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儀搖頭:“臣妾不確定,所以想去試探廢后一二,如果是她,那還好,已經被廢了的人,翻不起什么風浪?!?/p>
“可若是背后操控一切、把溫氏變成惡毒的人還藏在暗處,若是不盡早找出來,還不知會有多少條無辜性命打進去,后宮永遠得不到太平!”
“而且如今宮里的孩子越來越多,就怕一個不備,讓他們遭了罪!陛下,臣妾會小心的,就讓臣妾去跟廢后聊一聊吧!”
蕭御宸思慮片刻,點了點頭。
廢后心中怨毒,若是他去,她嘴里吐出來的一定都是埋怨、憤恨、指責,其他的肯定不會說。
“注意安全,不要讓她近你的身。”
沈令儀微笑頷首,輕輕靠在他肩上:“臣妾知道,不會讓她傷害到臣妾和孩子的?!?/p>
蕭御宸輕撫她隆起的肚子,目光溫柔而期待:“再有兩個月,就要生了。”
沈令儀的肚子比尋常單胎要大一些,坐著的會后,會頂著五臟六腑,得撐著手,微微后仰著才能正常呼吸。
太醫(yī)對外宣稱,她的預產期是在三月底,但雙胎早產的概率高,而且她的肚子已經隱隱有下墜的趨勢,所以預計二月底就會有動靜。
這樣也好。
出其不意,就算有人動什么歪心思,也來不及反應。
突然一陣胎動,拉回了她的思緒。
也讓蕭御宸笑出了聲:“真是調皮,還翻起跟頭來了!”
孩子動。
五臟六腑被頂來頂去。
肋骨都踹得一陣陣發(fā)痛。
沈令儀真覺得,這是一種溫柔的負擔。
既希望能早點卸貨,又希望孩子能在腹中多發(fā)育一段時間。
還好胎動不會持續(xù)太長時間,否則,她還真是有點吃不消。
緩了口氣,她柔和道:“看來這以后會是個安靜不下來的,如此倒也好,讓他習武,為他的父皇鎮(zhèn)守一方?!?/p>
蕭御宸一頓,喜上眉梢:“一直朕要問太醫(yī)是男是女,你還不讓問,這會兒自己先知道了?”
沈令儀嗔了他一眼:“臣妾沒問,是太醫(yī)說話的時候,自己誰漏嘴的??磥肀菹逻€是更喜歡兒子!”
蕭御宸道:“沒有皇子的時候,自然是盼著皇子,如今朕有了三個皇子,再有什么都好,如果是長女,自然是很好,但朕期盼的是你生下的皇子?!?/p>
沈令儀眨眨眼。
似有愣怔。
蕭御宸深深凝視著她因為有孕,而格外光彩照人的面容:“你聰明溫柔,懂朕的心,朕對你和孩子,是含了大指望的!”
沈令儀沒接他的暗示。
帝王的話,說出口的都不一定兌現,何況這種不說出口的?
“不過平兒每回看著臣妾的肚子,都說是妹妹,究竟是兒是女,還不確定呢!”
沒告訴他,她懷的是雙胎。
男人么,都喜歡驚喜。
龍鳳祥瑞這樣大的王炸,當然得配合著其他喜訊一起甩出來。
如此才可順利鋪就她通向后位的坦途!
蕭御宸知道她擔心,萬一生了女兒,會叫自己失望。
再者她也謹慎,不愿意在儲君之事上多說話,以免來時她失望,亦或叫自己以為她太有野心。
她懂事,他是欣慰的,更愿意給她包容和寵愛。
笑了笑:“無妨,朕與愛妃還年輕,以后一定會多子多福的!”
沈令儀可沒打算多生!
生育對女人的損傷太大,而且還是不可逆的。
雖然是宮里,伺候的太醫(yī)都是國手,可醫(yī)療條件和現代社會遠不能比,所以她的計劃就是一胎,生了兒子最好,扶持親兒上位,若是女兒……
在前面這么多個皇子的情況下,想要扶持她當女帝,機會太渺茫,但也未必一定要讓女兒當女帝,才算是大女主,只要她高興幸福就好。
至于皇位。
可以挑一個各方面順眼的孩子來培養(yǎng)。
只要她是皇后,是不是親生的,都不影響她來日成為皇太后!
如今可算完美,龍鳳胎,一下滿足她的所有期待。
“陛下是有福之人,臣妾跟著陛下,自然也是有福的!”
話題一轉。
她說:“今兒玉嬪順利誕下皇子,是大功一件,陛下可不能因為已經有了大皇子和二皇子,就厚此薄彼哦!”
