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日中擊鼓,日落擊鉦”。
大唐兩市,在日中時擊鼓開市,在日落前則是擊鉦以關(guān)市。
東西兩市,買賣的東西和服務(wù)的對象也有所不同。
東市位于皇城東南角,鄰近達官顯貴的住宅區(qū),賣的東西主要以珠寶玉器,字畫古玩這類奢侈品為主。
服務(wù)的東西自然長安城里的富貴人家。
而西市與東市截然相反,位于皇城東南角上,這里外商云集,四處可見西域波斯等國的商人,胡姬。
所販賣的東西也多是日常用品與西域特產(chǎn)。
因為薛仁貴老吵吵著想看胡姬跳舞,魏叔玉無奈便先帶他來到了西市這邊。
在攤販邊上,魏叔玉買了幾個胡餅,又要了一罐葡萄酒,一邊吃喝著,一邊欣賞著這邊的景色。
由于這邊靠近絲綢之路的起點,不少外商眼見有利可圖,便在這邊或買或租下一家商鋪,做起了生意。
因此這邊的茶樓酒肆,更具西域風情。
里面不但有樂師演奏著來自于西域的樂器,還有穿著火辣的波斯舞娘,在那里旁若無人地舞動著曼妙的腰肢,跳著肚皮舞。
魏叔玉瞥了薛仁貴一眼,見小家伙的眼睛都看直了,不禁笑了起來。
“好看不?”
“好……好看!啊……少主……”
薛仁貴直憨憨地回答著,旋即反應(yīng)過來,不好意思地撓著腦袋。
“瞧你這出息,想看進去看唄,又不花錢……”
魏叔玉搖了搖頭,便直接朝酒肆里走了進去,薛仁貴漲紅著臉,稍作掙扎,最后還是遵從了內(nèi)心的決定。
眼見魏叔玉一身華服,身后又有保鏢在身邊,酒肆的老板連忙走了過來,滿臉殷勤地給魏叔玉帶路。
魏叔玉進來之后,才發(fā)現(xiàn)酒肆里坐著的基本上都是異族人,在見到他之后,目光都下意識地有些躲閃,顯得有些害怕。
望著眼前一幕,魏叔玉終于明白了那句“昭昭有唐,天俾萬國”的含金量。
同時他也明白,別看這些異族眼下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
可一旦大唐有變,第一個背刺的也絕對是他們。
正因為他們見識過了大唐的繁華,所以早已在心中埋下了貪婪的種子。
不過沒有關(guān)系,真到了那個時候,大不了再打的他們臣服便是了。
魏叔玉找到了一個靠近街邊的座位坐下,薛仁貴則站在魏叔玉的身后,既能警戒四周的情況,又能光明正大地觀看波斯舞娘的表演。
“既然來了,就坐下來踏踏實實地看,在長安的地面上,你還擔心有什么不測?”
魏叔玉笑著罵了一句,隨手便丟給薛仁貴一張包裹著烤肉的胡餅。
這東西他并不陌生,在后世更是他夜宵菜單上的熟客,馕包肉。
見魏叔玉既然這么說了,薛仁貴只好蹲在椅子上,拿著肉餅,滿口流油地吃了起來。
酒肆的老板在波斯舞娘耳邊說了幾句什么,就見那舞娘將方向特意朝魏叔玉這邊轉(zhuǎn)了過來,眉宇間盡是誘惑的表情。
“喂,你的肉都快掉地上了,至于看的這么入神不?”
魏叔玉指了指薛仁貴手上的肉餅,奇怪道:
“不對啊,按理說你在邊疆戍守多年,這西域的商販胡姬啥的,不是應(yīng)該見過不少嗎?咋還是這副窮兇極惡的模樣?”
眼前這個舞娘,雖說身材不錯,可是濃妝艷抹下的年紀,至少也該有四十多歲了。
不至于讓薛仁貴如此入迷才是。
“嘿嘿,這就是少主你飽漢不知餓漢饑了……到了邊軍,別說是四十歲,就算是一只母蚊子也能成為香餑餑,那里全是一群光頭和尚,三五年可能才見到一個女人,這種情況下,不想女人才是有??!”
薛仁貴憨憨一笑,看向波斯舞娘時,目光中罕見地帶著一點柔情。
“至于說這舞娘,那是因為有一次我在外面負了傷,幸好有一支商隊過來,被一個舞娘照顧了幾天,她和她長得很像……”
魏叔玉聞言,微微一愣,再看向薛仁貴時的神情多了一份敬佩。
雖然這小子平日里嘻嘻哈哈,可每每到關(guān)鍵處,卻絕不會故意炫耀什么。
大唐的邊軍,能有資格在外面負傷的,怕也只有斥候了吧。
他不禁有些好奇,明明說好是火頭軍啊,咋就干上了斥候的活了?
“您別這么看我,我原本做好飯菜,等他們回來吃飯的,這些崽子們,看著傻不拉嘰的,吃起飯來卻像個飯桶一般,那一天,直到晌午了,還沒看到他們回來,我就有些著急了,只好偷了匹拉磨的騾子,去那邊找了找……”
薛仁貴蹲在椅子上,雖然目光還放在波斯舞娘那邊,但眼神已然變得暗淡了許多。
魏叔玉心中一動,道:
“那后來呢?”
