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帶著尖利嘯聲,射穿了那只攫住小蕊初頭發(fā)的大掌。
“啊——!!”
慘叫聲蓋過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沈蕊初也失去平衡墜入深淵!
“阿初?。 ?/p>
耳際驚馬嘶鳴,山風呼嘯,雙目緊閉的沈蕊初在失重的下墜中,突然被一股力道拽住。
沈星染在她下落的一瞬,毫不遲疑從馬上飛撲而下!
一手拽著蔓藤,一手攬住小蕊初的腰,蔓藤隨風疾速晃蕩,眼看就要撞在粗糙的巖壁上!
她用力擰轉身體,將蕊初護在懷中,后背重重撞上,頓時一聲悶哼,嘴角溢出猩紅。
蕊初感覺到自己被人死死抱住,身上是熟悉溫暖的冬梅幽香。
剛抬頭,幾滴血落在她額際,也刺痛她的心。
“娘親……”看到沈星染血色盡褪的臉,她瞬間熱淚盈眶。
為什么啊……
“別怕……”沈星染又將她攬緊了些,“這次,母親死都不會放開你……”雖然她會武,但是不精,可這并不能阻撓她救女兒。
不算堅固的蔓藤擦過巖壁,很快便有了磨損。
因為兩人下墜的力道過猛,掌心已經(jīng)勒出血跡,感覺蔓藤開始松動,沈星染心中猛地一沉。
就在她打算借著蔓藤晃動的軌跡蓄力將沈蕊初扔上去時,啪嗒一聲。
蔓藤應聲而斷——!
沒想到她們母女的親緣如此淺薄,才相認幾日,就要共赴黃泉……眼見求生無望,她下意識抱緊蕊初!
就算死,也要將最后一線生機留給她!
……
“夫人不要——!”
跟在身后的白岫眼睜睜看著沈星染跳崖,驚駭尖叫出聲。
她勒馬飛奔到崖壁,赤紅著雙目往下看,可哪里還有母女的身影。
“夫人——??!”
她凄聲哭嚎,可回應她的只有崖底呼嘯的風聲,霜寒刺骨。
“快!快下去找人??!”
隨她而來的侍從紛紛下馬,將巴迪和知客僧拿下,“白岫姐,下崖的路咱們不熟,得去找靈云寺的僧人帶路?!?/p>
白岫聞言轉過臉,含恨的目光剮在那名知客僧臉上,“我問你,蘇玉朦和皇長孫人在何處!?”
那人手臂中箭處汩汩流血,痛得渾身瑟縮,看見白岫的目光,下意識搖頭,“我……我不知道……”
白岫早已料到他不會說實話,冷哼道,“把人帶上,交給鄒內(nèi)監(jiān)親自審問!”
“白岫姐,梅侍衛(wèi)也在這?!庇腥税l(fā)現(xiàn)了昏迷的梅歸塵。
白岫英眉低垂,漠然掃了他一眼,“帶上?!?/p>
如今的她,對大房的人擠不出半分同情!
白岫領著人繞后山來到靈云寺正殿時,宋詡的馬車已經(jīng)停在外頭。
她白著臉跑進殿內(nèi),一眼就見到了傳言中的妄心大師。
他身著杏黃色袈裟,身形清瘦,眉須皆白,如崖邊孤松,即便身邊圍滿僧眾,渾身上下依然透著一股超脫物外的淡然。
“妄心住持……”
剛開口,她的目光就被跪在一旁誦經(jīng)禮佛的蘇玉朦攫住了。
“蘇玉朦!你還有臉在這跪著!”
她一聲大喝,卻遭到妄心身側一名灰衣僧人的怒叱。
“佛門清凈之地,豈容爾等喧嘩,把她給我轟出去!”
