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五眸色漸深,筆鋒繼續(xù)動了起來。
‘乾元子,擄掠二十九男嬰于竹樓之中。’
‘這時的他,不僅口吐聲音是一口奶音,而且五官好似蠟燭一般,開始融化起來?!?/p>
‘且身形,愈發(fā)的矮小?!?/p>
‘就這樣,一晃八年而過?!?/p>
‘史二八他們,已是長至八歲,是時候進山尋仙了?!?/p>
‘且也就是這時,乾元子以數(shù)字為名,替他們?nèi)∶?,同時,他那融化了五官和軀體,開始被重新捏攏,聚合在一起?!?/p>
‘就像是,一團融化了的蠟油,再次成型?!?/p>
李十五手中筆鋒,不知何時開始顫抖起來。
他額頭上,更是一滴滴冷汗不停落下,滴在紙上,將墨跡打散。
他繼續(xù)寫道:‘只是重新聚合的乾元子,竟是一個面容與之前截然不同,僅有八歲的小娃娃?!?/p>
‘也就是我,李十五!’
‘所以,究竟乾元子是真的,還是我是真的?’
‘在他的視角之中,能看見我?!?/p>
‘在我的視角之中,同樣能看見他。’
‘可是在史二八他們看來,從始至終我們都是一個人?!?/p>
‘所以我李十五,到底是什么?’
‘難不成,我是乾元子瘋了之后,幻想出來的?可是我腦海中那份記憶又是怎么回事?’
‘我,真的是我嗎?’
身后,老道也跟著道:“對啊徒兒,你到底是什么玩意兒?”
“為師都有八字,偏偏就你沒有。”
窗外,風聲愈發(fā)凜冽,吹得窗柩咯吱亂響。
李十五身軀微微發(fā)顫,眸光渙散,好似沉入永不見底深潭一般,將他囚溺住,永遠也出不來。
“我是乾元子?”
“我是李十五?”
他一聲聲質(zhì)問著,而他額心處生出的那一片銀鱗,也隨著他呼吸,不斷顯化,不斷隱沒。
在他身后,老道身形佝僂蒼老,一條條皺紋里好似深藏著歲月的灰,唯有一對眸子精光抖擻,望著腳下黑土。
喃聲道:“徒兒,你累了?!?/p>
“徒弟的衣缽,就由為師來繼承吧!”
“為師不嫌棄,聽話,聽話……”
也是這時。
李十五腦海之中,一道聲音突兀響起。
“李十五,相信心中感覺,千萬別鉆牛角尖了,別鉆牛角尖……”
這句話,是在卦山斷崖邊時,聽燭告訴他的。
瞬間,李十五猛地驚醒。
“老東西,你干什么?”,他低頭問。
在他視角之中,老道趴下身子,竟是想舔那黑土一口似的,此等做派,讓他忍不住面色一黑。
“徒……徒兒,這土太黑了,為師給你舔白一點,嘿!”,老道低著頭,語氣含糊不清。
李十五見此,緩緩收回目光。
搖頭輕喃一聲:“別鉆牛角尖,你說得倒是輕巧?!?/p>
“不對,明明所見都是刁民,所見都想害我!”
老道:“徒兒,你……”
李十五:“刁民住嘴!”
說罷,抬手之間將書案上油燈拂滅。
又是打量周遭陳設(shè)一眼,轉(zhuǎn)身離去。
“徒兒,那花二零徒兒最會演戲,裝作朵小白蓮似的,這可不是我說的,是史二八徒兒親口說的?!?/p>
“刁民住嘴!”
片刻之后。
李十五穿過數(shù)條廊道,來到一處地下洞窟之中。
彈指間,又將幾盞壁燈點燃。
當火光暈散開來,石壁上那一尊尊觀音畫像清晰可見,它們體態(tài)各異,說不出的詭異邪門。
李十五打量一眼,轉(zhuǎn)頭注視著中心處那一方水池。
入目所見,池中堆放著一具具零碎尸體,皆是顧氏族人的,僅僅半年光景不到,他們已化作森然白骨,不見半點血肉。
唯有中心處,那座矗立的青銅觀音像,男女不分的五官愈發(fā)生動起來,它好似在微笑。
“無骨觀音,鬼觀音!”
李十五喃喃兩聲,神色有些說不清且道不明,他在猶豫,是否要繼續(xù)追尋真相下去。
他有些害怕,真實所發(fā)生的,和他眼中看到的依舊是不一樣。
“靈魂回光之術(shù),對鬼管用嗎?”,他突然念叨一聲。
老道眸子一轉(zhuǎn),開口道:“你這一道術(shù),是對死人用的,鬼物則是人死之后,經(jīng)過種種機緣巧合蛻變,最終形成的產(chǎn)物?!?/p>
“徒兒,試試唄!”
李十五不再應聲,只是站在原地許久。
終于,十指開始動了起來。
隨著一道道無形玄妙之力流淌而出,一粒粒白色靈魂光點,自那座青銅觀音像上升騰而起。
直至在半空中,化出一層薄薄光幕。
隨之而來的,是一位男生女相,一副愁容的少年郎。
光幕上,一頁頁畫面不停流轉(zhuǎn)而過,與史二八他們皆是同樣開頭,只是視角不同。
“哎,山里這日子,簡直太難熬了?!?/p>
“吃不好,穿不暖,每日以地為床,以天為被,還要面對那怪物,到底啥時候是個頭啊!”
“特別是這寒冬臘月的,冷風像刀子割人似的,非得給我凍死不可!”
“所以我決定,必須想個法子?!?/p>
畫面中,此時正是深夜。
花二零約莫十三四歲,正雙手團在一起,不停哈著氣,冷得直打哆嗦。
在他前方不遠處,是一座矮小帳篷,雖同樣簡陋,可也能遮風擋雨,只是里面并無人住。
“那處帳篷,‘李十五’說是師父住的?!?/p>
“呸,這個怪物瘋子,明明他和所謂的師父是同一人,偏偏要整這一出?!?/p>
“不過,我們只能順著他,真當有這么一位師父存在?!?/p>
“否則,他立馬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說我們不尊師重道,對我們要打要殺。”
“偏偏寒風那個吹啊,吹得我簡直要死了?!?/p>
光幕上,此刻是這樣一幅畫面。
花二零捏捏縮縮,一點點湊到倒在枯草上的‘李十五’身前,輕輕碰了他一下。
“二零,有事嗎?”,‘李十五’猛地驚醒,朝著帳篷處看了一眼,才是長松口氣。
“十……十五,師父年紀大了,身子骨寒,我得給他暖被!”,花二零低著頭,一副委屈模樣。
“什么?”,‘李十五’頓時大驚失色。
“沒事的!”,花二零輕聲吐出三字,而后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光幕上。
花二零自述聲隨之響起。
“哈哈,我可沒明說,是師父要求讓我暖被的?!?/p>
“若是‘李十五’突然變成另一個人,自稱我們師父,我就說是自已孝心大發(fā),不想師父受寒,主動去給他暖被?!?/p>
“可是這一次,‘李十五’沒有變成師父?!?/p>
“而我又裝成一副可憐模樣,在他眼里,還以為我是被師父強制拉去暖被的?!?/p>
“于是,我就大搖大擺,住進了那座獨屬于師父的帳篷?!?/p>
“天才,我真是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