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曦月還想說話,蘭寂卻抬步擋住她的視線,“陰婆婆所言甚是,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今日無論如何,曲大公子都必須走一趟大牢。”
話落,不給沈曦月置喙的機會,讓人將曲清彥帶走。
看著沈曦月?lián)鷳n的神色,曲清彥心里像是吃了個定心丸,“三小姐,多謝你,不用管我的,天理昭昭,總會還我清白。”
即便他什么都不說,他也知道,曦月一定會想盡辦法救他出來。
關(guān)之禮報著手里的文書,小心翼翼地像護著命根子。
他朝著宋詡和宋玉拱手,“既然二夫人愿意捐贈所有藥材,那本官就先進宮向皇上復命去了,告辭?!?/p>
宋詡?cè)嘀栄?,一臉疲憊道,“既然父皇讓三弟傳詔,還讓關(guān)尚書與三弟同來,想必也將這差事交給你了?!?/p>
他緩緩坐回輪椅上,揉了揉腿,“為兄正好有些累,就先回去歇著了,此間事宜,有勞三弟了?!?/p>
宋玉一張臉冷如寒霜。
一旁,蘭寂對著陰婆婆道,“今日多虧婆婆調(diào)出了解藥,方才解了京都之危,說起來,我自從北疆回來,也常常腿腳發(fā)麻,發(fā)作起來甚至不能走路,可否請婆婆幫我治上一治?”
看清他眼底的調(diào)侃,面具下沈星染翻了個白眼,卻也沒揭穿他,只道,“將軍戍守邊疆勞苦功高,老身就勉為其難替你看看吧?!?/p>
蘭寂被她直白的夸贊夸得臉紅,手心帶出薄汗。
這么多年過去,可他還是像毛頭小子一樣,全然頂不住她一個隨意的眼神。
“那,今夜我在山雨別苑等著婆婆?”
陰婆婆正欲點頭,就聽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山雨別苑?能被蘭統(tǒng)領(lǐng)選作私宅的,想必是個雅致的地方。”
正是宋詡皮笑肉不笑地朝兩人而來。
蕭義面無表情將輪椅推到兩人面前,自動自發(fā)站遠了些。
這位“大皇子”的心思真是越來越難摸透了,不但對未來的大皇子妃特別上心,就連大皇子妃身邊走路都顫顫巍巍的老婆婆,也占有欲極高……
蘭寂被點名,出于禮貌隨聲應(yīng)和,“大皇子若有興趣,歡迎到別苑觀景賞玩?!?/p>
“那太好了,擇日不撞日,不如就今晚吧?”
蘭寂錯愣。
“怎么,蘭統(tǒng)領(lǐng)不方便?”
回過神,蘭寂連忙道,“方便倒是不至于,只不過,今夜我剛剛請了陰婆婆替我看診……”
“那正好。”宋詡?cè)嗔巳嘞ドw,“剛剛起得有些猛,腿的毛病又犯了,正好請婆婆替我瞧瞧?”
沈星染本欲拒絕,卻見他揉腿時臉色有些蒼白,額角還沁出薄汗,倒真像是不舒服的樣子。
腦海中浮現(xiàn)他不顧一切躍出去拽住霜娘的一幕。
若非他拖延了點時間,蘭寂也來不及做出反應(yīng)??梢哉f,今日沒有他,霜娘必死無疑。
“那就來吧?!?/p>
說起來,鐘鳴書院快開學了,可蕊初至今沒有收到入學函,莫非是宋詡前陣子病得厲害,忘了這事?
今夜正好催一催他。
這么想著,“陰婆婆”留下這一句,轉(zhuǎn)身扶著琥珀的手離開。
城樓上,蘭寂也朝著宋詡拱手,“今日,多謝大皇子出手救了霜娘。”
宋詡鳳目微瞇,臉上卻是風輕云淡,“蘭統(tǒng)領(lǐng)與她相熟?”
蘭寂笑笑搖頭,“霜娘是枝枝的乳母,從小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若她出事,枝枝怕是要哭很久。”
“枝枝?”宋詡的眼底不知不覺晦暗下來。
第二個了。
這已經(jīng)是他從第二個男人耳中聽到她的小名。
不知為何,一股難以形容的膈應(yīng)感,瞬間如鯁在喉。
“哦,就是顧二夫人,與大皇子剛剛定下婚約不久的那位?!?/p>
蘭寂的眼底倒是坦然,亦毫不掩飾對口中女子的欣賞,“大皇子別見怪,我與她從小一起長大,所以十分熟稔?!?/p>
宋詡差點笑出聲來。
好個別見怪!
嗓音卻不知不覺沉了下來,“蘭統(tǒng)領(lǐng)既然知道她就快我的妻子,就該知道,有些稱謂,不該亂喚?!?/p>
蘭寂一愣,隨即恍然輕笑,“是末將疏忽,還望大皇子恕罪。”
言語中的隨性顯而易見,這聲道歉有多少誠意,肉眼可見。
但宋詡還是斂去了眉宇間的冷色,緩聲道,“昨夜事出緊急,還得多謝蘭統(tǒng)領(lǐng)配合?!?/p>
蘭寂笑容不減,“大皇子客氣了,我也是看在枝枝……哦,顧二夫人的面子上,才會冒險信您的。”
“哦?”宋詡淡淡掃他一眼,不動聲色反將一軍,“那我就替她多謝蘭統(tǒng)領(lǐng)了?!?/p>
“……好說?!?/p>
一番試探下來,勝負未分。
看著宋詡的背影,蘭寂的笑容一點點淡了下來。
原以為這個大皇子命不久矣,就是枝枝嫁給他,也很快會恢復獨身。屆時,他還有的是機會。
可如今,宋詡的腿居然痊愈了……
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或許,宋詡的病弱,自始至終都如同陰婆婆的那身黑袍,不過是一層偽裝罷了。
要是這樣,他想娶枝枝,可就麻煩多了……
“蘭統(tǒng)領(lǐng),送毒炊餅的人,都已經(jīng)押入大牢了,知會過刑部,他們會連夜審問?!?/p>
“去,找到那個陳嬤嬤的家眷,通通抓起來!”