“慢著!”白霜娘領著人從另一邊匆忙而來,身后還有蕭義推著“宋詡”緩步而來。
見向來冷靜的白岫這般模樣,霜娘心底涌起不詳?shù)念A感,“岫兒,出什么事了?。俊?/p>
白岫眸底恨意滔天,見到霜娘,再也繃不住,含著淚哭道,“娘!夫人為救二小姐墮崖了,兩人生死未卜!”
她的話似平地驚雷,炸得霜娘耳際嗡嗡作響。
險些站立不穩(wěn),扶著白岫的手劇烈顫抖起來,“為何……為何會這樣……誰?是誰害的!”
“人犯我已經(jīng)抓到,就是他們靈云寺的僧人?!卑揍峨p眸發(fā)紅,大喝,“把人帶上來!”
知客僧被侍衛(wèi)押上來的時候,在場的僧人面面相覷,最后,住持妄心緩聲開口,“阿彌陀佛。此人,并非我靈云寺中人。”
那名攔住白岫的灰衣僧人揚起下巴,“住持說得沒錯,我們靈云寺有一個規(guī)矩,在此出家的僧人頭頂皆要留下戒疤。請施主仔細看他的頭上,并無任何印記?!?/p>
“可見,他是假冒的!”
白岫頓時氣結。
“我家夫人乃忠勇伯夫人,沈家嫡長女,人在你們靈云寺后山落崖,兇手穿著你們靈云寺的僧袍,你們還想推得一干二凈不成?”
她指著蘇玉朦怒罵,“你把二小姐和皇長孫帶到此處,如今人出事了,你也別想有好果子吃!”
聞言,蘇玉朦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白岫,弟妹和蕊初落崖,我也心里難過,可你說是我將人帶出來的,這可真是冤枉我了!”
她一臉無辜站起身,“我每次來靈云寺聽妄心大師誦經(jīng),隨行的都只有龐嬤嬤和車夫,若是不信,你們可以問問這位無音大師,自我進寺,就是他親自引路的。”
“你還在砌詞狡辯!我們明明——”
“岫兒!不得無禮!”
霜娘從悲慟中回過神來,蘇玉朦這分明是在拖延時間!
這里是靈云寺的地盤,她們要下崖搜人,少不得要這幫熟路的和尚幫忙。
此時此刻,根本不是與他們起爭執(zhí)的時候!
她當即轉身朝著一言不發(fā)的“宋詡”一跪,“求大皇子殿下和住持大發(fā)慈悲,派人下崖搜人吧!”
“宋詡”聞言輕咳一聲,緩緩頷首。
身后,蕭義立刻凜聲朝著妄心道,“失蹤的還有我家小殿下,還請大師命人領路,我們要下崖搜救!”
聽聞皇長孫也失蹤了,妄心握著犍槌的手緊了緊,不動聲色看了蘇玉朦一眼,“無音,調(diào)集寺內(nèi)僧眾,助大皇子下崖搜人?!?/p>
灰衣僧人恭聲應下,“是,住持?!?/p>
……
她……還活著?
不知過去多久,沈星染只覺舌下清涼,滿嘴的薄荷清香似乎驅散了鼻尖腥濃的血味,眼皮似有千斤重。
費力抬起,朦朧的視界里,她看到了一片嶙峋荒蕪的景象。
她用力甩了甩昏沉的腦袋。還記得她們疾速下墜時,有一道白影掠過救了她們。
那人就如謫仙般腳踩著崖壁上凸起的樹枝和石塊,飄然而來,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提起小蕊初的后衣領。
她想回頭看看誰救了她們,可是后背的劇痛讓她昏了過去。
如今,那人就坐在她背后,灼燙的雙掌貼在她后背,體內(nèi)似有源源不斷的暖意涌來。
他竟然,用內(nèi)力為她療傷?
對面不遠處的石塊上,小蕊初就躺在那兒,睡得很沉。
“阿初……”
沈星染掙扎想去查看小蕊初的脈搏和身上。
她年紀還小,萬一傷著筋骨……
“傷成這樣還亂動,不要命了?”
