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官、做高官、長長久久地做高官,最重要的核心能力是什么?首當其沖的答案該是政治敏感性。
一個其貌不揚的普通百姓,突然出現在留臺,指著房玄齡鼻子說要告他謀反,這能是一個正常事件嗎?
事出反常必有所怪,房玄齡微瞇著一雙老眼,嘴角噙著淡然而又溫和的微笑,靜默地一言不發(fā)。
那個中年漢子雖然看起來不大聰明的樣子,但明顯的并沒有失心瘋。他敢這么明目張膽的干這種蠢破天的事,說明什么?
說明要么他拿到了足夠多的好處,要么他受到了足夠大的威脅,不管怎樣他背后的人都一定足夠強硬,不然即便他肯來,也不會有這么大的膽氣,絲毫不見慌亂。
當面誣陷人,還這么理直氣壯,看起來這人像個小丑,說起來這事像個笑話,但當這人站在面前、當這事擺在眼前的時候,這就是一道兩頭堵的難題。
接狀,你這個監(jiān)國宰相是被告,你做為當事人不能當主審,那你交給誰審?
皇帝、太子都不在京中,就算太子在,他也是你的女婿,也是應當回避的人。
交給別的大臣,先切莫說有沒有人肯接這個燙手的山竽,就算有,哪個大臣都是你的同僚,誰接都有徇私的嫌疑,并且也找不出比監(jiān)國宰相官更大的人了。
更重要的是只要走個審的流程,就代表你房玄齡有打擊報復政敵的想法,不然這么無聊的案子,你為什么大張旗鼓的開審?還不是為了揪出這人背后的推手嗎?
難道你是為了證明自已的清白?你有沒有謀反的意圖,你自已心里沒數嗎?連清白都需要證明的話,那你也清白不到哪兒去了。
這還得說是走正常的程序,不出任何的差錯,誰敢保證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能正常?萬一那人在受審期間出了什么意外,你還有什么清白可言?
不接狀你是直接把人給剁了還是趕走?剁了這個人,你就是殺人滅口;趕走這個人,你就是做賊心虛。
輕飄飄地一出手,就是令人左右為難的難題,可見站在這人背后的那位是個老謀深算的主,沒有幾十年政治布局的經驗,做不到這般的舉重若輕。
房玄齡笑微微地輕輕點了點頭,年紀大了,解題這種事已經不擅長了,踢球還是挺擅長的。
房玄齡當即吩咐手下:“備下車馬大轎送這位壯士到驛傳,加派百名侍衛(wèi)隨行護送至陛下的行在,沿途衣食多加優(yōu)待,任何人不得與之交談一字?!?/p>
“是?!毕聦賾艘宦?,轉身朝那個漢子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那漢子為之一愣,這狀告的,怎么都拿我當球踢了?
府衙的京兆尹把我送到留臺,監(jiān)國的房玄齡又要把我送到行在,從京兆尹到宰相再到皇帝,我這是越見官越大了,下一步把我往哪兒送?
“哎,你什么意思???”那漢子又指著房玄齡嚷了起來:“我要告你謀反,你還沒審我呢!”
房玄齡一擺手,那漢子立馬被人生拉硬推了出去,無論他嚷什么,所有人都聾了,他就被強制性的扭進了車馬大轎之內,被強行的護送走了。
房玄齡提筆寫了封信,命人快馬送到皇帝面前。
做官需要耳聰目明,這話說起來沒錯,但事實上有些時候更需要眼瞎耳聾。
消息靈通并不見得是好事,最安全的為官之道不是你知道的多,而是不該知道的事,你是真的不知道。
就好比這件事,究竟是誰在刻意的針對房玄齡,房玄齡是真的不知道,他不只沒審沒問任何問題,甚至連告狀人的姓名、來歷都不知道。
不知道有什么好處?
于公來講,不知道就代表著房玄齡不會因為這件事跟任何人為敵,也不會引起任何人的心慌,就不會導致因此而產生朝臣們拉幫結派形成黨爭之勢。
皇帝臨行之時把監(jiān)國的大權交到了自已的手里,自已有責任對整個天下負責,不能因自已一已之私念而令朝堂混亂。
皇帝出去打仗,最擔心的就是朝堂會亂,堡壘都是從內部攻破的,這個時候最需要的是上下團結、萬眾一心。
和魏征一樣,房玄齡忠于的不只是皇帝一個人,而是大唐這個時代。
都說宰相肚里能撐船,那么房玄齡做為名傳千古的賢相,肚子里至少能撐得起航母。
于私來講,房玄齡用腳指頭思考也能猜出來那人背后站著誰,根本用不著審、用不著問,不動聲色的把球踢給皇帝,房玄齡也是在投石問路。
長孫無忌想利用那個人來難為房玄齡,試探房玄齡會有什么舉動,只要房玄齡敢接狀或者敢動那個人,他就有足夠的回旋空間來大做文章。
如果房玄齡采用回避的手段,那就是公開的認?了,足見他還沒有底氣跟自已叫板。
房玄齡不覺得回避就是認?,把拳頭收回來往往代表著更有力的揮出去。
房玄齡借力打力,把這個難題送到皇帝面前,并不是想要為難皇帝,因為皇帝想怎么辦都可以,沒什么可為難的。
房玄齡是想看皇帝的態(tài)度,上意決定一切,你連上意都摸不清,以后辦事連個正確的方向你都摸不著。
如果皇帝堅決的挺自已,就會把這樁大案一審到底,直接沖長孫無忌亮劍,那就代表著皇族與世族之間,一場大的動蕩在所難免了。
房玄齡篤定皇帝不會在這個時候,做出這樣的決定,風險實在是大到了不值得。
如果皇帝堅決的維護長孫一系,就會像太子對待李弘泰一樣,直接把那人給剁了,說一句話的機會也不給他。
那就代表著這件事的幕后推手,永遠也沒人能查出實證來了。
房玄齡猜測皇帝十之有九會這么干,但是從感情上說,他真的不愿意接受這樣的結果。
驛傳的速度是有規(guī)定的,不能過快過慢。所以房玄齡的私信,一定先于那人到達皇帝的面前,皇帝是有做出第三種選擇的余地的。
房玄齡更希望那人被送到行在的時候,皇帝已經出發(fā)了,那人將被羈押在行在,直到皇帝東征回來。
這就代表著,皇帝暫時裝作對這件事并不知情,并且保留了一查到底的機會。
當然這并不是上策,如果皇帝真的這樣做,說明皇帝也是感情用事了,因為這樣會使長孫無忌一路上心都不安穩(wěn)。
該自已做的事都做完了,別人會做出什么樣的決定,不是自已能左右的,靜靜地聽消息就好了。
李世民一路上車馬疾馳,才到定州兩天,李泰拎著一份奏份笑哈哈地來到李世民面前,把奏報往桌子上一放:“阿爺,李世勣已經到幽州了,咱們哪天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