那些人能被寧遠侯夫人送過來,定是心腹,唯有捏住他們七寸,才能問出他想要的口供。
顧家敢對他的枝枝下手,這次,別想輕易脫身!
……
“大皇子,咱們回府嗎?”蕭義將宋詡扶上馬車,垂首問道。
“進宮,去乾明殿?!?/p>
“這時候找皇上?”蕭義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看向已經(jīng)徹底暗沉的天色,“宮門快要關(guān)了?!?/p>
“就說阿堯病了,要請?zhí)t(yī)?!彼卧偯娌桓纳畔麓昂?。
沈氏,不能繼續(xù)留在顧家了。
既然她很有可能就是當年的女子,他更沒有坐視不管的理由!
“是?!笔捔x不敢再問,可心里卻是納悶。
自從邊境受傷歸來,大皇子可還從未單獨面見過皇上……
寧靜安逸的深宮寂夜,與城樓下的喧囂判若天地。
乾明殿內(nèi),慶帝并未安寢,仍披著外袍在批閱奏章,寧貴妃隨侍在旁。
“皇上,小郡主想去鐘鳴書院想了很久,臣妾實在不忍心拒絕,已經(jīng)答應(yīng)把名額給她了,可如此一來,就沒有名額給顧芯了,可是臣妾此前又答應(yīng)了顧家……”
慶帝揉了揉眉心,“顧家那丫頭不是被偷換的嘛,她身世低微,不去鐘鳴書院也沒什么?!?/p>
“可她才華橫溢,如今更是世子認下的嫡長女,若是拿不出名額來,臣妾便成了食言之人。以后,也不知道拿什么臉面見娘家人了……”
“那愛妃有何好主意?”慶帝心里清楚得很,若沒有方案,寧貴妃不至于跟他說這么多。
寧貴妃一副還是您了解我的模樣,輕笑道,“據(jù)臣妾所知,大皇子有兩個名額,一個給了皇長孫,不是還有一個空著的嘛。”
聞言,慶帝不由蹙眉。
“這事,還得看皇后的安排……”
“皇上!”寧貴妃傾身挽住他的胳膊,柔聲道,“皇后姐姐這些年吃齋禮佛,何曾管過大皇子府里的瑣事……不就是一個名額罷了,皇上舍得妾身蒙上不守承諾的污名嗎?”
慶帝被磨得耳根都起繭子,
就在這時,云德通稟,“皇上,大皇子求見?!?/p>
寧貴妃聽見,美眸中掠過一抹精光,“看來,大皇子的身體可真是痊愈了,剛剛京畿衛(wèi)才報城樓下的民亂已經(jīng)平息,這會兒就進宮來了?!?/p>
“他深夜求見,必是有要事,你先退下吧?!?/p>
聞言,寧貴妃眼波流轉(zhuǎn),挽著慶帝胳膊的手卻沒放,“那……名額的事……”
慶帝輕嘆了聲,“此事朕去與皇后說一聲便是,皇后賢德,倒不至于跟你計較這些?!?/p>
寧貴妃隨即笑意盈盈,“多謝皇上。那臣妾就先告退了?!?/p>
宋詡踏入殿內(nèi),與寧貴妃擦肩而過,察覺她嘴角揚起的弧度,眸色微銳。
她這是……為宋玉和寧遠侯夫人善后來了?
不對。
就算陳嬤嬤已經(jīng)被押入大牢,審訊也不會這么快出結(jié)果……
“這么晚進宮來,有何要事?”慶帝的聲音讓他從思緒中抽離。
宋詡撩袍跪倒,沒有迂回,“兒臣懇請父皇恩準,將顧家寡媳沈氏,提前迎入兒臣府中?!?/p>
朱筆一頓,一滴紅墨險些污了奏疏。
慶帝抬眸,昏黃燭光下,那張斯文儒雅的臉上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隨即被更深沉的探究覆蓋,“你的傷勢,痊愈了?”
喜怒不明的語調(diào)。
這是懷疑他故意隱瞞了。
宋詡心中有數(shù),不卑不亢道,“前幾日兒臣舊疾復發(fā)昏迷數(shù)日,沈氏為我請來鬼醫(yī)陰婆婆出手,沒想到因禍得福,不但撿回一條性命,還得了一顆好藥,竟真有奇效?!?/p>
見他不似說謊,前幾日鬼醫(yī)陰婆婆親臨大皇子府的事,他倒是在貴妃那聽玉兒提過一嘴。
慶帝放下筆,身體微微后靠,脫離了燈影最亮處,半張臉陷在陰影里。
“你能恢復如常,實在是喜事一件,只是朕記得婚期定在下月初三,為何如此急切?”
“兒臣……”宋詡剛開口卻被慶帝截斷。
“允辰,從前你的那些糊涂事朕也不想提了,只是如今你年紀也不小,身為大皇子,為人兄長,該學著沉穩(wěn)些了?!?/p>
慶帝的聲音溫和,帶著長輩般的關(guān)切,卻又像浸了秋夜的涼意。
“為區(qū)區(qū)一婦人,行此孟浪之舉,難免要落人口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