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仙觀中,一盞油燈長燃。
棺老爺時不時“呱”上一嗓子,聽上去有氣無力,一股子死蛤蟆味兒。
李十五雙手托腮,眉頭緊縮,盯著忽明忽暗油燈出神,任由影子在斑駁墻壁上搖曳。
突然,他抬頭盯著聽燭。
聲線有些冷:“老子在這兒待的好好兒的,偏偏你一來就出事,一定是你故意將那妮子引過來害我?!?/p>
聽燭目不斜視,只是沉聲道:“不對勁兒!”
“你李十五如此殘暴,將那妮子用棺老爺砸成肉泥,再開膛破肚,這很合情合理,雖我與你相識不久,但也曉得這事你做起來毫不違和?!?/p>
他低下頭,盯著在火光中僅剩一縷衣角的道袍,又道:“可我聽燭,何時也變得這般殘暴了?”
“不是心有憐憫,而是以我性子,覺得將這女娃一下接一下砸死,有些太過繁瑣且麻煩了?!?/p>
“有這功夫,我可能已經(jīng)多殺幾十個與我八字不合之人,先前做法一點也不夠‘效率’……”
在他身前,那張八卦盤裹著濃濃腥臭,仿佛從鮮血之中浸過一般。
而整個種仙觀中,彌漫著一種尸體被焚燒過后的味兒,李十五用鼻子猛嗅幾口,覺得這味兒真挺熟悉,正兒八經(jīng)燒烤人肉味兒,焦臭之中帶著一種糊香。
“落陽剛才殺的那女娃,可能真不是祟,而是個人?!?,李十五語氣陡然加重,眼神愈發(fā)深邃。
聽燭點頭:“可惜,許印一把火將她給焚了,一滴血也沒留下來,有些不好追查這女娃跟腳了……”
聽燭話音未落,棺老者“呱”的一聲暴起,叫聲嘶啞尖銳,仿佛被什么東西遏制住了喉嚨,同時油燈火苗猛地一縮,帶起種仙觀中光線霎時暗下去一半。
“哥哥,我怕,真的好怕……”
那種稚嫩且空洞的聲音,再次毫無征兆的飄進兩者耳膜,近得仿佛貼在自已后頸之上低語。
李十五猛地抬頭,只見一只小小人兒,正躲在觀門外,露出個小腦袋眼巴巴瞅著他們,且依舊是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破爛布衣。
他愣聲一句:“他娘的,真見鬼了?”
此刻。
種仙觀中腥臭和著焦香并未散去,偏偏這詭異女娃居然再次出現(xiàn)。
女娃可憐兮兮道:“我怕鬼,怕鬼。”
“那……那位許印哥哥,就是被鬼吃了……”
李十五瞳孔匯聚成針:“什么,許印又沒了,又被吃了?”
幾息之后。
他與聽燭對視一眼,兩者皆變作滿臉和氣,渾然不復(fù)之前變態(tài)屠夫般兇殘。
李十五清了清嗓,溫和笑道:“小妮子,你且說說那許印怎么被鬼吃了的???”
女娃身子一顫,上下唇不停打著哆嗦。
接著顫顫巍巍道:“夜……夜里冷,許印哥哥抱著我說這樣能暖和一點,還讓我別怕,他會掌心搓雷。”
“接著,他講起自已只有兩三歲時候,他爹胯下生了一堆膿瘡,怎么也治好不,疼得夜里翻來覆去睡不著覺?!?/p>
“于是,他爹爹就找到一個專治疑難雜癥的大仙,還給了人家一錠銀子,一錠可以買半屋子大米的銀子?!?/p>
女娃講得很慢,聲音像風(fēng)中柳絮一般輕不可聞,且她一雙眸子中恐懼愈發(fā)重了起來,讓她小小身子忍不住蜷縮成一團。
她繼續(xù)道:“那……那位大仙對他爹爹講:你這胯下生了膿瘡,不是你的問題,是你媳婦兒身上有‘霉氣’,你夜里總騎著她做那碼子事,就把‘霉氣’沾到你胯下了,所以就導(dǎo)致胯下生瘡。”
“因此,你媳婦才是你得這怪病的根源,這源頭不根治,你吃任何藥都是無用的,也幸虧你找上了我?!?/p>
李十五盯著女娃:“小妮子,然后呢?”
女娃身子打了個抖:“那……那位大仙講,要想根治‘霉氣’,第一個方法,就是跟曬棉被一樣放在太陽底下暴曬?!?/p>
“可是許印哥哥他娘‘霉氣’太深了,這法子根本不頂用,所以得用第二個方法,就是用個大蒸籠,將她娘放進去蒸一下,小火蒸半個時辰就好,用以祛霉?!?/p>
女娃滿目驚恐,如只被踩住尾巴的小貓一般,聲音細且?guī)е饨?,她接著?“許印哥哥他爹信了,不顧他娘反對,強行將其給雙手雙腳反綁起來?!?/p>
“接著,把他娘丟進一個竹子編織的大蒸籠中,這個蒸籠,還是他爹他娘成親時候,辦席做大鍋菜用的?!?/p>
“蒸籠下架起火,他爹就在一旁看著?!?/p>
此時,女娃已是被嚇得帶起明顯哭腔,只聽她顫音道:“許印哥哥講,那日天下大雪,風(fēng)吹在臉上像刀子刮過似的,他爹守在火爐旁都冷得打顫”
“于是去后街打了二斤燒刀子,一邊烤著火,一邊喝上一小口?!?/p>
“然……然后他爹就醉過去了?!?/p>
“等再醒來時已是夜里,他爹稀里糊涂睜開眼,本來是想回屋去睡,可一進屋見床上沒他娘,這才記起自已干了啥事,發(fā)瘋似的跑到院子里,將大蒸籠猛地掀開?!?/p>
小女娃死死捂住自已嘴,一滴滴淚從眼角滑下:“可許印哥哥他娘,已經(jīng)被蒸熟了,肉都脫了骨,就那么黏糊糊地貼在竹屜上……”
此時,已來到了后半夜。
是每日夜里陰氣最重,也是最漆黑的時候。
李十五目中情緒不顯:“嗯,然后呢?”
女娃道:“許印哥哥講,他爹看到這一幕時,整個人就突然瘋咯,口中大笑著說些胡話,說是他娘身上有‘霉氣’,才害他胯下生膿瘡,一切都怪他娘。”
“然后就從蒸籠里抓上一把爛肉,胡亂往嘴里塞去,說是解毒……”
李十五沒啥感覺,卻是聽燭莫名一陣胃里翻涌。
女娃大哭著,哭音在這寂靜夜里,顯得既空洞又有些刺耳。
“兩位哥哥,我真沒說謊。”
“這些話都是許印哥哥抱著我時,一句一句講給我聽的,我記得可清楚了,一句都沒有錯?!?/p>
李十五點了點頭,語氣愈發(fā)柔和。
“妮子,你說這是許印三歲時發(fā)生的事?!?/p>
“他知道的這么清楚,應(yīng)該是親眼看到的,所以在他爹蒸他娘這一過程中,他自已又是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