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得仿佛能沁出水。
就連棠城那萬家燈火,都是黯了下去,變得有些光暈?zāi):?,像是浸濕的宣紙上暈開的墨痕,一點點洇散在沉沉夜色之中。
“那……那又是什么?”,棠城一處檐下,某道君驚呼之聲響起,語氣之中罕見帶起一種膽顫之意。
“李十五,這是招鬼了?”,黃時雨神色同樣繃起,似見到什么難以置信之事。
她隔著重重阻礙望去,只見星官府邸門前,那片青磚鋪就的平整地面上,李十五腳宛若生根一般,挪動不了分毫。
而在他面前,一張四方賭桌赫然立著,通體呈血紅之色,桌面仿佛由人皮繃制而成,甚至能清晰看到上面的肌膚紋理。
“邪門,真他娘的邪門,邪門透頂了……”
李十五眸光沉寂,就這么口中罵罵咧咧不斷。
在他身上,血色狗影張嘴吐舌笑得歡實。
橫梁頂上,烏鴉嘴啼鳴不斷,叫聲尖銳刺耳。
“道君,恐防不料?。 ?,黃時雨輕語一聲,又低頭盯著手中那一桿生非筆,“李十五撞見那鬼,莫非比我這手中筆更邪?”
“時雨,無事的,有本道君在,定能保你無恙!”,某道君信誓旦旦,“我亦是胎動八聲見母神,手持紙人羿天術(shù),點香術(shù),不遜色……”
“道君,住嘴!”
黃時雨言簡意賅,飛身而起。
頃刻之間,便是出現(xiàn)在李十五身后。
“黃姑娘,你可愿上這賭桌,來賭上幾局?”
李十五和顏悅色,滿是實誠之笑,又道:“這賭局好啊,所謂小賭養(yǎng)家糊口,大賭逆天改命,我看你今日靈光沖天,必與這賭局有緣啊?!?/p>
黃時雨搖頭:“小女子,不善賭技,故,不賭?!?/p>
李十五面色黑沉下來:“所以,你來作何?”
黃時雨掩唇輕笑一聲:“我只是覺得,或許這口洞中,可能更會令小女子心安一些,畢竟爻帝爻后,日月星三官,甚至兩大國師同在其中?!?/p>
說罷,一步落入李十五身后那一口黑洞之中。
望著這一幕,李十五拳頭緊握,泛白骨節(jié)清晰可見。
他也想進去這口洞中,偏偏這口洞如同種仙觀一樣,會隨著他的移動而移動,永遠距離他五丈之遠。
天地間,不知何時落起了小雨。
細雨無聲,卻是隱約聽到有腳步聲由遠及近。
不,不是腳步聲,更像是祭祀用的濕噠噠的紙扎人,拖在青石板上那種黏膩聲響。
李十五側(cè)身望去。
只見雨幕深處,一隊紙人緩緩行來。
它們身形僵硬,面容模糊,慘白的紙上暈著朱砂畫就的五官,被雨水打濕后,顏色洇散,如同淌血。
每走一步,青石板上便留下一道濕漉漉的紙痕,仿佛皮肉剝離。
只聽它們同時開口,聲音僵硬又重疊,詭異又刺耳:“第一局,殺親殺友局!”
“呵呵,你們也出現(xiàn)了??!”,李十五譏笑一聲。
他為了嚇?biāo)滥桥蓿幜艘粋€關(guān)于賭局的恐怖故事,為了使得其更嚇人,更有恐怖氛圍一些,于是又杜撰了這么一些個紙扎人。
不是類似紙道人那種風(fēng)華絕代,讓男的自慚形穢,女的挪不開眼。
就是靈堂中那種紙扎人,看上去陰氣森森,讓人起雞皮疙瘩。
也是這時,李十五身后又一道老聲響起。
生著悶氣般道:“徒兒,你什么時候進了一處新窯子,都不知道和為師這個老嫖客招呼一聲?!?/p>
老道清了清嗓,一對渾濁老眼到處亂瞟:“徒兒莫慌,讓為師來給你掌掌眼。”
“不好!”,他嫌棄搖頭,“這窯子里的姑娘不夠風(fēng)騷,不夠滋味兒,曾經(jīng)那些窯子的姑娘們,都是撅著大腚,穿著抹胸露出白花花胸脯,拼命往為師眼前湊,想讓為師伸手薅上一把?!?/p>
老道似意有所指:“徒兒信我,為師不說謊,曾經(jīng)那些大姑娘真是這樣,生怕為師看不見她們似的,一個個搔首弄姿……”
他篤定一聲:“所以為師斷定,這里依舊是處假窯子,姑娘們也都是些假姑娘,不好玩兒!”
然而,李十五卻是眼中血絲密布。
神色猙獰道:“老東西,滾??!”
“早不出來,晚不出來,你偏偏要這時候出來?”
老道神色一囧:“徒兒,為師這次睡得夠久了,真不困啊,而且,為什么不是你走?”
他不停抹著淚,一副受委屈模樣:“為師一直覺得,是你這八字沒有的野娃在害為師,不僅將種仙觀搶了,時常訓(xùn)斥為師像訓(xùn)兒一般……”
人皮賭桌之上,出現(xiàn)一個白骨錢。
圓形方孔,一面銘刻‘皆是刁民’四字,一面銘刻‘都在害我’四字。
忽地,白骨錢自行從桌面彈起,接著不斷旋轉(zhuǎn)朝下而落。
紙扎人們重疊開口:“我們選,皆是刁民!”
李十五嘴唇顫抖,明明不想開口,卻是依舊說了出來:“都在害我!”
三息之后,白骨錢平穩(wěn)落在桌上。
‘都在害我’四字,正面朝上。
瞬間,數(shù)十個紙扎人樂得開懷大笑,伸手不斷搖擺,在雨中做著各種滑稽且扭曲動作,口中一聲聲念道:“真好,真好,是你贏了……”
它們那被朱砂描畫出的五官,在雨水淋濕之中愈發(fā)的融化,宛若血淚一般從慘白紙臉上不斷滑下,說不出的瘆人。
也是這一刻。
人皮賭桌上一條條血色絲線憑空顯化,它們宛若有生命一般,朝著虛空之中張牙舞爪般延伸而去,似乎……是去抓人去了。
“這是……”,方堂一怔,望著將自已捆綁出來的血線,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是被拖入夜色之中。
菊樂鎮(zhèn)中,季墨正在和自已十三個媳婦花前月下,好一副快樂模樣,卻是同樣被拖走。
還有無臉男,他化作一個青樓小廝,正站在姑娘閨房之外,聽著姑娘們吩咐,偏偏一個恍神功夫,祟已不在。
棠城之中,雨勢愈發(fā)大了起來。
已從綿綿細雨,化作淅瀝瀝小雨。
星官府邸前,李十五任由雨點將發(fā)絲打濕。
“這……這里是……”,賈咚西滿臉苦色,“救……救命啊,綁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