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界,北荒,黑石村。
風(fēng)里夾著沙礫,打在臉上像粗糙的砂紙在磨。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焦糊味,那是枯死的莊稼和暴曬多日的尸體混合發(fā)酵出的味道。
村口的枯井旁,老徐頭跪在龜裂的黃土上,額頭早已磕得血肉模糊。
“老天爺……給滴水吧……”
他的聲音嘶啞得像兩塊破瓦片在摩擦。那口井早已干涸了三個月,井底只有干硬的淤泥和幾只被曬成肉干的老鼠。
沒人理他。
周圍幾個村民麻木地靠在斷墻根下,眼窩深陷,眼珠子卻死死盯著不遠(yuǎn)處一個剛斷氣不久的老婦人。那種眼神不是哀傷,而是饑餓到極致后透出的綠光,像狼。
這就是現(xiàn)在的青玄界。
靈氣枯竭,法則崩壞。對于高高在上的修仙者來說,這是無法修行的末法時代;而對于凡人,這就是活生生的煉獄。
沒有靈氣滋養(yǎng),土地不再產(chǎn)糧,水源莫名干涸,就連最普通的野草都帶著一股苦澀的毒性。
“咳咳……”
老徐頭咳出一口帶血的濃痰,絕望地癱倒在地。他知道,今晚如果再找不到水,那些盯著尸體的目光,很快就會落到他這個半死不活的老頭子身上。
就在這時,天裂了。
沒有祥瑞千條,也沒有紫氣東來。
只有一道灰撲撲的光,像是一塊被神明隨手丟棄的頑石,無聲無息地撕開了昏黃的天幕,筆直地砸向了黑石村后的亂葬崗。
……
此時此刻,世界之樹上。
林寒的臉色慘白如紙,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滴在那些死死勒進(jìn)他血肉的異化鎖鏈上,發(fā)出“嗤嗤”的蒸發(fā)聲。
痛。
深入骨髓、撕裂靈魂的劇痛。
他正在對自己進(jìn)行一場最殘酷的“手術(shù)”。
既然神力已被反噬,既然高高在上的規(guī)則已經(jīng)成了毒藥,那就徹底舍棄。
“斬。”
他在心中低吼。
那柄早已與他融為一體的混沌之筆,此刻化作了一柄無形的利刃,狠狠地斬向了自己的本源神魂!
這一刀,不斬敵人,專斬自己。
他要將那高不可攀的“創(chuàng)世神格”,將那浩瀚無邊的“混沌神力”,統(tǒng)統(tǒng)斬斷,只留下一縷最純粹、最堅韌的“真靈”。
這是一場豪賭。
賭注是他的一切。
“噗!”
一口金色的神血噴涌而出,瞬間被周圍貪婪的異化法則吞噬殆盡。
林寒的氣息瞬間萎靡到了極致,仿佛風(fēng)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
但他笑了。
那雙黯淡的眼眸中,此刻卻燃起了一團(tuán)前所未有的瘋狂火光。
一團(tuán)微弱得幾乎看不見的白色光團(tuán),顫巍巍地從他眉心飄出。那里面沒有毀天滅地的力量,只有一段記憶,和一顆至死方休的道心。
“去吧。”
林寒看著那團(tuán)光,聲音虛弱卻堅定。
“去最臟、最亂、最絕望的地方?!?/p>
“去告訴這個崩壞的世界……”
“哪怕是凡塵一粟,也能填平滄海?!?/p>
那團(tuán)白光微微一顫,隨即義無反顧地沖入了那片渾濁不堪的凡人位面,瞬間被狂暴的罡風(fēng)吞沒。
樹上的林寒緩緩閉上了眼睛,陷入了漫長的沉睡。
這一次,他是棋手,也是棋子。
……
“砰!”
亂葬崗上,塵土飛揚。
那道灰光落地,砸出一個淺淺的土坑,驚起了一群正在啄食腐肉的禿鷲。
煙塵散去,坑底并沒有什么天降隕石,只有一個衣衫襤褸、渾身是血的少年。
少年看上去約莫十六七歲,瘦得皮包骨頭,肋骨像是一排排干枯的柵欄,仿佛輕輕一碰就會散架。
“咳……”
林寒猛地睜開眼,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聲都像是要把肺給咳出來。
疼。
這是他的第一個感覺。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骨頭像是被人拆散了又胡亂拼湊起來,稍微動一下手指都鉆心地疼。
重。
這是第二個感覺。那具曾經(jīng)橫渡虛空、只手摘星的神軀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這具沉重得像灌了鉛一樣的凡人軀殼。地心引力死死地拽著他,讓他連翻身都成了奢望。
餓。
這是第三個,也是最要命的感覺。
胃里像是有一團(tuán)火在燒,胃酸翻涌著侵蝕胃壁,那種空虛到發(fā)慌的感覺,讓他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這就是凡人嗎?
