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御宸將畫打開。
入目的是一棵巨大的銀杏樹,滿樹金黃,落葉如蝶紛飛,意境拉滿,而樹下站著一身年輕男子,俊秀挺拔,矜貴非凡!
而他也一眼認(rèn)出,畫中男子就是自己。
更年輕的自己。
左上角一句“最是凝眸無限意,似曾相識在前生”,透露了她畫這幅畫時(shí),是什么樣兒的小女兒心態(tài)!
畫卷微微泛黃,可見畫了有些年頭。
再看落款的日子,是五年前的新年。
而那時(shí)她好謝景淵還未定下親事!
沈令儀做事,一向注重細(xì)節(jié)。
當(dāng)然會為自己的“心意”,留下強(qiáng)有力的證據(jù)啊!
試問一個(gè)早就動了春心的女子,又怎么會再喜歡上別的男子?
帝王是驕傲且自信的,不會以為世上有男子無人比他更優(yōu)秀,更不會以為一個(gè)謝景淵就能讓她移情別戀!
“當(dāng)年驚鴻一瞥,并不知銀杏樹下的男子是誰,本以為很快就會忘記,沒想到竟是刻進(jìn)了心底……人海茫茫,無處尋找,只能做下此畫,睹物思人罷了!”
梁上懸著的明珠,還是那斛。
只是蕭御宸站著的方向發(fā)生了改變,濃密黑睫投下的陰影從鳳眸移開,斜斜落在了眼尾,像是拉長的一縷眼線,冷意散去,多了幾分妖冶風(fēng)流。
世上愛慕他的女子無數(shù),他都不在意。
但沈令儀總歸不一樣,她身上有藍(lán)臻的影子,更有獨(dú)屬于她的、無法忽視的魅力。
干干凈凈,才配站在他的身旁。
看完畫,聽完她的自白,再看向沈令儀時(shí),蕭御宸眼底笑意漫開。
將畫卷遞給一旁不知什么時(shí)候出現(xiàn)的元祿。
朝沈令儀伸出了手:“起來,地上硬,仔細(xì)傷了膝蓋?!?/p>
沈令儀癟了癟嘴,表情一下委屈得不行,氤氳在眼底迅速凝結(jié)成晶瑩剔透的淚珠,在眼底搖曳滾動,低下頭不看他,也不搭他的手,倔強(qiáng)著要自己起來。
蕭御宸被拂了面子,有些不愉。
沈令儀作勢跪的腿麻,站地踉踉蹌蹌,淚珠吧嗒吧嗒地砸他正欲收回的手上。
溫度燙人。
蕭御宸骨節(jié)分明的手微微蜷曲,那一點(diǎn)不愉,被燙得煙消云散,長臂一舒,及時(shí)握住了她的細(xì)腰,把人托了起來。
沈令儀嬌氣地吸著鼻子,似假還真的掙扎。
蕭御宸突然覺得,她這般小性兒,竟頗有情趣。
沈令儀嘟著唇,嬌氣道:“該說的,嬪妾都已經(jīng)說完,內(nèi)心里的東西,嬪妾無法剖開了給陛下看,陛下若還是懷疑嬪妾,那就請賜嬪妾一死罷!”
“嬪妾寧死,不受如此不白之冤!”
蕭御宸捏捏她氣鼓鼓的臉頰:“什么死不死的!你的心思,朕已經(jīng)知道,又怎么會聽信心思歹毒之人的污蔑?你放心,朕說了以后會多寵你,就不會食言?!?/p>
沈令儀這才收住了淚,指尖在他掌心輕輕劃過,軟聲軟氣道:“嬪妾是相信陛下的,陛下可不能見嬪妾弱小,就誆嬪妾!”
蕭御宸心臟猛地竄過一陣酥麻,順著血液又?jǐn)U散至四肢百骸,最后聚集在小腹,微酸微脹:“真是嬌氣!”
虞嬪不敢置信。
看了這幅畫,怎么就讓陛下一掃對她的所有懷疑?
這賤人到底耍了什么手段,竟叫一向?qū)箦涞翗O的陛下對她這般寵溺?
她憑什么!
而無寵的人,又怎肯眼睜睜看著旁人得意?
于是她一咬牙,顫聲嘶啞道:“陛下!您這樣做,怎么對得起貴妃?”
沈令儀神色一僵,仿佛做了什么天大的錯(cuò)事,抽吸了口冷氣,步步后,寬大素雅的衣袖拂過長案上的熏球,碰的一聲落地,咕嚕嚕地超前滾著。
里頭偶爾亮起的一點(diǎn)星火,像極了帝王當(dāng)年在與溫貴妃濃情時(shí)許下的承諾,拼命撲起亮光,卻最終盡數(shù)熄滅。
而熏球滾去的方向,正是指著永壽宮。
蕭御宸臉上閃過心虛、難堪、厭惡,最終惱羞成怒!
