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玉朦剛要轉(zhuǎn)身問個究竟,就見龐嬤嬤氣喘吁吁跑來,“夫人,奴婢剛給了劉二狗八百兩銀子想讓把他把草芽送到花樓里,沒想到居然碰見沈星染屋里的琥珀?!?/p>
“琥珀那大嗓門一吆喝,劉二狗得知沈星染要認養(yǎng)女,被相中還有賞銀領(lǐng),馬上就反悔了,說要把那丫頭帶過來試試,不行再賣了!”
“沒用的廢物!”一個巴掌甩在龐嬤嬤臉上。
蘇玉朦氣得臉色鐵青。
只要一想到沈星染有可能認回自己生的孽種,她心里就膈應(yīng)。當(dāng)初自己將顧芯換到她身邊,強忍著剜肉一般的疼,就是為了讓顧芯光明正大繼承沈星染的陪嫁。
可如今沈星染說不要就不要了,還想重新認一個什么養(yǎng)女,那她這些年所受的煎熬算什么?
這一下動靜有些大,身旁一些族親都朝她看過來,顧津元連忙抬手示意幾人退下,拉住她,“玉朦,那么多人看著呢!”
這么多年,這是他第一次瞧見她責(zé)罵下人。
不過也怪不得她。
這幫人越來越懶散,一點兒小事都辦不好。
“罷了罷了,你鎮(zhèn)定些,劉二狗根本不知道草芽的身世,就算來了也不一定選上,而且剛剛我已經(jīng)派人去請父親,如今,父親正和秦王一起往這兒來?!?/p>
他目露憎惡,“放心吧,我和父親絕不可能讓那孽種冠我們顧家的姓!”
聞言,蘇玉朦面色一緩。
秦王雖要喊宋詡一聲大哥,可他卻是皇室唯一一個被封王的皇子。
他文韜武略,深受慶帝器重,太子之位指日可待。
有寧遠侯和他撐場,沈星染就是主動爬了宋詡的床,也別想認回那孽種!
……
后廚一處偏僻的水井邊,傳來一陣陣柳條抽打和孩子細弱的啜泣聲。
“你這小蹄子,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都敢偷我的皂角了!”
陶娘子是劉二狗的婆娘,在蘇玉朦屋里做事。
她一腳踩在草芽滿是粗繭的手上,撿起那塊皂角,“要不是被我逮個正著,你是不是還想上天吶?”
“每次說要把你賣了,你就劃破自己臉,不是不愛漂亮嘛。今兒又偷這玩意,想洗干凈了勾引誰???”
她越說越生氣,手下發(fā)狠,嘴里更是不干不凈。
骨瘦如柴的草芽跪在粗糙石階上,石子兒硌得膝蓋生疼,但落在后背的鞭子已經(jīng)讓她痛得快要暈厥。
突然,一顆石子狠狠砸在陶娘子臉上。
“你這兇婆娘,看本皇……看我不砸死你!”
一個衣著破爛,比草芽高出半個頭的男孩從草堆里跳出來,手上的石子不要錢地砸過來。
陶娘子額角被砸出一個血窟窿,尖叫躲避,“哎喲,你個冤孽,小小年紀,居然還藏了個野小子!!”
“我讓你嘴賤!!”男孩稚氣未脫,渾身散發(fā)著惡臭,小野牛一樣撞向陶娘子的肚子。
痛得她齜牙咧嘴,猛栽在地,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快住手!”草芽從昏沉從回過神來,聽到聚集過來的嘈雜腳步聲,只覺大事不妙。
今日她在茅坑里救了這人,沒想到還是個嬌生慣養(yǎng)的公子哥兒,原想著讓他在井邊洗洗,順便給他搓干凈那身衣袍,他非喊著要洗皂角。
她本不是多管閑事的人,可看見男孩的第一眼,竟覺得他跟自己的輪廓有些相像。
聞著他那身味兒,草芽終究還是心軟,跑回屋取來上次二夫人送給婢女們的藥皂。
沒想到這么倒霉,被陶娘子撞見了!
草芽忍著痛支起身體,將皂角塞進他手里,“這個你拿著,出府左轉(zhuǎn)有條河!”
男孩生得清秀白嫩,可一雙瞳仁幽黑,發(fā)怒時,帶著一股貴族公子少見的戾氣和狠勁。
“快走!”
宋子堯沒想到她還記掛著這事,驚愣看了她一眼。
他的確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掉進茅坑里。
這丫頭,不但心地善良,也知道什么話該問什么話不該問,腦子倒是挺機靈!
要不他去跟父親說一聲,討她回去當(dāng)跟班得了。
宋子堯的沉默讓草芽誤會他的意圖,忙解釋,“這是前年二夫人賞下的藥皂,下人們都有,我沒偷!”
聞言,宋子堯眉頭微皺。
她……應(yīng)該經(jīng)常被人冤枉吧。
跟以前的他一樣。
“喂,你叫什么名字?以后跟我混吧,回了王府,我罩著你——”
他信誓旦旦的話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
有家丁被陶娘子的聲音引來!
“你怎么還沒把孩子帶到靈堂去!別耽擱了狗哥的正事!”
陶娘子面上一喜,當(dāng)即大喊,“快啊!快把這偷東西的野小子抓起來!”
“我看誰敢!”宋子堯虎著臉,抬手將嬌小的草芽護在身后。
“我乃皇長孫宋子堯,你們誰對我不敬,當(dāng)誅九族!”小身板站得筆直,神色凌厲,頗有幾分皇室威嚴。
陶娘子被他震懾了下,上下打量他一番,嗤笑,“你?就你這模樣……還皇長孫?”
“你要是皇長孫,老娘就是皇太后了!”
她捂著汩汩流血的額頭,恨恨道,“把這野小子給我拿下!”
