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年輕實習生是典型的新生代學子,平時只要不穿白大褂,他們跟大街上那些嘻哈玩鬧的時尚年輕人本就沒有什么區(qū)別。
“覆碗即愈”那種業(yè)界奇技他們壓根兒就不信,自然也就從不勞神費力地去揣摩一二了,邊沐這么一問,一下子把他們仨全都問倒了。
“意思就是說……那位醫(yī)生已經將傳統(tǒng)中醫(yī)所有治療手段發(fā)揮到極致了吧?!方方面面都不會出一丁點差錯,就跟那什么……高考滿分!對!這類神人要是參加當年高考的話,肯定門門滿分,創(chuàng)人類新紀元,對吧!老師!”三個實習生當中,數小樊性格最為活潑了,見那二位不吭聲,她笑著調侃了幾句。
此言一出,大家頓時都被逗樂了。
高考成績一分不扣的神人將來會有嗎?!除非世上最頂級的AI大師參考吧!
“那倒也不是,世上不可能成就出絲毫差錯都不犯的醫(yī)生,見效特別快確實不假,問題的關鍵在于他們將‘引經藥’發(fā)揮到極致,你們可能平時沒怎么留意,只要是關于‘覆碗即愈’的案例,患者所服湯濟一定是職業(yè)醫(yī)師煎煮出來的,肯定不會由其家人代煎,這一點不必懷疑,甚至于,大概率就是主治醫(yī)師本人代煎的,這是第一道關卡,他必須卡得死死的,中間不能出現任何紕漏?!闭f這話的時候,邊沐臉上的神色變得略微嚴肅了些。
三個年輕實習生都挺敏感,本能地又回到乖巧學生那種常態(tài),神色間顯得頗為恭敬。
“而且,這種職業(yè)醫(yī)師往往都還走的是醫(yī)藥雙修的路子,對絕大多數中草藥的藥性了如指掌,所以才能將‘君藥’、‘臣藥’什么的分配得細致入微,不僅如此,他們還會另外加上一兩味引經藥,就是人們平時說的藥引子,那可是點睛之藥!方向明確、重點突出、彼此協調,直達患處,嚴格講,那其實也是早年間一種比較樸素的‘數醫(yī)’思維,跟咱們這個學派的基本精神其實是一致的,而且,就其底層邏輯而言,確實有點兒象高考一分不丟那種架式,小樊剛才那話在基本邏輯上還是說得過去的?!边呫逍χ忉屃藥拙?。
哦……
三個年輕實習生似有所悟,深知自己認知水平實在有限,三人再無心發(fā)言了。
“另外,我再強調一下,這里的‘俞’其實有兩層含義,其一,主體癥狀暫時消除,這是最基本的含義,嚴格講,這不是醫(yī)學上的概念,只是患者單方面的主觀感受,邏輯上并不嚴謹;其二,那位醫(yī)生只是當場解除了患者最為擔憂、最深以為患的大麻煩,未必就是整體病情徹底轉好,所以,新中醫(yī)醫(yī)學對此幾乎只字不提,由此,咱們學醫(yī)的,尤其學中醫(yī)的,在基本概念上一定要字字追究,臨床實踐的時候,必須事事小心,基本概念界定的時候一定不敢含糊其辭?!边@時候,邊沐臉上的神色變得多少有些凝重了。
嚴格講,眼前這三位年輕實習生并不能算是“數醫(yī)”學派的真正傳人,將來,他們也未必就一定在臨床領域懸壺濟世,不過,邊沐一直以“數醫(yī)”門人的高標準嚴格要求他們,在館一天就得有所收獲。
“那就是說……這世上根本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覆碗即愈’的超級醫(yī)生,它只是一個相對舊概念,老師,可以這么理解嗎?”實習生小劉語氣平和地發(fā)言道。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好比一位患者體內不要命的部位長了個尺寸只初步達到手術指癥的腫瘤,良性的,咱們市里類似陸易思那種級別的醫(yī)生用極其高超的手術技術將其切除,整個手術過程絕對稱得上無懈可擊,你們說,這才算治愈嗎?!”邊沐神色平和地打了個類似比方。