“毒婦!”
虞嬪瞇眼盯著沈令儀,等著帝王一耳光將她扇倒飛出去,怒罵她下賤勾引,沒想到挨打的又是自己,右半邊臉上火辣辣的痛還沒消下去,左半邊臉也腫了起來。
整個(gè)人都懵了。
“陛下為什么要打臣妾?明明錯(cuò)的是勾引您的賤人,是她讓您壞了對貴妃的承諾,她才該死!”
沈令儀站在帝王身后,歪頭看著她,揚(yáng)起明媚笑意,唇瓣無聲開合,嘲諷她的愚蠢和自食惡果:蠢貨!
虞嬪以為自己的話,能激起帝王對貴妃的愧疚之心,繼而遷怒自己,把自己受不住承諾的錯(cuò)都怪罪在自己身上,讓她永世不得翻身。
可她忘了,帝王給貴妃的誓言已經(jīng)被他自己親手擊碎,他要的是后妃宮人全都識趣的閉嘴,包括貴妃本人,而不是一遍遍地提醒他、指責(zé)他,堂堂帝王言而無信,不配為君?。?/p>
這跟跳起來扇帝王的臉有什么區(qū)別?
帝王惱怒。
不但不會讓他生出對貴妃的愧疚之心,只會讓他痛恨說話的人而已!
而她當(dāng)然也不會傻地去說“都是嬪妾的錯(cuò)”,因?yàn)榈弁跣枰鰵?,一定會順勢將怒意牽連到她身上。
她要做的是就是安安靜靜的委屈,就好了!
虞嬪看到沈令儀對著自己無聲的嘲諷辱罵,又恨又驚,兩股激烈的情緒在她腦仁兒里碰撞,一手捂著臉,一手指著她,想罵、卻被猛烈的眩暈感沖得罵不出來,兩眼幾乎要翻過去。
為了引帝王心軟,她順勢抱著肚子倒在地上,假裝動了胎氣,虛弱地呻吟:“臣妾的肚子……好難受……”
可惜。
她的假裝沒能引來帝王的一絲關(guān)切和心軟,只有倍加厭惡。
因?yàn)檫@是威脅。
下位者,對上位者的威脅!
蕭御宸俊美的面容含著戾氣,在燭火明珠的映襯下,如妖神般妖冶:“這孩子你懷得住就懷,懷不住,你和虞家全都別活了!”
虞嬪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徹底激怒了帝王,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再是她的免死金牌!
面如死灰。
一把黃鸝般的嗓音陡然蒼老成老嫗,喉嚨里黏著老痰,隨著她的呼吸發(fā)出呼嚕呼嚕的聲響,哪怕真的腹部繃緊的難受,也不敢再有一句不舒服:“不!不!臣妾沒事,皇嗣很好,臣、臣妾會保護(hù)好皇嗣平安出生的,陛下息怒!”
沈令儀緩步來到帝王身邊,柔荑輕輕順著他充斥著怒火的胸膛:“陛下打算怎么處理今夜的鬧劇?”
“虞嬪心懷惡意不假,但這事兒背后分明還藏著一雙黑手,故意誤導(dǎo)她,操縱著一切的發(fā)生。若是真的見了血,反倒是讓背后之人得意,將咱們所有人都戲耍了去!”
“可妾又實(shí)在擔(dān)心,若是萬一有人不小心說漏嘴,亦或者有人因?yàn)椴桓市臎]能殺了嬪妾,而故意說出去,可要怎么辦?”
虞嬪心驚肉跳。
以極其卑微的姿態(tài)懇求帝王的寬?。骸俺兼獙Ρ菹轮挥芯次泛蛺勰?,絕無一絲不敬之心!今日一切都是誤會,還請陛下看在皇兒的份上,饒恕臣妾的無心之過!”
“臣妾一定誠心改過,以后再也不多管閑事。太醫(yī)說了,這一胎十有八九是男胎!臣妾會為陛下誕下一位健康小皇子!”
“請您看在小皇子的份上,饒恕臣妾這一回!”
帝王的怒火,并未聽到她腹中是皇子而有所松動。
沈令儀明白,比起是否能生出皇子,帝王更在乎自己的名聲!
她看了眼玉貴人。
給她暗示。
她若聰明會知道怎么說,怎么做!
“玉貴人,你們?yōu)槭裁磿钜箒韺毴A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