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狄大人已經(jīng)知道答案了啊……”
魏叔玉嘆了口氣,語氣變得蕭索起來。
“沒錯,不管是哪朝哪代,到了最后,那些當(dāng)初支持自己的力量,就會變成系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根稻草,帶著這個朝代,一起走向死亡。
這些世家要么暫時蟄伏起來,要么改頭換面傍上了新的強者,如此反復(fù)下去,便有了那句名傳后世的妙語——流水的皇帝,鐵打的世家!”
魏叔玉看著狄知遜,目光亮的有些嚇人。
“現(xiàn)在狄大人還覺得大唐快要走到盛世了嗎?還覺得大唐不需要挽救了嗎?
一個小小的科舉,那些世家便能玩出這么多的幺蛾子,更不要說別的方面了。
那些人張口閉口就是讓朝廷不要與民爭利,可關(guān)鍵問題是誰是民?到底是那些面黃肌瘦,流離失所的百姓,還是那些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世家?
不要與民爭利?怕不是想讓朝廷不準將手伸到自己碗里吧?
面對如此窮兇極惡之輩,狄大人覺得光會寫科舉文章的那些人,斗得過嗎?”
面對著魏叔玉連珠炮似的發(fā)問,狄知遜頓時汗如雨下。
在起初的時候,他還是能以一個從長者前輩自居,可是在聽完對方如此大膽并且犀利的觀點之后,他便開始有些折服了。
到了現(xiàn)在,他倒是有了一種佩服到五體投地的感覺。
儒家的經(jīng)典,他自小刻苦熟讀,早已到了滾瓜爛熟的地步。
誠心,正意,修身,起家,治國,平天下……
那些往日早已成為口號的話語,此刻他卻居然在這個年輕人身上看到了。
狄知遜深深嘆了口氣,然后苦笑道:
“若是按照少主所說的那樣,寫不寫文章什么的,確實也無關(guān)緊要了,說句大不敬的話,若是按照眼下的大唐發(fā)展下去,怕是也難逃您說的那個王朝周期律吧?”
說實話,這才是讓狄知遜最沮喪的地方。
就是明知道大唐已經(jīng)生了病,甚至于明知道病因是什么,卻依然束手無策,只能看著它一點一點病入膏肓,最終死掉。
然而,就在狄知遜感到絕望的時候,卻聽到魏叔玉笑了起來。
“怎么,這就喪氣了?狄公這心態(tài)也得多練練啊,你看看小子我,不是依然沒心沒肺地活著嗎?”
魏叔玉開了句玩笑,然后才進入主題。
“其實想要解決這個問題,也不復(fù)雜,無非就是把蛋糕做大一點便是了。”
“蛋糕?”狄知遜一臉懵逼。
“只是打一個比方,狄大人權(quán)且當(dāng)作胡餅也可以,從王朝內(nèi)部來看,是因為這個餅有限,所以怎么分都不夠分,最終導(dǎo)致了滅亡。
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再烙一張餅便是了,內(nèi)部不夠,就向外求嘛,只要大唐將自己的疆土不斷擴大出去,還怕將來的土地不夠分嗎?”
魏叔玉沖著狄知遜眨了眨眼,提供了一條嶄新的思路。
事實上,他今天跟狄知遜扯這么久,自是有著自己的打算。
眼下銀州那邊馬上就要鋪開工作,而他與程處默幾個又被陛下點了將,必須去軍營歷練一番,所以一時半刻,銀州那邊,他肯定是顧不上了。
也因為如此,他需要一個穩(wěn)重而又能靠得住的人過去鎮(zhèn)住場子。
想來想去,眼下也只有狄知遜最為合適了。
一來是對方曾在地方上做過長官,對于如何調(diào)配資源以及與其他人打交道有著豐富的經(jīng)驗。
二來,狄知遜出身書香世家,人品性情都是值得相信的,而且又是得魏征親自推薦,身上已被魏家打上了烙印。
有他出面,銀州那邊的事情也會好辦許多。
唯一讓魏叔玉拿不準的,則是狄知遜的積極性。
因為這些日子以來,他也在暗中觀察著這個中年人。
雖說當(dāng)時調(diào)他入京,多少是因為狄仁杰,這個惡趣味。
可是在對方入京之后的種種表現(xiàn)卻總讓魏叔玉覺得,這人老是刻意和自己保持著一定距離。
不如王玄策和薛仁貴那么貼心。
因此,想要驅(qū)使這樣的人為自己效力,那一定得有拿捏的住的東西才行。
魏叔玉觀察了許久,終于發(fā)現(xiàn),大唐便是狄知遜最在乎的東西。
既然如此,那就不由得魏叔玉不去販賣焦慮了。
從結(jié)果來看,效果確實不錯。
一個簡簡單單的“王朝周期律”便讓狄知遜嚇了個半死。
本來狄知遜已經(jīng)有些心灰意冷,可現(xiàn)在聽到魏叔玉的“烙餅”理論,整個人的精神不由為之一振,眼神都變得明亮了許多。
“對?。〖热淮筇频耐恋赜邢蓿蔷拖蛲鈹U張??!突厥的,吐谷渾的,甚至西域諸國,只要大唐在每一次擴大土地的過程中,讓老百姓都能得到好處,那所謂的‘王朝周期律’必然就沒有什么用了!”
想到這里,他正了正衣冠,對著魏叔玉認認真真地行了一禮。
“古人說朝聞道,夕死可矣!今日狄某聽君一言,才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愿以殘身,以供少主驅(qū)使,只求能為我大唐,打破這‘王朝周期律’,走出一條路來!”
聽到這話,魏叔玉心里不由樂開了花。
沒想到狄知遜雖然上了些許年紀,卻依然是個熱血青年。
“狄大人言重了,其實小子也沒有什么大志向,只不過是想,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而已!
既然狄大人愿意與小子一路同行,那我這里倒是有一件事情,需要麻煩您辛苦一趟了?!?/p>
魏叔玉笑呵呵地說地云淡風(fēng)輕,可是那些話聽在狄知遜的耳朵里,卻不易于一道道驚雷。
尤其是那在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橫渠四句。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
無關(guān)乎狄知遜看向魏叔玉的眼神已經(jīng)由敬仰變成了狂熱。
實在是這句話的逼格太高,殺傷性太大而已。
有了這句話做鋪墊,這時候魏叔玉要是說自己的目標是要超凡入圣,超越孔孟怕是狄知遜也會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