“你放肆!”
“我是皇長孫,你們誰敢對我無禮!”宋子堯掙扎了幾下,還是被兩個壯碩的家丁扭住胳膊。
“你們別傷害他!他沒有說謊!”草芽見他疼得冷汗直冒,卻愣是沒喊一聲疼,心里下意識就信了他話。
“他的衣服臟了,我才——”
陶娘子抬手就給了她一個巴掌。
“頭發(fā)梳一梳,馬上跟我走!”
雖不知道劉二狗想干什么,但要是去晚了,劉二狗第一個要打死她!
草芽耳際嗡嗡作響,被她大力拽住頭發(fā),粗魯?shù)負v鼓起來。
宋子堯動彈不得,眼睛充血怒吼,“你們要帶她去哪!我——”
那人一圈狠狠掄在他肚子上,他痛得縮成一團。
瞬間后悔不已。
早知道侯府的下人這般勢利眼,他就不該甩掉鄒遠派來的人,那樣他也不會失足掉進那種地方……
腹間絞痛一陣接著一陣,再一想到方才那場面和自己身上散發(fā)的味道,讓宋子堯喉嚨一緊,胃里所剩無幾的東西再次翻涌,張口吐了一地。
“我、我父親是皇長子……他一定會殺了你們……”
陶娘子叉著腰一臉嫌棄,“瞧你這不中用的模樣,我們就算把她賣了,你一個滿身屎味的臭小子也管不著!”
話落又朝他臉上唾了口痰,“真是晦氣!先綁到柴房,晚點兒交給大公子發(fā)落!”
“狗奴才!我看你們是活膩——”宋子堯手腳并用,拼命掙扎,卻遠不及成年男子的力量。
一語未盡,就被人一肘子敲暈了。
“公子!”草芽臉色一白。
“這小子眉清目秀,長得跟女孩子似的,說起來跟你還有些相像呢,要是賣到男風(fēng)館,還能掙不少銀子。”陶娘子喃喃自語,轉(zhuǎn)眸一把揪住草芽的頭發(fā)。
冷笑著耳提面命,“怕了吧?”
“要想他好好的,待會兒在主子面前給我學(xué)機靈點?!?/p>
“敢亂說話,我就先扒了他的皮!”
……
臨近正午,可冬日的庭院是真的冷。
聚集在靈堂的賓客和奴仆們唇邊呵著白氣,凍得瑟瑟發(fā)抖,看向劉二狗的眼神不由生出埋怨。
“其他孩子都檢查完,就差你家的了,到底什么時候過來?”
“就是啊,解個手去這么久?”
白霜娘看完最后一個女孩的腳底,朝著沈星染輕輕搖頭。
沈星染卻不急。
這個時候,該慌的是他們。
“來了,來了!”劉二狗遠遠瞥見草芽的身影,松了口氣。
可看見孩子的第一眼,沈星染的心口就狠狠揪疼起來。
草芽雖然被換上一身還算得體的衣褲,可她面黃肌瘦,眼窩深陷,一看就是受了大苦頭。
陶娘子給她打了粉,仍掩蓋不住她腫起的一邊臉頰。
再仔細看,她珠玉般的耳垂,翹挺的鼻梁……都與兒時的自己有六七分相似。
霜娘將草芽帶到一邊,脫襪檢查腳心。
突然驚喜出聲,“二夫人快瞧,有胎記!”
沈星染走近一看,果然是當(dāng)年她匆匆見過一眼的月牙胎印。
她幾乎可以確定。
這,就是她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
她壓抑著心中狂喜,小心翼翼問出聲,怕嚇著眼前垂眼沉默的女孩。
“二夫人問你話呢!”陶娘子推了她一把。
草芽后背一疼,連忙醒神回話,“奴婢草芽……拜見二夫人?!?/p>
雖然草芽極力掩飾著背上的傷,可是她的細微表情都沒能逃過沈星染的眼睛。
沈星染在她眼前蹲下,握住她兩只手,輕問,“你在府里干什么活計?”
“奴婢幫著娘親在后廚砍柴,挑糞……”感覺到沈星染陡然攥緊的雙手,草芽下意識想縮回雙手,嘴里也越說越小聲。
是了,她的手干的都是臟活,二夫人定然不喜歡。
沈星染看得心如刀絞。
小小的手凍得發(fā)紅,不僅干裂粗糙,還滿是繭子……
“嘶……”不小心觸及裂口,草芽疼得縮了一下,卻咬牙不敢發(fā)出聲音。
沈星染強忍心酸又問,“你身上,還有哪里不舒服?”
她從霜娘手里接過一個厚棉袖套,不容分說套出了她,語氣鄭重,“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兒了,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告訴母親,我會為你做主?!?/p>
“我??”草芽愣愣看她。
她聽到了什么?
“當(dāng)然是你!”
“草芽,你還不快點多謝二夫人!”陶娘子忍不住提醒。
沒等草芽掐自己一把,后背的抽痛再次提醒她認清現(xiàn)實。
她不是在做夢!
整個侯府最慷慨,最通情達理的二夫人,居然要認她當(dāng)女兒???
她下意識就要屈膝跪下,“多謝……多謝二夫人!”
不管這背后有什么目的,她似乎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沈星染沒有阻止,任由她磕了個頭,笑盈盈托起袖套讓她起身,溫聲問,“你爹娘這些年,對你好不好?”
陶娘子嘿嘿一笑,“回夫人,草芽雖是撿來的,我們可都把她當(dāng)親閨女疼著?!?/p>
“哦?有個會砍柴挑糞的親閨女,陶娘子日子過得很舒服吧?”
陶娘子一噎。
沈星染眸色驟冷,意有所指看向草芽,“你也覺得,他們對你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