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沖刷地面,嘩啦作響。
李十五盯著腳下那一條石梯,低語道:“此番舊地重臨,竟又稱我為國師!”
他目光轉(zhuǎn)寒:“莫非這‘國師’兩字,也是在害我?”
李十五眼神迷離,一步落入石梯之上。
只留口中輕語,裹在雨幕之中久久不曾散去:“世上能稱國師者,多為下者勞累,為上者忌憚,為智者所妒,為愚者所不解?!?/p>
“卻是無一,能善終者?!?/p>
“就如這,卦宗聽燭……”
卦山之巔。
卦宗連綿不斷宮闕樓閣,在疾風(fēng)驟雨中顯得有些模糊,似籠上了一層白紗。
除此之外,就是那密密麻麻宛若血肉轉(zhuǎn)盤的詭異聲響,以及宛若瘋子般,口中狂笑不止,互相追逐,撕咬的一個(gè)個(gè)八卦頭們。
卦宗山門外。
李十五駐足于此,盯著那只被臂粗鐵鎖束縛住的石妖,神色漠然道:“你既稱我為國師,是哪一國的國師???”
石妖體型宛若小山,被嚇得渾身顫抖,石屑簌簌而落,卻張口就是:“國個(gè)蛋,你是人嗎,還想當(dāng)國師?”
李十五點(diǎn)頭:“懸梁……祟!”
接著跨過卦宗山門那高大門廊,一步步朝著深處而去。
一路之所見,倒是和曾經(jīng)并無多少差別,看不到什么正常人,除了那些發(fā)瘋的八卦頭們。
宮闕深處,燈火通明。
聽燭坐在大殿中央的蒲團(tuán)上,面前攤著一卷泛黃的卦圖,他抬起頭,見李十五踏入殿門,一步步朝自已而來。
“你來了。”
說罷,又是低頭默默注視著身前卦圖,好似旁若無人般隨意。
李十五靠近后,取出個(gè)白骨小凳坐了下來,張口就是:“你這是,又在琢磨怎么害我?”
聽燭動作一僵,眼神尤為古怪道:“你當(dāng)真魔怔了是吧,哪有那么多人閑得無聊終日琢磨害你?”
李十五語氣篤定:“若他們不害我,那普通凡人為何要每日食三餐?惡修又為何孜孜不倦修行?他們之所以活著,之所以修行,不就為了更好的害我?”
“你!”,聽燭手指著,一時(shí)間竟然尤為憋悶,眼神宛若在看什么未開智的頑石一般。
殿外風(fēng)雨聲漸急,殿內(nèi)燈火搖曳,白骨小凳發(fā)出細(xì)微的咯吱聲,李十五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弧度:“事間林林總總,總歸逃不過‘刁民’二字,若是再多兩個(gè),那便是‘害我’,刁民害我!’
聽燭低頭,已不想接話下去。
而李十五也是語氣漸漸沉起,只聽他道:“之前被我們虐殺的那個(gè)小妮子,有問題,有大問題?!?/p>
聽燭:“嗯,猜到了。”
“我當(dāng)時(shí)就猜想,那女娃根本不是祟,而是一個(gè)真正的人,是一個(gè)不被我們所能想象,所能理解的人?!?/p>
他語氣一頓:“或許在她眼中,自已無助弱小可憐,就如街頭小乞兒遇見兩個(gè)富貴公子,于是眼巴巴跟了上去,想討上一口吃的?!?/p>
“可我倆宛若病態(tài)殺人魔一般,將她給一次次分尸,虐殺,掏心掏肺,熬油點(diǎn)燈?!?/p>
“在她視角之中,其中恐怖程度簡直無法想象?!?/p>
李十五面無表情道:“那種感覺,控制不住的?!?/p>
“只是后來,我給她講鬼故事,且故事成了真?!?/p>
殿中,一時(shí)間沉默異常。
聽燭突然開口:“還記得你提到的那張烏鴉嘴?”
“玄鳥落梁,朝向?yàn)槟?,是旺你之相。?/p>
“這手筆,一定是出自一位卦修,絕對。”
李十五心中一念,種仙觀顯化而出,將兩者籠罩,他指著橫梁道:“就是這只,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能聽到吧,口里一只鬼叫個(gè)不停,李某都想給它丟茅坑里與糞為伴?!?/p>
聽燭不斷打量周遭,接著抬頭道:“能取下來嗎?”
李十五搖頭:“不能!”
“而且我先前已試過殺它了,懸梁人之術(shù)不頂用?!?/p>
聽燭若有所思:“顯化于虛實(shí)之間,莫非這烏鴉嘴,來源于一名假修,我推測錯(cuò)了?”
他盯著掌上卦圖,又朝著殿外望去,似能隔著重重距離,窺見那雨幕中宛若垂天之云的連綿尸害。
喃聲道:“唉,怎就成這般局面了呢?”
李十五同樣望去:“不知道,只是曾經(jīng)有個(gè)賽半仙,替我算了一卦,說‘命’要?dú)⑽?!?/p>
聽燭不由側(cè)目,猶豫半響,終是緩緩道了一句:“你應(yīng)該見過另一個(gè)我吧,能否……講講?”
“轟?。 ?/p>
殿外一道雷霆炸響,雷光映襯著李十五面龐忽明忽暗,他盯著眼前一襲卦衣如雪身影,吐出一字:“可!”
半晌之后。
李十五起身一步步踏入殿外,眼中滿是兇神惡煞之色。
殿中燭火長明,聽燭盤坐中央,神色晦澀。
口中低喃:“未孽,未孽之地……”
天地間黑沉沉一片,雨似如瀑,仿佛要將一切淹沒。
“落陽為何不見?”,李十五神態(tài)猙獰。
終于,他于棠城之外山野中,尋到一處小墳。
墳堆尤為潦草,旁邊有一根木樁,上銘刻寥寥幾句:縱火教開天失敗,落某宛若夢中驚醒。
字跡戛然而斷,而后便是最下方寥寥八字:一切怪我,自絕于此。
李十五默默看著,又道了一句:“死?你有本事活下去那才叫骨氣,真****!”
他本欲轉(zhuǎn)身,卻是想了想后,開始刨墳。
而后分尸六塊,異地而埋,共立墳堆七處,多了一個(gè)空墳是他看在相識一場份上,特意賞落陽的。
且他是打心眼里,真覺得這樣好。
“妖歌呢?”
李十五眉心蹙成一團(tuán):“這個(gè)我可智,究竟跑哪里去了?”
忽然,他背后響起一道男聲,尤為動容道:“善蓮,你將整個(gè)大爻之人吊死,是覺得他們活得太苦,好讓他們早日解脫嗎,你之善,滿了,真的滿了啊?!?/p>
“妖某怕是終其一生,也難以望其項(xiàng)背啊?!?/p>
紙道人和著妖歌,自雨幕中緩緩而來。
李十五道:“我說怎么尋不到他,是你這紙人刁民,想了什么法子庇護(hù)于他吧!”
紙道人一雙細(xì)長紙眼彎著,輕笑道:“我覺得自已似乎某個(gè)時(shí)候,見過這小子,偏偏又想不起來,所以就給他抓了?!?/p>
“只是這妖歌最近以來,每日都是念誦你之善名,說你真的善,是大爻第一真善,一副推崇備至模樣?!?/p>
紙道人無力扶額,又望了眼那遮天蓋日般億萬懸尸:“嗯,你是真的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