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紫楠木書案上投下斑駁光影,案頭攤開的《漢書》旁,一盞雨前龍井還冒著裊裊熱氣,茶香混著書頁間的墨香,漫在靜雅的書房里。
李承乾身著月白錦袍,斜倚在鋪著軟墊的憑幾上,指尖捻著一枚青玉鎮(zhèn)紙,目光落在“蕭規(guī)曹隨”的注疏上,神色淡然。
“殿下,”趙德全輕手輕腳地推門而入,躬身稟道,“吳王殿下求見?!?/p>
李承乾抬眸,眼底掠過一絲微訝。
李恪沒事是從來不會來東宮的,而今天是京兆府關(guān)衙的日子,他有公事也不該今天來。
不管怎么樣,他既然來了,總不能不見,李承乾放下鎮(zhèn)紙,頷首道:“讓他進來?!?/p>
不多時,李恪身著藏青常服,步履沉緩地走進書房,腰間玉佩隨著動作輕響。
他面上帶著幾分倦色,見了李承乾便躬身行禮:“參見太子殿下。”
“免禮,坐吧。”李承乾指了指對面的梨花木椅,趙德全奉上新沏的茶,便悄然退下,掩上了房門。
李恪謝過落座,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放下茶盞只聽李承乾柔聲問道:“三弟前來是有什么事情嗎?”
“進宮探母,順路過來看望皇兄,”李恪微微地搖了搖頭,“沒有別的事?!?/p>
看他情緒有些低落,李承乾笑問:“既然無事,為何如此低沉?是有心事么?”
“剛被阿娘訓斥了一通?!崩钽@了口氣,語氣帶著難掩的無奈:“阿娘讓我及早就藩,這也不是我不想走,惠褒他實在欺人太甚,他想走就硬把我留下,這叫什么事嘛?”
他抬眼看向李承乾,眉宇間滿是困惑與焦灼:“皇兄你也知道,我屢次請辭就藩,是真的想走。可惠褒一句話,父皇讓我繼續(xù)代管京兆府,我這走也走不成,留也留不安?!?/p>
李承乾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眼底的淡然瞬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明顯的錯愕。
他原以為李泰昨日推卻京兆府,不過是躲懶偷閑罷了,卻沒料到他竟有離京就藩的念頭。
“你說……惠褒想要去封地?”李承乾放下茶盞,語氣中帶著幾分確認。
“他親口說的?!崩钽≈刂攸c頭,“他說等皇后周年大祭過后,便要找理由請旨離京。你說他走他的,我走我的,本是兩不相干的事,他非把我留下做什么?”
李恪就是故意過來告訴李承乾的,你們不是一直兄友弟恭好得像一個人似的嗎?
他要走,你起碼得假裝挽留一下吧?
他要是真想走,你也留不住,他走也不耽誤我走,我慢慢再尋機會就是了。
他要是不想走,那你不得給他找個差事?我這京兆府尹的位置是最適合他的,別的位置要么官太大,要么官太小,要么事太多。
把京兆府還給他,我就可以走了。
李承乾要是個無才無德的太子,或者名聲很爛的話,我留在京中或許有利。
李承乾德才兼?zhèn)溆稚畹檬?,渾身上下都是光環(huán),沒有半個污點,哪個親王留在京中都是徒勞。
李泰若不是看清了這一點,他為什么要走?他要是真的喜歡去封地,去年就可以走了,他何必到圣駕前苦求一個不之官的特例?
“我知道了?!崩畛星酒鹕?,袍角掃過案邊的書卷,“你先回去吧,我這就問問他去?!?/p>
說罷,他不等李恪再開口,便抬步向外走去,步履較往日急促了許多。
趙德全見他神色凝重,連忙跟上:“殿下,這是要去哪兒?”
“魏王府?!崩畛星穆曇魩е唤z不易察覺的急切,“備馬?!?/p>
宮道兩旁的垂柳已抽新芽,陽光灑在青石板路上,映得人影綽綽。
李承乾騎在高頭大馬上,衣袂翻飛,腦海中反復回想李恪的話。
李泰要走?這背后到底藏著什么緣由?好端端的,他為什么要走?
不多時,魏王府的朱漆大門便出現(xiàn)在眼前。
守門的侍衛(wèi)見是太子駕臨,連忙躬身行禮,不敢耽擱,飛速入內(nèi)通報。
李承乾不等通報完畢,便徑直踏入府中,穿過栽滿牡丹的庭院,直奔李泰的書房而去。
此時李泰正盤坐在窗前,手里捧著一卷《水經(jīng)注》,目光卻沒落在書頁上,而是望著窗外吐綠的枝丫,神色怔忡。
聽到腳步聲,他轉(zhuǎn)頭望去,見是李承乾推門而入,臉上掠過一絲驚訝,急忙起身相迎。
“不知皇兄駕臨,未曾出迎,多有輕慢。”
李泰躬身行禮,李承乾只看了他一眼,腳步都未曾停下,徑直走到書案前。
見上面擺著幾本書,還有鋪好的紙張和研好的墨,便笑問:“你這是想寫什么呀?”
“就是沒想好寫什么,才沒落筆?!崩钐┬χ恢笗负蟮钠褕F,“坐啊?!?/p>
李承乾繞過書案坐在了主位,李泰就側(cè)面坐下了。
“我倒是想好寫什么了?!崩畛星瑩芤粡埣埖嚼钐┑拿媲?,又遞給他一支筆,“不如我們各寫一首詩吧,就寫花,什么花都行?!?/p>
“好?!崩钐┎簧米髟姡贿^也沒跟他別扭,這個矯情鬼專程跑過來作詩,大概率是得了首新詩,特意過來炫耀的吧,那就給他個機會,夸他兩句,哄他開心好了。
李承乾一邊掭筆一邊暗自琢磨,李泰前世搞了好幾個牡丹園,這一世剛從洛陽回來,他的魏王府里又住著大片牡丹,他必是喜歡牡丹,于是以牡丹為題,寫下一首小詩。
“題贈二弟牡丹吟。艷骨凝香壓眾芳,姚黃魏紫競霞光。不隨桃李爭春早,獨抱雍容占夏長。玉盞承歡承雨露,金盤傲立傲風霜。洛陽城里無雙色,堪比明珠照玉堂?!?/p>
李泰也不想跟他比個高低,只是附和著陪他玩,于是也沒怎么動腦,提筆就寫,“蘭花頌,空谷棲身伴月琴,清風流水遇知音。恥向紅塵趨鬧市,樂隨云影臥山林。羞同牡丹爭華貴,懶與桃李競芳春。不效楊花隨風舞,更嫌萍葉逐波沉。自甘寂寞鄰衰草,獨抱清奇守本真。莫道平凡無雅韻,名傳萬古君子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