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染的視線落在宋詡那張俊美的面容上,沉吟片刻,卻是沒看出哪里不一樣。
也許是她想多了?
可為何,她總覺得忽略了些什么。
正打算抬手摸一摸他的臉,突然,門外出來通稟聲。
“秦王殿下駕到——”
屋內(nèi)幾人臉上不約而同一僵。
鄒遠(yuǎn)當(dāng)即站了起來,“他來做什么,不會是想趁人之危吧?”
守在門口的蕭義仗劍負(fù)手而立,眉宇間殺意凜凜,“我看他敢!”
“弟弟看望兄長有何不妥,你們這般豈不是平白惹人非議,落不著好?”陰婆婆低啞的聲音響起,兩人似才記起了屋內(nèi)還有外人在,尷尬撓頭。
反而是宋子堯主動解釋,“婆婆不知,三叔那人就是只笑面虎,背地里不安好心!他巴不得父親出事呢!”
沈星染眼底漾過一抹柔光,“誰告訴你這些的?”
這小子平時跟個小霸王一樣,沖動又愛惹事,她不覺得這些是他自己能看明白的。
宋子堯張了張嘴,忽然眼底露出一絲戒備,“這你就別問了,說了你也不認(rèn)識?!?/p>
“小阿堯,你跟誰說話呢?”這時,宋玉如清風(fēng)和煦的聲音傳來。
“我父親正病著,你帶外人來做什么?”
宋子堯一臉戒備的模樣,沈星染才發(fā)現(xiàn),宋玉身后還跟著一個眉目端方,衣著干凈樸實的男子,瞧著年歲與宋詡相仿。
宋玉道,“我正與清彥兄喝茶,忽聞大哥病了,實在憂心不已。恰好清彥兄家里藏有上好的千年靈芝,或許對大哥的病有用,我們就趕緊給送過來了?!?/p>
沈星染行針的手微微一頓。
難道是曲清彥?
“見過皇長孫?!?/p>
那人朝著宋子堯拱手作揖,長衫素淡,文質(zhì)彬彬的模樣,“這千年靈芝延年益壽,對許多痼疾有奇效,望大皇子貴體康健?!?/p>
禮數(shù)倒是周全。
沈星染一抬眼,就撞進(jìn)宋玉那雙沉銳幽深的眸子里。
宋玉目光定住,“這位……就是傳說中的鬼醫(yī)陰婆婆?”
他身上依舊沒有什么王爺架子,舉手投足一派隨和,甚至主動朝她拱手,“久仰婆婆大名?!?/p>
鬼獠牙青銅面的老婆子頭也不抬,語氣不善,“你是什么東西?”
宋玉臉色明顯一僵,身邊的男人連忙開口,“這是秦王殿下?!?/p>
聞言,老婆子的視線卻一轉(zhuǎn),直勾勾落在說話的男人臉上。
這人細(xì)看之下,與大嫂確有幾分肖似。
如此看來,宋玉是直接從曲清彥的壽宴上過來的,只是他這身樸實無華的打扮,全然不似一個壽星公,更不似一個富裕的官宦子弟。
倒像是……
幕僚。
“你小子長得倒是俊俏。”陰婆婆沙啞的聲音帶著不懷好意的笑,陰惻惻的。
曲清彥打了個寒顫,渾身雞皮直冒,不自覺退開一步,“婆婆您真愛說笑……”
陰婆婆的聲音又恢復(fù)了淡漠,“你剛剛說的什么秦王?也是安皇后的兒子?”
