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懸??罩?,風(fēng)開始靜止不動,望眼之所及,都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晦澀難明之感。
似由生機(jī)勃勃,轉(zhuǎn)化作一幅斑駁褪色壁畫。
“聽燭!”
在一道道古老難以言喻目光壓迫之下,李十五艱難轉(zhuǎn)身,朝著卦宗所在望去。
卦山之巔。
這里同樣在緩緩?fù)噬?,就連聽燭的一身雪白卦衣,也漸漸化作一種紙質(zhì)蒼白,只是速度比起大爻其它地方來要慢上許多。
此時。
殿外風(fēng)雨如晦,殿中燭火長明。
一盞盞燭火搖曳之中,一襲卦衣無風(fēng)自揚。
聽燭垂眸,手持一只朱砂繪筆,不斷在身前一張懸浮在空中的卦圖上勾畫著。
圖上線條并不繁復(fù),只是以寥寥數(shù)筆,勾畫出一只巨大的,空洞的,冰冷的,又充滿神性的眼睛。
這只眼睛深處,似有星河流轉(zhuǎn),又似蘊藏著萬古長夜。
終于,聽燭收筆。
他道:“你之所以來此,是讓這一處未孽之地結(jié)出一只‘好果’,偏偏如今,卻結(jié)成了一只‘惡果’?!?/p>
“既然如此,我就幫你,演化出一個好的果!”
“轟……隆~~~~~~”
殿外一道雷聲炸響,只是聲音被拉得很長,像是放緩的慢動作一般,足足響了十?dāng)?shù)息,才是漸漸停歇下去。
聽燭身上,密密麻麻古老金色字體開始浮現(xiàn),是一道又一道不同的八字。
在他心念驅(qū)使之下,這些八字如同一只只金色螢火,飄飄揚揚朝著大爻三十州各地落去。
卦宗大殿之中。
聽燭身影卻是在由實變淡,在燭火搖晃中逐漸透明,如同被水稀釋的墨跡一般。
他低聲道:“大爻成了這般,已經(jīng)無可挽回,好似一幅殘破的畫兒?!?/p>
“既然如此,我?guī)湍阒匦庐嬌弦环采w上去,將原來的畫兒遮蓋住就是。”
聽燭說罷。
將身前那張卦圖朝著殿外丟了出去,圖上那只空洞巨眼瞬間亮起,接著從圖上跳了出來,迎風(fēng)就漲,直至將整個天空覆蓋。
此刻。
這只巨眼高懸天穹,似萬物之運行軌跡,都在這只眼睛中清晰倒映而出,這不像是一只眼,而像是……天!
只是聽燭身影,愈發(fā)黯淡了。
就連滿殿那一盞盞燭火,也開始微弱下去,似時刻都會熄滅。
他道:“每一個八字,都代表一種命格,代表一種可能,既然如此,我便以自身所修之全部八字,演化大爻萬民?!?/p>
話音落下。
就見大爻那一座座空蕩城池,其中聽燭落下的一道道金色八字,紛紛搖身一變,化作一個個鮮活的人影。
他們有凡人,有修士,有販夫走卒,亦有商賈貴胄……
唯一相同的是,他們個個精氣神飽滿,氣血旺盛,哪怕是百歲老太,都是健步如飛,滿口白牙嚼著梆硬鍋盔,一口一個嘎嘣脆。
大殿之中。
燭火搖曳欲熄,聽燭身影漸如薄霧。
他輕聲低語:“那只眼睛,代表‘天’?!?/p>
“我那些八字,代表‘人’?!?/p>
“如今天意高懸,俯瞰眾生軌跡;人命如螢,各自有光,各自有路?!?/p>
“那么我所作這幅畫兒,也算是成了。”
與此同時。
李十五看到,自已身前這十座腿山,在聽燭那種卦修之力下,竟是一寸寸被遮掩,被覆蓋。
甚至天穹之中那億萬懸尸,也同樣被遮掩起來,再不可見。
同時在他耳邊,年輕之聲再次清晰響起,帶著珍重之意:“今日我聽燭,以命為筆,以八字為墨,重畫這大爻,替你遮掩?!?/p>
“還有一事,你需記好。”
“那便是出去之后,想法設(shè)法逃吧?!?/p>
“畢竟假畫始終是假畫,終有戳破那一日,故此,還是早日做打算為妙!”
聽著耳畔話語聲回蕩,李十五渾身輕顫,咬牙獰聲準(zhǔn)備說些什么。
卻聽見,又是一聲響起。
“刁民聽燭在此,今日命隕,勿念!”
卦宗大殿,一盞盞燭火驟然熄滅,聽燭身影隨之徹底化作虛無,再不可見。
“呵!”
李十五譏笑一聲,不知是笑自已,還是在笑聽燭,接著道了一句:“無人生還,如此一來,倒是真的一語成讖了??!”
在他身后,老道一張老臉皺成一坨,哭喪著臉:“完了啊,又被你這不孝徒躲過一劫,為師種仙觀啥時候有著落啊!”
不知為何,老道又是回想起不可思之地時。
李十五一個勁兒想將種仙觀讓給他,偏偏他拒絕地那叫一個狠,拒絕地那叫一個干凈利落。
一時間,老道不由潸然淚下,一副凄凄慘慘戚戚模樣。
也是這時。
那一道道古老目光,終于是穿透大爻那層不可見屏障,直直刺了進(jìn)來。
這些目光自大爻三十六州掃視而過,接著不約而同落在李十五身上。
一道聲音響起:“你手持一柄染血柴刀,是在作何?”
而后就看到,李十五舉起柴刀,“噗嗤”一聲直直刺進(jìn)自已心窩子之中。
不知是他自已主動的,還是背刺狗反噬導(dǎo)致這般。
接著,這處未孽之地以一種難以想象速度,開始猛地坍縮,合攏,凝聚……
突然間,李十五仿佛腳下失去支撐一般,不受控制地朝下墜落而去。
……
人山。
一處金碧輝煌大殿之中。
約莫百十尊模糊身影屹立在此,他們軀體之上皆散出一種金色光暈,讓人難以望清。
其中一人手掌之上,有一張白紙輕飄飄懸著,正是李十五之前所待過的那一處未孽之地。
“人山第一善李十五,見過各位大人!”
李十五獨立大殿中央,脊梁壓得很低,對著那一道道身影不斷行禮,態(tài)度之恭敬卑微,宛若螻蟻朝見天闕。
一道渾厚聲響起:“就是他通過殺自已手底下兵的法子,得了‘戰(zhàn)妖九升’名頭吧?!?/p>
“此法雖不恥,倒是有用?!?/p>
“如今看來,選他當(dāng)那扛鼎之人,進(jìn)入這一片還未‘結(jié)果’的未孽之地,當(dāng)真是下得一步妙棋??!”
另一道聲音響起,卻是帶著質(zhì)問:“李十五,一共有三百零三人進(jìn)入未孽之地,就只有你活下來了?”
李十五硬著頭皮,點頭道:“是!”
“那些道友,他們?yōu)榱酥乙槐壑?,甘愿舍身殉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