玉嬪無子嗣封嬪,已經是天恩。
帝王如今不缺兒子,懷孕、生產就晉封的獎勵制度已經取消,祖制也從無生子就必須晉升的規(guī)矩,且她封嬪到今日,一年都不到。
不論放在哪個朝代,這么晉升速度,都屬于寵妃的程度了。
但玉嬪畢竟不是。
所以她生完之后,帝王沒提晉升,誰也沒覺得是打她的臉。
蕭御宸知道,她為玉嬪請封,是為了拉攏對方。
但他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
男人在朝野,為爭權,要戰(zhàn)隊。
女人在后宮,為穩(wěn)固,要拉攏。
都是一樣的。
她如今是寵妃,多少雙眼睛盯著她,想要扳倒她,如果沒有聰明人幫她,單打獨斗,會很辛苦,一個不小心還會被扣上各種腌臜罪名。
尤其她就快要生產,還有孩子要保護。
所以他反倒是很欣慰,她能花心思去穩(wěn)固地位,保護自己和孩子。
便點了點頭:“玉氏誕育皇子確實有功,她是個拎得清的,又與你交好,就升位淑妃吧!與皇子滿月之日,同冊嘉禮?!?/p>
沈令儀笑吟吟:“臣妾先替玉賢妃謝過陛下隆恩了!”
又催了元祿趕緊去給淑妃宣布這個好消息。
元祿應聲,笑呵呵就去了。
跟在身側的小太監(jiān)小聲道:“奴婢瞧著,無論什么事兒只要昭貴妃娘娘開了口,陛下就沒有不答應的!”
“而且貴妃娘娘的外祖家在京中也是越發(fā)的有分量,全占著有實權的差使,還個兒個兒有能力,不像從前溫家那些個,挑不出幾個真有能力的!”
元祿看了眼正好路過的永壽宮,唏噓不已,昔日寵妃居所,如今大門緊閉,冷得跟冰窖似的!
“都是以一己之力帶著親眷雞犬升天,但至親有能力,和沒能力,來日就是兩個結果!陛下哪怕是看在昭貴妃的外祖家能力的份上,都會顧念幾分情意。”
“何況昭貴妃不善妒,也愿意提拔身邊的人,與溫氏是兩個極端。一個是注定了不得善終,一個一看就是會有大前程的,不可同日而語!”
小太監(jiān)聽著,心里明鏡兒似的:“奴婢懂的,以后翊坤宮的事兒,就是后宮里的第一等要緊事兒!”
元祿撇了他一眼:“還算開竅!”
帝王的意思傳去了啟祥宮。
玉嬪愣了愣:“封妃?”
她的心腹:“淑妃?”
惠賢淑德。
雖然排第三,但如今宮中沒有妃位,玉嬪上來就是妃位第一人??!
元祿笑瞇瞇:“昭貴妃在陛下跟前兒提的,陛下也覺得你當得起,當下就決定了晉封,定能夠三皇子滿月那天,一同冊封呢!”
玉嬪又驚又喜。
自從與失去孩子、溫氏決裂,她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這樣了。
因為溫氏從不以為她欠自己的,但她看到自己,總會懷疑別人會不會背后議論她冷血薄情,所以她獨寵的那些年里,一直在有意地打壓自己,她想出頭,根本沒機會。
投靠昭貴妃,本是想搏一把。
就算最后被防備,好歹自己也努力掙扎過了。
哪里想到自己還有生下孩子、封妃的一天!
“還請元公公替本宮多謝陛下恩典,本宮會永遠牢記昭貴妃的恩德,絕不背叛昭貴妃一絲一毫!”
她的心腹趕緊備了兩個兩個沉甸甸的荷包,歡歡喜喜地塞了過去:“公公辛苦走一趟,請您和御前的人吃盞茶?!?/p>
元祿沒有推辭,笑著收下了:“奴婢貪財了,也沾沾淑妃娘娘的喜氣和福氣!昭貴妃娘娘溫柔敦厚,您與娘娘交好,就是一路人,陛下自然偏愛?!?/p>
淑妃含笑。
她不奢望什么帝王的偏愛,更像得到的是昭貴妃的偏愛。
因為男人的話是不可信的。
她更相信貴妃的人品和心性。
……
長春宮。
自打趙氏被廢,這里就成了無人問津之處。
哪怕陽光璀璨,也還是荒涼得叫人看不到未來。
看守的婆子端著藥碗進來。
趙氏知道里面一定加了東西,不然她不會突然虛弱下來,幾乎無法自己行動,想要出來曬曬太陽,都得面前這粗鄙婆子幫著搬動。
“本宮沒病,拿出去!”
婆子粗糙厚實的手掐住她的下巴,強硬地把藥灌下去:“陛下賞的,由不得你不喝!”
陛下賞的。
趙氏的掙扎頓了下來。
原以為他會讓自己在這個該死的地方,自生自滅。
沒想到他這般無情到了極點,竟要送自己去死!
