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總算安安生生吃完了。
飯食撤下去時,周巨作為旁觀者,當(dāng)真松了口氣。
看他也借機下去稍微墊補兩口,秦君心中莞爾:
其實姬衡,某種意義上講,也是位【簡樸】的帝王。
如今天子規(guī)格,每頓飯需要九鼎八簋。
即,九件變形蟠螭紋鼎,形制相同,大小依次遞減。八簋是八件竊曲紋簋,形制相同,大小均勻。
諸侯用七六,卿大夫五四,士用三二。
而秦時這段時間觀察,姬衡吃飯時,所用的餐具雖然對比起來仍舊很多,但六件八件什么的,已經(jīng)算簡約了。
他的心里除了統(tǒng)治就是國事,若是一門心思往這上頭使勁兒,其實還算直接。
而且,如今秦國面臨的難題,跟他的“深恩”也有一點關(guān)系。
因為那些打天下的功臣盡管對利益分配不滿意,他卻從沒想過殺之以除后患。
燕將軍所得圣恩是特例,但卻并不是別人一點沒有。
倘若他夠狠,仿明朝太祖朱元璋【金樽共汝飲,白刃不相饒】,以他空前絕后絕無僅有的統(tǒng)治力,雖有些微麻煩,但定然是能少許多煩惱的。
又或者有宋太祖趙匡胤的委婉,杯酒釋兵權(quán)。
再不行,越王勾踐也有【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若當(dāng)真如此,如今的朝政格局就又大不一樣了。
要知道,他以絕對權(quán)力掀翻了之前分封制下的【世卿世祿】,又因為權(quán)威集中一人,免于像漢唐時與世家貴族共治天下的煩惱。
他的絕對權(quán)威帶來了政令的通暢,在整個封建王朝歷史中都是絕無僅有。
有這種加持,做什么都會很高效率的。
秦時親自捧著姬衡的螭虎印回蘭池,心中又是感慨又是慶幸:
真好??!
他是這樣一位君王。
……
回到蘭池,赤女等人也狠狠松了口氣。
她又看向秦時握在手中的小印,此刻目光中滿是驚喜:
“秦君,大王實在愛重!不管是六宮還是三公九卿,都無有此殊榮!”
烏籽也臉色激動地發(fā)紅,此刻剛倒好茶,就膝行兩步靠近:
“秦君還請一定盡心盡力為大王備新年賀禮?。〈笸跎疃?,奴婢都覺心潮澎湃!”
秦時也心臟狂跳。
在章臺宮,她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如何讓姬衡不要震怒了,以至于別的反應(yīng)都遲鈍了些。
而如今……
她攤開手掌,看著那枚小巧玲瓏的白玉螭虎私印,也不禁心跳加速。
【但有吩咐,無有不從?!?/p>
【如有違令,立時當(dāng)斬?!?/p>
這是她在秦國擁有的第一項政治權(quán)利。
在此之前,哪怕蘭池宮諸多侍從奴婢都只服務(wù)自己一個人,大王也未曾明言,說這些人生殺予奪全在自己。
作為一個心態(tài)健康的人,她不是為能掌控別人生死激動,也不是想動輒處死誰。
她只是,終于參與進這王權(quán)當(dāng)中。
盡管這里有自己對鐵官工坊的滿腔積極,還有身為王后的身份加成。
但,朝堂政治的參與權(quán)與決策權(quán),她終于拿到了入場券!
翻轉(zhuǎn)印章,上頭篆字中有隱約紅痕。
她對這個辨認得不是特別容易,因而盯著看了一會兒,只認出一個【衡】。
莫非,是篆刻了【鄭衡】二字?
畢竟此時的私印,也經(jīng)常篆刻名字。又或者是【秦王衡】???
她吩咐道:“取朱砂印泥來!”
烏籽連忙命婢女去書房,不多時,就有一方朱砂與雪白布帛呈上。
秦時小心且用力按下,拿開印章,終于看清楚了上頭的篆字——
【持衡擁璇】
這一瞬,她心跳如擂鼓。
【衡】【璇】乃是北斗七星中的【玉衡】與【天璇】。
前者代表著平衡公正與穩(wěn)定。
后者寓意承載萬物的大地之力。
相同的是,這兩樣都是同屬于帝王的權(quán)柄。
假如這個含義夠隱晦的話,那么秦時還知道一句話——來自唐代所著的斷代史《北齊書》。
【昔放勛馭世,流璧屬子;重華握歷,持衡擁璇】
意思是:從前唐堯治理天下,將玉璧傳于舜;虞舜掌握歷法,就如同手持北斗七星中的衡星和璇星,象征著掌握國家政權(quán)。*
她盯著帛書上鮮紅的朱砂印記,而后再次拿起螭虎印,緩緩壓入自己的掌心。
白皙柔軟的雙手在之前也有過辛苦的勞作痕跡,但在如今,掌心中沒有一絲粗糙,只有赤紅的篆字留在那里,又被她緩緩握緊。
持衡擁璇。
她默默念誦一遍。
“我會用心,好好對待大王的?!?/p>
她聽見自己緩緩說道。
并在此刻想出來做什么,以謝君王。
……
擁有權(quán)力,就擁有一點立身的基礎(chǔ)。
于是秦時擁有了一個格外酣暢的睡眠。
哪怕一大早醒來,赤女已經(jīng)帶著眾婢女前去安置咸陽宮南側(cè)殿,蘭池宮略微有一些嘈雜,這也不妨礙她美妙且安心的情緒。
她之前大肆給賞,并堅信利益能提高人的主觀能動性。
而如今,不必誰催促,她一大早用了飯食簡單洗漱收拾自己后,就利利索索地帶著整理出來的筆記而后直接上了馬車。
鐵官工坊區(qū)區(qū)三小時的通勤算什么!
她能干!
——雖然隨后就被飛馳的馬車晃得七葷八素。
瘋狂抖動的路途中,她攥緊服彩的手:“若有閑暇,我一定要學(xué)騎馬!”
咦,如今是不是沒有馬鐙和馬蹄鐵???
馬鞍她見過了。
那威嚴(yán)赫赫的天子六駕,上頭雕珠嵌玉的馬鞍想忽視也忽視不掉。
不過因為如今沒有重騎兵,騎兵大多數(shù)的任務(wù)都是偵察、騷擾和追擊,并不正面沖鋒,因而對于馬鐙的需求也不太高。
但,馬蹄鐵還是很需要的!
而且重騎兵這種戰(zhàn)場無敵的存在,遲早也是會有的!
因疾馳而在車廂里顫巍巍暈乎乎的秦時艱難摸出帛書來,又努力在上頭記下【蹄鐵】二字,唯恐自己忘記了。
服彩卻也攥緊她的手:“我秦國女子就該強健能持弓御馬的!秦君要學(xué)的話,千萬請大王安排,如此才能護好自己!”
否則若不小心摔下來,當(dāng)真要出人命的。
可即便如此,她也沒有因為謹(jǐn)慎勸說秦時放棄。
秦時笑了出來:她真愛如今秦國的風(fēng)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