“哦……就治療的整體性、系統(tǒng)性、代謝周期排它性……而言,確實不能算治愈,只能說……部分遏制了病情進一步發(fā)展……另外,是不是還給身體的反饋機制輸入一系列誤導信息,從而在某種程度上消弱了人體自我免疫、自我防護的本能反應,術后可得好好調養(yǎng)才行,老師,可以這么說嗎?”實習生小尚回應了幾句,看得出來,他平時還是蠻愛鉆研的。
“差不多吧!由此可知,隨著每一位醫(yī)生業(yè)務水平不斷突飛猛進,反倒對‘覆碗即愈’之類的溢美之詞抱以更加審慎的態(tài)度,這方面,咱們確實得相互共勉才是。”
正在這時,邊沐的手機響了。
劉阿姨的電話。
“又出了點虛汗,還行!嘴巴比平時好使多了,至少,下頜骨那塊沒再打架,當然,餛飩軟乎順口嘛!那交代他好好在家繼續(xù)休養(yǎng)著?吃完飯你還過來再看一眼嗎?”電話里,劉阿姨將耿師傅的近況簡單介紹了一下。
“不了!吃完飯我們就回醫(yī)館了,樓上還空著呢,我們略事休息就該上下午班了。”電話這頭,邊沐回應了幾句。
“那……這后續(xù)治療具體怎么弄?”
“打明兒開始,我會安排一位姓典的男同事每天中午過去探望一下耿師傅,早晚他平時對付著吃點啥就由著他吧,中等那一頓由我們來負責,如果有必要,晚上下班我會開車過去照應一下,直至耿師傅各方面指癥達到我們的業(yè)務預期為止。另外跟您說個事兒,他炒股很厲害的,外界傳言基本都是瞎扯,他天生命硬得很,這得感謝父母雙親,如果中間不出什么意外,他慢慢也就康復了?!?/p>
“是嗎?那可太好了!我就知道只要你出面就沒啥辦不到的事……我先代全體社區(qū)各位同仁正式感謝你一下,你是不知道,攤上這種住戶,大家伙平時可得操多少心吶!說句不該說的,比他們家家人能差多少?!這下好了,終于有盼頭了!你幫這么大的忙,不好讓你真出義診,改天我請示一下,診金該多少是多少,我們代為出了?!?/p>
“誒!瞧您說的,說好的義診就是義診,跟您說實話,一年到頭,我實際出義診的次數有限得很,有時候,我也深感慚愧,您這其實是幫我了卻心愿呢!往后我一定盡量加大義診比例,算是為街道上略盡綿薄之力!”
“你這話說得我們這心頭熱乎乎的,要是大家都像你這……就好了!時候不早了,就不跟你多聊了,大家一起祝愿老耿早日康復吧!”
“早日康復!重歸社會!”說罷,邊沐把手機掛了。
大家也吃得差不多了,邊沐起身上吧臺把賬結了,大老劉還特意從后廚出來客氣了一下,叮囑收銀員打了個七五折,在他們這兒算是最優(yōu)惠了。
……
三個年輕實習生上三樓各找地方休息去了。
邊沐回自己診室打開電腦準備把分館那邊的相關信息匯總一下。
剛落座沒多一會兒,老侯打來一個電話。
“我這兒來了一位年輕姑娘,自稱咱們不是秉承數醫(yī)理念嗎?她拿來一套李淳風的十算點評類抄本,要不要收下?”
“哦?唐朝那個神算子李淳風?”電話里,邊沐問道。
“是的!紙張、筆墨、行體……差不多都能對上,就是書面保持得太干凈了點,我有些吃不準,這才請示一下。”
“對方要多少錢?”
“七冊,一本一萬,總計七萬!”
聽到這兒,邊沐一時有些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