婆子那帕子粗魯地給她擦了罪:“陛下仁慈,可不是什么要人命的東西?!?/p>
趙氏不信。
嘶啞的笑。
婆子轉身,把虛掩的門打開。
一襲白底繡合歡花裙衫的華貴麗人跨過門檻,緩緩進來。
趙氏下意識看過去。
看到是沈令儀,微怔,繼而有無數復雜尖銳的情緒自她臉上閃過:“你來干什么!”
沈令儀看著她枯瘦的手腕,赤金龍鳳紋的鐲子空蕩蕩的掛在上頭,一脈青筋突突的跳著,似一尾劇毒竹葉青,肆無忌憚地游曳。
赤金在陽光下彌漫了一層薄薄的枯黃在她微皺干枯的皮膚上,似深秋被抽干水分的枯葉一般,而她一旁的更漏在滴滴答答的潺潺不盡,更凸顯的她仿佛將死之人。
“看你的笑話。”
其實她沒興趣看沒有生命力的人多一眼。
但她不這么說,估計趙氏也不會信。
趙氏失去掩飾的眼神陰鷙如刀。
她調整了坐姿,讓自己看起來高高在上:“你以為你得寵,其實不過是在走溫氏那賤婢的路罷了,下場還未必能跟賤婢一樣有個全尸!”
沈令儀沒有與她爭辯。
路怎么走,走多遠,永遠不在別人的詛咒里。
靠的是自身的能力。
趙氏死死盯著她那張柔潤鮮妍的臉,又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
陰狠微微一頓。
閃過艷羨。
臉上有了神采,是來自許多年前的歡喜。
“那年陛下去趙家拜訪本宮的祖父,本宮在屏風后看著,就那么一眼,讓本宮決定嫁給他,嫁給當時地位不穩(wěn)的他?!?/p>
“細雨綿綿的日子里本宮與陛下定下親事,旁人覺得下雨煩人,本宮卻很喜歡,看著那花紅柳綠的院子浸潤在雨水里,那么飽滿,充滿了希望。”
“出嫁前的日子每一日都是快活的,盼著能在哪一家的宴席上遇見他。陛下也總是第一時間來找本宮,溫柔、耐心,讓本宮開始幻想著夫妻和順的日子,幻想著兒女繞膝的和美?!?/p>
“婚后本宮正妃的地位無人能撼動,陛下很重視本宮,不容許任何妾室忤逆頂撞本宮,直到溫氏那賤人進宮!”
“區(qū)區(qū)四品官家的庶女,靠塞銀子才得了選秀的名額,低賤貨色!可偏偏這個低賤東西好手段,裝柔弱、扮可憐,迷了陛下的心,處處偏袒她!”
“本宮是中宮皇后,不與下賤東西爭寵,可本宮好容易才懷上的孩子,八個月了……”
滾燙的淚順著她干癟的臉頰滾落。
像是要燙出一道深深的天塹。
“本宮馬上就能成為母親了,是本宮和陛下期待了許多年的孩子!可是因為溫氏這個賤人,本宮的孩子沒有了!”
“你知道那是什么樣兒的感覺嗎?本宮承受分娩的劇痛,一天一夜后才把它生下來,本宮的好好的孩子……一動不動!”
沈令儀無法想象。
但即便她沒有那么深的同理心,也知道一定是很痛的。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溫氏所為?那時她雖已經得寵,但入宮畢竟時間不久,六宮大權還在你和廢妃楊氏的手里,她怎么可能把手伸進你的宮殿,無聲無息地害死你的孩子?”
趙氏猛然回頭,死死盯著她。
眼底翻涌著常人看不懂的情緒,是驚,是恨,是不發(fā)理解。
“本宮是堂堂中宮皇后,母儀天下的鳳凰,卻要為了個賤婢讓路,本宮的孩子,也要為賤婢的孩子讓路!”
“她算什么東西,也配!”
讓路。
這兩個字沈令儀腦海里閃過一抹亮光。
她沒出聲。
等著趙氏繼續(xù)說下去。
趙氏的眼神越來越瘋魔:“你以為你風光無限,你以為你會登上高位,其實你只是別人眼里的螻蟻!你的生死,你的人生,你的喜怒哀樂,其實都不過是他人隨意落下的一筆!”
“你想掌控他人,其實你只是別人人生的陪襯,你連人都不是,還妄想母儀天下成為他人的主宰,真是可笑!”
沈令儀挑眉。
這下她確定了。
皇后若不是穿越,就是紙片人覺醒。
否則,不會知道她的孩子是在給溫氏的孩子讓路。
也不會說出“他人隨意落下的一筆”這句話!
趙氏突然冷靜下來。
盯著她咯咯笑。
用一種旁觀者的姿態(tài)嘲笑這世間的所有“命”。
“昭貴妃,你贏不了的,你永遠贏不了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