宋玉鎮(zhèn)定下來,朝著曲清彥搖頭示意,笑答,“本王行三,乃寧貴妃所出。”
“哦,原來是個庶子。”
此言一出,周遭的氣壓仿佛瞬時低了幾分。
宋玉眸底凝霜,負(fù)在身后是雙手憤握成拳,青筋暴起。
此刻,宋子堯看著陰婆婆的目光已經(jīng)由敬畏變成崇拜。
曲清彥剛要說話,陰婆婆卻不以為然揮了揮手,語氣淡漠,“出去等著吧,老婆子我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不樂意叫男人目不轉(zhuǎn)睛盯著。”
宋子堯也虎著臉,不耐煩趕人。
“三叔送完東西就走吧,婆婆說了,她治病的規(guī)矩是不近生人?!?/p>
宋玉深吸了口氣,好不容易壓制住心里嗞嗞冒煙的火苗。
似沒有察覺人家語中厭惡,他溫聲道,“能請得婆婆出手,想必是顧二夫人出面的吧?實在太好了,有婆婆在,皇兄定能逢兇化吉?!?/p>
宋玉居然這都能沉得住氣沒發(fā)火,難怪能在慶帝一眾皇子中脫穎而出……
“那是當(dāng)然,還不走?”沈星染不想與他多說,免得露陷。
“既然陰婆婆有規(guī)矩,殿下,咱們還是到門外等吧?!鼻鍙┘皶r張口給他遞了個臺階。
宋玉從善如流頷首,“也好,我實在放心不下大哥?!?/p>
見兩人退到了屏風(fēng)一邊,沈星染開始收回宋詡身上的玄鐵針。
朝鄒遠(yuǎn)吩咐,“藥眼下沒有,明日我讓人給你們送來,連服三日可愈,先聲明,不保證能治好,治死了也不能來找茬?!?/p>
說著,拿出一張免責(zé)文書,“沒問題就簽字畫押吧?!?/p>
鄒遠(yuǎn)心里明白,她這意思也就是說,施針只能暫時壓制他的毒素。
只是陰婆婆說的可愈……是徹底解開相思盡嗎?那樣的話,以后他就不用擔(dān)心安皇后的意思?
可惜宋詡兩人就在不遠(yuǎn)處豎著耳朵,他們心照不宣,一個毒字都沒提。
大家都對陰婆婆這特殊的免責(zé)文書略有耳聞,鄒遠(yuǎn)抓著宋詡的手蓋了個指印,“多謝陰婆婆,待我家主子醒來,再登門道謝?!?/p>
宋玉趁著鄒遠(yuǎn)與沈星染說話,恣意的目光肆無忌憚環(huán)顧四周,最后落在宋詡柜前整齊疊放的衣物上。
玉朦說的那抹綢帕,上面的紅色到底是紅梅還是其他?
大概也只有宋詡身邊的人知道了。
可惜,自從宋詡從邊境回來殘了之后,他安插在府里的那些內(nèi)應(yīng),也都被安頓在后宅,根本沒有機(jī)會近他的身……
這么想來,宋詡就更可疑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用玉朦所說的辦法了!
彈指間,一粒蘊(yùn)著香氣的黑色藥丸飛入香爐之中。
……
離開時,沈星染佝僂的身軀目不斜視從兩人面前走過,心里卻一點點往下沉。
曲家什么時候投靠了秦王?
是曲清彥自己的意思,還是他父親的授意?
大嫂她,又知不知情?
看來,她確實有必要回府看望父親了。不過,在此之前,她需得先找個幫手打探消息。
“梅小子?!弊呓R車,她朝著帶斗笠的車夫喊了一聲。
梅歸塵抬起頭,英氣的臉上掛著陽光清朗的笑容,“誒,婆婆有何吩咐?”
“二夫人要見你家主子問點兒事,約個時間吧?!?/p>
聞言,梅歸塵悄悄朝里頭看了一眼,“主子出了趟遠(yuǎn)門,可能要兩三天后……”
沈星染早已習(xí)慣了顧謹(jǐn)年神出鬼沒,不疑有他俯身鉆進(jìn)馬車,“可以。”
回到藥行,她第一時間打發(fā)梅歸塵回去,卸下偽裝后喊了冰翠和明珠過來。
“都坐吧。”
她坐在絨毯上,嘴里還叼著個炊餅,朝兩人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
兩人最近都為了賬目的事忙得腳不沾地,忽然看見自己夫人如此,詫異不已,“夫人,咱們……不盤賬了?”
