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明一下子明白了,“姑父的意思是,不要讓我把眼光局限在明州縣或海城市,而是要向上,看省里、部里有沒有什么與之相關的政策?”
“借省里、部里的政策,來壓制明州縣的規(guī)定?”
秦向陽欣慰地點了點頭,“這就對了。記住,在官場里,孤立無援的時候,別慌,要學會借‘勢’——政策是勢,上級部門是勢,領導也是勢?!?/p>
“只要站在合規(guī)的這邊,就不怕沒人幫你。”
“來,喝酒,今天過年,別讓煩心事壞了胃口?!?/p>
“眼界要開闊,思路要放遠,否則,你一直局限在一鎮(zhèn)一縣,怎么可能成長。”
陳光明笑道,“張志遠也是這個意思,還問如果我是縣長,應該怎樣發(fā)展明州縣的經濟。”
“噢?”秦向陽饒有興趣地問道,“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給他講了八個字:東南隆起,西北突破。”
陳光明便把他當初向張志遠講的又重復了一遍:在明州縣東南的大山鎮(zhèn),發(fā)展金礦開采和黃金加工產業(yè);在明州縣西北角,靠近海城市的地方,成立明州開發(fā)區(qū),大力招商引資。
秦向陽眼神中的贊賞之情更濃厚了,他剛接到任命,便著手研究東海省的經濟布局,因為陳光明在明州縣,所以對明州更是關注。
秦向陽放下筷子,語氣平靜卻帶著分量。
“你這個想法不錯,發(fā)展經濟,企業(yè)要扎堆,進園區(qū),形成上下游產業(yè)鏈條,才會達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p>
“明州縣搞了一個工業(yè)園,竟然放在縣城周邊,太束手束腳了!也不知道你們書記和縣長是怎么想的。”
秦向陽感慨了一番,卻不能再說什么,畢竟他是常務副省長,如果直接把手伸到明州縣,去指手畫腳,那也太失身份了。
但陳光明的話,卻讓他想出了一個新思路。
“光明,你把關于明州縣發(fā)展的想法,搞個調研文章出來,我也跟你學習學習。”
“這對我的工作思路,也是一個啟發(fā)?!?/p>
陳光明不知道秦向陽要這個做什么,但說學習,陳光明肯定是不相擴。堂堂的常務副省長學習一個縣,來指導一個省?笑話,秦向陽肯定別有用意。
“好的姑父,吃完飯我就整理?!?/p>
“水餃上來嘍!”丁之英把三盤水餃端上來,“吃餃子,別說煩心的事?!?/p>
“英子,你別忙活了,坐下咱們一起吃?!鼻叵蜿柨粗≈?,親昵地說道。
丁之英解開圍裙,坐下道,“光明,你嘗嘗餃子,這可是我親自包的?!?/p>
陳光明看著大小不一歪歪扭扭的餃子,有的破了肚,有的露著菜,只得違心夾起一個咬了一口,“嗯!好吃,比飯店包的好吃多了!”
丁之英聽著夸獎,眼中含笑,“那你多吃點,向陽,你也吃。”
陳光明又夾起一個餃子,問道,“姑父,你來東海省感覺怎么樣,工作上還順利嗎?”
秦向陽笑了笑,沒有回答,陳光明卻從他臉上看出一絲苦澀來。
陳光明知道,秦向陽原本是要去南方某經濟強省的,家里老頭子一句話,把他打發(fā)到東海來,為的是庇護陳光明。
但東海省情況復雜,現在的省委書記和省長,都不是老爺子的部下,秦向陽雖然頂著丁家快婿的名頭,在這里恐怕并不如意。
丁之英感慨地道:“現在你姑父,是風箱里的老鼠,兩頭受氣!”
“噢?”陳光明一下子來了興趣,“怎么回事?姑父這樣的大領導,還有人能給他氣受?”