“后來啊,我一個人摸了過去,發(fā)現(xiàn)有人正在他們的尸體上尋摸著什么東西,呵呵,那幾個窮得叮當響,口袋比臉還干凈的家伙,哪有什么寶貝啊,那些人眼見找不到啥東西,就準備燒了他們……”
說到這里,薛仁貴的聲音變得沙啞起來。
“他們連老子做的飯都沒吃了,怎么能讓人就這么燒了?我當時沒有多想,直接騎著騾子沖了過去,那邊一共有八個人,我身上只帶了六支箭,射空之后,只好和那兩個肉搏起來,我身上和肩膀上各中了一刀,他們兩個才倒下了……后來便遇到了那支商隊……”
“那商隊聽說我是大唐的士兵,二話沒說,直接把我放到馬車上,就往回走,最終把我?guī)Щ亓塑姞I。
那商隊老大對我說過,他們先祖也曾是中原的百姓,后來因為戰(zhàn)亂,被人擄了過去,還說現(xiàn)在大唐一統(tǒng)天下,他們又能回來了……”
聽到薛仁貴的話,魏叔玉不由深深吸了口氣。
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舞娘,居然會帶出這樣一番精彩的故事。
甚至他都想象到薛仁貴是怎么和那些人一挑八,死里逃生的。
那些畫面仿佛電影般,在他腦海里播放著。
難怪這小子對這波斯舞娘格外在意,原來是因為和他救命恩人長得很像??!
魏叔玉不由打趣道:
“那你回營之后,難道就沒有再去找找她嗎?那可是救命的恩情呢,你就這樣算了?”
“怎么會沒找,當然找了……”
薛仁貴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接下來的語氣卻變得消沉起來。
“最后發(fā)現(xiàn),她們都死了,是被叛軍殺死的……這群狗娘養(yǎng)的叛軍……”
薛仁貴抬起頭來,已是滿眼殺意。
魏叔玉直直看了薛仁貴一眼,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寧做太平犬,莫做亂世人,這他娘的世道啊,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
“罷了,別想了,好好看表演吧……”
魏叔玉拍了拍薛仁貴的肩膀,看不出來這小小的少年,卻藏了如此沉重的心事。
薛仁貴“嗯”了一聲,目光看向那波斯舞娘時,目光又柔和了下來。
他又仿佛看到了她似的。
接下來,兩個人在這家酒肆用了點茶飯,魏叔玉給遞給薛仁貴一點金豆子,讓他自己過去去打賞了那個跳了一上午的舞娘。
他是想讓薛仁貴借此放下心中的那段執(zhí)念。
真金換真心,不虧。
舞娘手捧著那錠她跳了半年都不曾賺到的金子,頓時淚流滿面。
酒肆老板帶著舞娘,小心翼翼地來到魏叔玉的身邊,指了指旁邊的舞娘,忐忑道:
“貴……貴客要是喜歡俺這閨女,可……可以帶走,哎,我這孩子也是個苦命人,丈夫和孩子在關(guān)外被土匪劫殺了,只能跟老朽一起在這長安城里做點小買賣,貴客要是想帶走,老朽別無他求,打罵隨意,只求留她性命,給碗飯吃,要是……要是貴客哪天不要了……可否差人給老朽說一聲,老朽再接她回來……”
酒肆老板一番話說得低聲下氣,整個人仿佛都要哭了。
魏叔玉笑著看向一旁的薛仁貴,見其搖了搖頭,便開口道:
“給你金子,是要你好好把女兒養(yǎng)好,你家的葡萄酒不錯,以后我們會常來看你們的?!?/p>
聽到魏叔玉話,酒肆老板愣了好久,直到確定魏叔玉不是在戲耍他們,這才感恩戴德地作揖道謝。
這時,只見那波斯舞娘咚咚咚地跑到后廚,沒過多久,便端來一盆現(xiàn)切的哈密瓜送到了魏叔玉這邊。
魏叔玉遞給薛仁貴一牙,自己又拿起牙,咬了一口。
霎時間,汁水四溢,分外香甜。
“甜不?”
他看向一旁的薛仁貴,見對方在波斯舞娘跟前,一下子變得極為拘謹,小臉都紅了起來。
“甜……”薛仁貴低著頭,吃著瓜,聲音如同蚊子一般。
“是人甜還是瓜甜?”魏叔玉打趣道。
“都甜……都甜……”
薛仁貴一番話,把魏叔玉以及波斯舞娘都逗樂了。
舞娘大膽地看了薛仁貴一眼,眼里充滿柔情。
那是不沾染一點欲望以及別的什么,單純又純粹的感激。
在見慣了這世道炎涼之后,對于這樣的少年,波斯舞娘自有一套自己的察言觀色的辦法。
這個少年郎,是個干凈的人呢。
波斯舞娘心里暗暗道。
就在這時,外面?zhèn)鱽砹艘魂嚦臭[的聲音。
接著便看到一群神色豪橫的人,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酒肆里。
在看到那些人的一瞬間,酒肆老板和波斯舞娘臉色齊齊一變,一下子慘白下來。
“糟了,他們怎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