沈星染看著兩人眼底的烏青,忽然有些心疼,“今兒白岫爹給咱們送了他做的炊餅,都先過來吃一個?!?/p>
最近讓她們幾個受累了。
只是接下來怕是有場硬戰(zhàn)要打,決不能掉以輕心。
“手頭的賬都已經(jīng)查過一遍,就不要反復(fù)盤了,待會兒有新的事交給你們辦?!?/p>
……
三個人坐在一塊吃炊餅,沈星染趁機(jī)將今日在大皇子府看見曲清彥的事大致說了。
看著冰翠道,“速去傳信給京都城外的其他分行,讓他們?nèi)κ召彴讟迦?,就算加價,也要將白樺茸囤到手。等所有信件都發(fā)出去后,你們就歇兩日吧?!?/p>
接下來的,就只有等。
冰翠嘴里鼓囊囊的,有些沒回過神。
半晌才口齒不清道,“可是這白樺茸并非什么治病救命的藥,價格又貴,平時賣的也不多,若大量囤積,可能會讓咱們短時期內(nèi)銀兩周轉(zhuǎn)不靈?!?/p>
她年紀(jì)最小,可從小酷愛研究術(shù)算,在記賬方面天賦極高。
沈星染拿出一塊錦帕遞給她,道,“雖然目前還沒弄清楚他們到底想干什么,可把東西握在自己手里,才能立于不敗之地?!?/p>
“可是那批貨還沒找到,要不咱們抓一兩個人暗中審問一番?”冰翠冷哼,“我不信他們嘴皮子能比白岫姐的劍還硬?!?/p>
明珠沉吟道,“只是那么大批的藥材,有都是同一品種,要進(jìn)京都城門,肯定會被秦王的人發(fā)現(xiàn)……”
沈星染亦是斂眉,這倒是個麻煩。
“先進(jìn)貨,進(jìn)城的事我再想辦法,一定不能讓曲清彥發(fā)現(xiàn)。”
明珠頷首,對冰翠道,“你穩(wěn)著點,不要打草驚蛇,至于周轉(zhuǎn)的問題不必?fù)?dān)心,等京城這三家順心藥行盤點完畢正式交到她們手里后,咱們的新藥行也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p>
她負(fù)責(zé)張羅的新藥行已經(jīng)開始裝飾了,不日便能完工。
“到時候其他分號暫時歇業(yè)自查,等一起換名后,再同時開張即可?!?/p>
知道有了對策,冰翠臉上才漫過一抹笑意,“還是明珠姐姐厲害,我都聽你們的?!?/p>
明珠沒忽略她眼底的調(diào)侃之色,纖指戳了戳她的腦門,“就你嘴貧!”
冰翠不依,“要說嘴貧,誰能比琥珀厲害,雙手一叉腰,世子都被她指著鼻子罵?!?/p>
說著,自顧自笑起來,“待會兒可記得給琥珀帶兩個炊餅,不然她得在耳邊叨叨我一年!”
琥珀怒罵顧津元的英雄事跡早就傳遍了清風(fēng)苑,被加油添醋了好幾版四處傳揚(yáng)開了。
玉蘭苑的人一見琥珀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私底下都要喊一聲:
老虎婆。
沈星染也笑著點頭,“可別說,那天晚上,連我也給她震住了。要我看啊,她的本事,你們可都得學(xué)學(xué)?!?/p>
明珠笑彎了眉,故作正經(jīng)作了一揖,學(xué)著琥珀的模樣白眼一翻,“賤人罵誰,賤人罵你!”
手指突然指向冰翠。
猝不及防的冰翠愣了一瞬,適才反應(yīng)過來,“好啊你!”
她跳起來追著明珠打,心念似電間,又學(xué)起琥珀的招牌動作——
雙手叉腰,惡聲惡氣罵道,“竟敢招惹姑奶奶我!看我不撓死你!”
沈星染笑盈盈瞧著兩人追打玩鬧,內(nèi)室歡聲銀鈴一片。
未來就算要離開這里去到陌生的大皇子府,至少還有她們和蕊初一直陪著她。
真好。
待兩人鬧夠了,沈星染方對明珠問,“早上讓你派人打探出曲清彥,可有收獲?”
提及正事,明珠收斂了眼底的笑意,正色道,“三小姐身邊的丫頭口風(fēng)緊著,吱吱嗚嗚不肯說?!?/p>
沈星染眸色微沉,越是避諱,就越是有問題。
明珠又道,“不過奴婢又讓人打聽了這位曲公子的行蹤,發(fā)現(xiàn)他每日都會到醉云樓喝茶聽?wèi)?,與他同行之人有男有女,男的小二認(rèn)得,就是宋玉,至于女的……”
“是阿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