這就是……弱???
林寒艱難地?fù)纹鹕习肷?,大口喘息著。粗糙的砂礫硌得手掌生疼,空氣中彌漫的尸臭味讓他幾欲作嘔。
“吼……”
一聲低沉的咆哮從身側(cè)傳來。
林寒轉(zhuǎn)過僵硬的脖子。
三步之外,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正死死盯著他。這畜生渾身癩皮,嘴角掛著粘稠的涎水,眼里閃爍著嗜血的兇光。
在它看來,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人類,不是什么天降神明,而是一塊新鮮的、還會動的肉。
“呵……”
林寒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發(fā)現(xiàn)臉部肌肉僵硬得做不出表情。
堂堂創(chuàng)世神,剛落地就要被一條野狗當(dāng)成晚餐?
這笑話要是傳回黑暗森林,恐怕能讓那群古老意志笑掉大牙。
野狗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
這種畜生最懂趁你病要你命。它后腿一蹬,帶著一股腥風(fēng),張開滿是黃牙的大嘴,直奔林寒的喉嚨咬來!
快!狠!準(zhǔn)!
這是野獸求生的本能。
若是換作以前,林寒甚至不需要動念頭,僅憑身上散發(fā)的一縷氣息就能讓這畜生灰飛煙滅。
但現(xiàn)在,他連抬手都費勁。
死局?
不。
就在那腥臭的大嘴即將觸碰到皮膚的瞬間,林寒的瞳孔驟然收縮。
神力沒了,身體廢了,但他在無數(shù)次戰(zhàn)斗中磨礪出的本能還在!對時機(jī)的把控,還在!
他沒有躲,因為躲不開。
他反而向前一送!
左手拼盡全力,一把塞進(jìn)了野狗張開的大嘴里,任由那鋒利的獠牙刺穿手掌,鮮血淋漓!
“嗷!”
野狗沒想到這塊肉竟然敢反擊,本能地想要咬合。
但林寒的左手死死卡在它的上下顎之間,撐住了那一咬之力。
與此同時,他的右手在身側(cè)的亂石堆里摸索到了一塊邊緣鋒利的石頭。
“死!”
一聲低吼從林寒干裂的喉嚨里擠出。
那是他在凡塵中發(fā)出的第一聲吶喊。
右手緊握石塊,借著野狗撲來的慣性,狠狠地、毫無保留地砸向了野狗最脆弱的鼻梁!
“砰!”
一聲悶響。
野狗哀鳴一聲,身體劇烈抽搐。
林寒沒有停。
一下,兩下,三下……
溫?zé)岬难獓娫谒哪樕希认?,粘稠?/p>
他不知道砸了多少下,直到身下的野狗徹底不動了,直到那顆狗頭已經(jīng)變成了一灘爛泥,他才停下動作。
“呼……呼……”
林寒仰面躺倒在亂葬崗的死人堆里,胸膛劇烈起伏。
左手血肉模糊,痛得幾乎失去知覺。
但他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真實。
這種疼痛,這種心跳如雷的感覺,這種為了生存而拼盡全力的狼狽……
這就是“生”。
這就是凡塵的規(guī)則。
要想活下去,就得比野獸更狠。
他顫抖著伸出完好的右手,抓起那只已經(jīng)死透的野狗,拖到自己面前。
看著那鮮血淋漓的尸體,林寒的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但隨即被更強(qiáng)烈的求生欲所取代。
他需要力氣。
他要走出這片亂葬崗。
他要救活這個該死的世界。
既然沒有靈丹妙藥,那就茹毛飲血。
林寒低下頭,像個野獸一樣,撕咬下一塊生肉,強(qiáng)忍著反胃的沖動,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血腥味在口腔里炸開。
但這股腥味,此刻卻化作了一絲微弱的熱流,順著食道滑入胃袋,讓他那即將熄滅的生命之火,重新跳動了一下。
這一口,是代價,也是開始。
吃飽了,才有力氣殺人。
吃飽了,才有力氣……救世。
就在這時,遠(yuǎn)處傳來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幾聲貪婪的低語。
“剛才好像看見有什么東西掉在這邊了……”
“沒準(zhǔn)是哪家大戶人家扔出來的死尸,身上說不定有衣服扒……”
林寒動作一頓,緩緩抬起頭。
他滿臉是血,嘴里還嚼著生肉,那雙漆黑的眸子在昏暗中亮得嚇人。
像是一頭剛從地獄爬回來的惡鬼。
既然來了,那就陪這渾濁的人間,好好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