男人的聲音低沉,尾音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嘶啞。
沈星染轉過臉,瞬間被他的面容攝了心神,渾身血液幾乎凝固。
他相貌俊美,輪廓清朗,鼻梁高挺如同雕刻般。最重要的,是他長得跟顧津元一模一樣。
可她卻很清楚,這不是顧津元!
顧津元的眉眼是溫潤的江南煙雨,而眼前這人,眉峰如刀,眼神銳利如鷹顧狼視,帶著沙場淬煉出的凜冽殺氣。
不說話時,氣質矜貴清冷,如山澗冰雪,高不可攀。
“你是顧謹年……顧大將軍?”
她能想到的,唯有那位傳說中戰(zhàn)功赫赫,卻早已“馬革裹尸”的大哥。
顧謹年沒死!
沈星染心里瞬間驚喜萬分。
顧謹年這個人,就是顧津元欺君罔上最好的證據(jù)!
只要能留住他,等合適的時候推出來,誰都保不住顧家!
只是,他會愿意幫她嗎?
顧謹年并未否認,只是沉默地收斂內(nèi)力,抵在她后背的手掌卻并未立刻移開,隔著衣料,傳來灼人的溫度。
沈星染穩(wěn)住身形,立刻想要退開,可他們所坐的石塊窄小,周圍皆是嶙峋怪石。
摔下去,免不了又要受傷。
見他沒有否認身份,她轉過臉,直面他的目光,美眸中驚疑交加,“大將軍為何寧愿‘戰(zhàn)死’,也不肯現(xiàn)身,揭穿他們的惡行?”
陪他浴血沙場的梅家兄弟死的死傷的傷,用命換來的軍功又被人頂替,若他沒死,怎么可能不報仇?
是因為顧念自己的血脈至親?可一個名震天下的將軍,不該如此懦弱才對。
“看來,弟妹知道的還挺多?!鳖欀斈曷勓?,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似嘲弄,又似別有深意。
他身體前傾,高大的身影帶來強烈的壓迫感,指尖狀似無意地拂過她散落鬢邊的一縷濕發(fā),眼神卻銳利如刀,緊鎖她每一個細微表情。
“弟妹如此為我不平,是心疼為兄……還是擔心,某些秘密,會隨著我的‘死而復生’,一同被翻出來?”
顧津元要是突然活了。
她想要跳離顧家這個火坑可就沒那么容易了,一旦頂替軍功的事被揭穿,身為顧津元夫人的她,即便再無辜,也會被牽連。
反倒是蘇玉朦,一句不知情,就能推得一干二凈,旁人反而還會同情她!
什么秘密?
沈星染心頭一跳,不禁想起新婚夜的那場宿醉,再著近在咫尺的臉龐,臉頰不爭氣地發(fā)燙。
在她記憶中,顧謹年是個克己復禮,清心寡欲之人,若不然,也不至于讓蘇玉朦守了這么多年的活寡。
她實在無法將他與那夜失控的男人聯(lián)系在一起。
所以他是在試探?
慢慢鎮(zhèn)定下來,沈星染不退反進,仰頭迎上他審視的目光。
反客為主,指尖若有似無劃過他為救人被樹枝勾破的裂口,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惋惜與贊賞。
“我只是為大將軍不值。若您仍在,邊境防線,何至于如今日般頻頻告急?”
她指尖的溫度透過里衣,讓顧謹年浮起一陣戰(zhàn)栗。
他眸色一黯,猛地擒住她纖細的手腕,力道不重,卻足以讓她無法掙脫。
兩人距離極近,呼吸可聞,氣氛陡然的曖昧下,是洶涌的暗流與博弈。
“值或不值,豈是表面軍功所能衡量?”
他目光掠過她強作鎮(zhèn)定的眉眼,最終停在她微顫的唇上,低語如魅,“倒是弟妹你,似乎比我想象的……知道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