秦向陽擺了擺手,對丁之英道,“英子,這些事情你和光明說什么,他又幫不了什么忙,聽了只會徒增煩惱?!?/p>
“都是自家人,說說又怎么了?!倍≈⒈惆旬斚虑叵蜿柕碾y題說了一下。
原來秦向陽到東海省來的不是時候,原本東海省空出了兩個領導職務,一個是省委副書記,一個是常務副省長。在秦向陽來之前,省委書記吳軍,和省長高漢鄉(xiāng),達成了一致,各推薦一人。
但老爺子因為陳光明在這里受氣,安排秦向陽來東海省,占下了常務副省長的位子,原來的兩個空位只剩下一個,吳軍和高漢鄉(xiāng)便開始搞摩擦了。
兩人都想推薦自己的部下,擔任省委副書記。
于是,吳軍和高漢鄉(xiāng),頻繁找各位省領導談話,爭取他們的支持,當然離不開剛上任的秦向陽。
秦向陽初來乍到,不可能支持任何一方,只能不置可否。
一開始時,秦向陽還以剛到任,不熟悉情況為由,拒絕站隊。但春節(jié)過后,如果再找這樣的理由搪塞,恐怕吳軍和高漢鄉(xiāng),都會對他有意見。
那樣,就兩面不討好,里外不是人了。
不管吳軍還是高漢鄉(xiāng),對秦向陽的態(tài)度都會改變,工作上就不可能大力支持。
如果出現這種情況,秦向陽無法大展拳腳,工作上想要做出一番成就,就難了。
丁之英說到這里,秀眉緊鎖,放下筷子,悠悠嘆了一聲。
陳光明思索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一個典故。
陳光明放下筷子說道:“姑姑,我記得上小學時,您曾經給我講過《三國演義》,劉表最寵愛后妻,所以非常偏愛小兒子劉琮,大兒子劉琦惶惶不可終日,就問諸葛亮怎么自保,諸葛亮說:‘君不見申生在內而危,重耳居外而安’。”
“諸葛亮說的這話是什么意思?我最近想到這個,有點不太明白了?!?/p>
秦向陽看了一眼陳光明,笑道,“你把讀的書,都還給老師了吧。晉獻公是春秋時期晉國的君主,早年雄才大略,曾擴張晉國疆域,但晚年因寵愛妃子驪姬,逐漸變得昏庸。驪姬生下兒子奚齊后,就想廢掉太子申生,讓自己的兒子繼承王位......\"
“申生是太子,在國內卻被驪姬害死;而重耳逃出晉國,最終成為君王......”
說到這里,秦向陽突然頓住了,雙眉猛地揚起,先是無比震驚地看了陳光明一眼,又望向一旁的丁之英。
丁之英也是一臉震驚,“光明,你的意思是說,讓你姑父爭取外出的機會?”
“對啊,”陳光明笑著說,“重耳居外而安嘛!而且重耳出國后,小日子過得也不錯......”
重耳在外逃亡十九年,齊國、宋國、楚國和秦國都給予了足夠的禮遇,更是在曹國獲得男女通吃的艷遇。
重耳洗澡的時候,曹共公竟然去偷看他的身體。
曹國大夫僖負羈的老婆獨具慧眼,她認為很有可能回到晉國當國君。于是僖負羈的老婆給重耳送了一盤熟食,并在熟食下面放了一塊玉璧。
玉璧外圓,中間有孔,意思是說,我是你的璧(婢),你可隨時來玩這塊玉璧。
重耳接受了食物,卻把玉璧退了回去。
丁之英卻搖頭道:“可是,我和你姑父商量過,最好的辦法是到中央黨校學習一段時間,但他剛到任,就去黨校學習,顯然不切實際......”
“不是只有去黨校學習一個辦法,”陳光明道,“姑父剛到東海省,對各地市情況不熟悉,應該下去多調研。十幾個地級市走下來,怎么也得一個月時間。”
“到那時,恐怕省委副書記花落誰家,應該定下了吧!”
秦向陽和丁之英對看一眼,丁之英笑道,“你呀!人小鬼大!”
秦向陽吐了口氣道,“光明這個辦法好,春節(jié)過后,我就下地方調研,這樣和那兩位候選人,依舊是不熟悉!”
“吳書記和高省長,再征求我的意見,我還是推不出來!”
他頓了頓,又說道,“第一站我就去海城市?!?/p>
秦向陽又用贊賞的目光看著陳光明,“現在看來,我們對光明的擔心,都是多余的!”
“來,咱們再喝一杯!”
回到客房,陳光明開始整理“東南隆起,西北突破”的材料,敲了一會兒電腦,他扔下鼠標,開始思索秦向陽說的借勢之事。
借勢,借勢,到底借誰的勢?
要么借人的勢,在海城市,就要借張志遠;到省里,就要借秦向陽的勢。
這兩人的勢,陳光明都不想借。
既然不能借人的勢,那就只好借政策的勢了。
陳光明突然想起柳陽來!柳陽正在制定解決小礦山掠奪性開始的試點辦法,可以借這個勢!
柳陽的老家,就在東海省城,明天可以把柳陽約出來,好好聊聊這事。
陳光明有了思路,心中大安,便接著敲起鍵盤來。
于是我們可憐的陳大鎮(zhèn)長,當別人都在過年時,他卻跑到省城寫材料了,一直寫到半夜鞭炮聲響起。
“又是一年啊......”陳光明敲下最后一個句號,站起來伸了伸懶腰,看著外面煙花璀璨的夜景。
五顏六色的煙花在空中綻放,陳光明喃喃地道:
“新的一年,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