小在軍中長大,百姓們過得什么樣的日子,自然是看得見的……只是眼下百廢待興,有人說朕窮兵黷武,可若是不把邊患徹底鏟除,又豈能放開手腳,發(fā)展民生?”
李世民走到魏叔玉的旁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來。
“有大臣告訴朕,說那邊患不過是疥癬之患,與民休息才是腹心之疾,要先治腹心,爾后才該去管那疥癬……”
魏叔玉微微一愣,接著脫口而出道:
“攘外必先安內(nèi)?”
“咦!你這句話,總結(jié)的倒是挺好……可有什么出處?”李世民眼前一亮道。
魏叔玉這才想起來,這句話是宋朝的時候,宰相趙普說給宋太宗趙光義說的。
后來,又被那一位說過,所以極為出名。
魏叔玉笑著搖了搖頭,李世民也不以為意。
“總之,朕的心思你明白就好,門閥世家,遲早是要動的,卻不是現(xiàn)在,那國子監(jiān)的匾額,就相當于他們的遮羞布,若是賜給了你,那便代表著朕與他們要徹底撕破臉了……”
魏叔玉點了點頭,說自己已經(jīng)明白了。
李世民卻神秘地笑了笑,開口道:
“不,你并不明白……雖說朕不能將那匾額給你,可他盧玉山當著那么多人,和你打賭打輸了,總得有個說法才是,否則傳揚出去,朕的弟子如此被人欺負,朕都不說話,豈不是認慫了?”
接下來,在魏叔玉疑惑的神情中,就見李世民緩緩站起,對著遠處的馬周,斬釘截鐵道:
“傳朕旨意,國子監(jiān)祭酒盧玉山尚未弄清事實,便蓄意構(gòu)陷其欺君之罪,著免去盧玉山國子監(jiān)祭酒之職,弘文館館主謝恒,隨意毆打外臣劼力可汗,殿前失儀,罰俸一年,以儆效尤……”
說著,李世民話鋒一轉(zhuǎn),看向魏叔玉,嘴角帶著一抹笑容道:
“周至縣男魏叔玉,前有科舉,為國掄才,后有護送太子,歸朝有功,甚合朕意,遂改名周至礦場學堂,為‘大唐皇家書院’,擢魏叔玉為皇家書院首任院長,官同國子監(jiān)祭酒,秩從三品……怎么樣,這下子滿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