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成仔細咀嚼著這句話。
“明成,這些年,你們過的好嗎?”
他沒有立刻回答。
不僅是因為長姐蘇禾已梳妝完畢,正緩步走回,珠釵輕晃,更因為這句話背后是千鈞重負,讓他一時難以啟齒。
三年!不是三個春秋簡單的輪轉,而是血淚交織、步步驚心的漫漫長路。
如何在烏蠻立足,如何一步步掌控王妃以及曹景云暗中的勢力,又如何從異鄉(xiāng)客一步步掙扎著扎根……其中的艱險與磋磨,早已刻進骨血里,又豈是“好”或“不好”能輕易概括的?
他喉頭滾動,正待開口,庭院外卻驟然傳來一陣急促而整齊的腳步聲,伴隨著內(nèi)侍尖細高昂的通傳:
“皇后娘娘懿旨到!宣三王爺三王妃,即刻入宮覲見!”
空氣瞬間凝固。
單簡與蘇禾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凜然——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看來,果然是懷疑他的身份了。
富麗堂皇的宮殿內(nèi),氣氛卻壓抑得令人窒息。
就在兩人等候傳召的時候,一個小太監(jiān)從蘇禾身邊經(jīng)過。
語速極快的在她身邊說了兩個字:
“娘親!”
怎么會是娘親呢?
蘇禾有些詫異。
任她再聰慧也沒能立刻察覺出這兩個字的意思。
倒是輪椅上的單簡突然心領神會。
難怪會被大嬤嬤發(fā)現(xiàn)。
原來是因為他對皇后的稱呼。
他安撫的拍了拍身后推著輪椅的蘇禾的手。
不僅是安撫,也是佩服。
能在宮中都有眼線還能被如此提點,看來蘇禾布局的確是夠嚴謹夠深遠!
“一會兒若是有危險的話……”
單簡的話還沒說完。
蘇禾突然打斷:
“我會自保!不會管你!”
明明那么冷漠無情。
可單簡卻并不生氣。
他發(fā)現(xiàn),再見她,她的真實反而讓他覺得欣慰。
總算不用披著那張面具面對自已。
她能如此為自已極好!
單簡點了點頭:
“極好,正如我意!”
蘇禾握著輪椅把手的手緊了緊,但到底沒說什么。
他們都不是孩子了,更不是當年了。
她的命如今更不是自已的。
她背后站著那么多人。
她賭不起。
更不會因為一個昔日戀人置那些和自已出生入死的兄弟生死于不顧。
她身后站著太多人了。
單簡如此更好。
他非要以身入局,就要做好時時刻刻面對危機四伏的勇氣。
就如同她這些年經(jīng)歷一樣。
一步步,一步步走到現(xiàn)在!
很快,兩人被召喚。
即便身份存疑。
可是在看到久違的兒子那一剎那,皇后的眼睛也是刷的一下便紅了。
可是她的腳的確扭傷,想要從高臺上下來也是踉蹌著。
蘇禾立刻上前攙扶著她:
“母后別急,王爺已經(jīng)醒了,來日方長,什么也沒有您的身子重要。
不然王爺也要不安了!”
皇后擦了擦眼淚,在蘇禾的攙扶下慢慢走了下去。
她站在單簡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輪椅上的人。
慢慢下蹲,哪怕于禮不合,哪怕不該由一國皇后做出這個姿勢。
可是她做了。
她伸出手摸向了那張冰冷的面具。
她的眼眶紅了又紅。
這一幕,即便是單簡也有所動容。
這一刻,她不是皇后只是母親!
“娘……母后!”
他故意輕輕呢喃了一個字,可再要出聲時又變成了母后。
他的聲音很輕,只有皇后一人聽到。
也正是因為這樣,她的眼淚流的更狠,更兇猛。
他在怪她。
他還在怪她。
他該怪的,害得他躺在床上數(shù)年,害的他容顏全毀,他該怪的。
她的兒??!
她的兒啊!
單簡的手動了動,終究輕輕的拍了拍皇后的后背。
這樣子看的蘇禾也有些動容和詫異。
他裝的倒是挺像的。
“皇后,不要太激動了!”
高臺上的皇帝開口了。
既是安撫皇后也是提醒皇后。
一絲一毫的懷疑都不能有。
必須確定這是三兒才行。
畢竟三兒手中的兵權到現(xiàn)在可都沒有上繳。
皇權可比親情重要多了!
皇帝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錯辨的試探:
“我兒昏迷多年風姿雖不減,卻似比往日……更添風霜了?!?/p>
他話音一頓,輕輕擊掌。
“說起來,也是巧,三兒昔日最疼愛的那條敖犬’追風’,如今正在宮中豢養(yǎng)。
這畜生雖兇猛,卻最是念舊,見到故主,想必歡喜得很?!?/p>
側殿鐵門哐當開啟,一條壯碩如小牛犢、目露兇光的敖犬低吼著被內(nèi)侍牽出。
它齜著森白利齒,涎水滴落在地磚上,喉嚨里滾動著威脅的嗚咽。
殿中侍衛(wèi)皆下意識地握緊了刀柄,誰都知道,這“追風”性烈如火,曾生生咬斷過試圖靠近它的陌生人的脖頸。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單簡身上。
單簡面沉如水,袖中的手已悄然扣住三枚淬毒的銀針——這是他最后的退路。
若身份被拆穿,他便會瞬間發(fā)難,直取皇帝鳳座方向,制造混亂。
哪怕血濺當場,他也要為蘇禾殺出一條生路!
而蘇禾自然也知道這猛犬。
那敖犬“追風”被緩緩引至單簡面前,它鼻翼劇烈翕動,兇光更盛,眼看就要撲躍而上——卻在即將觸碰到單簡衣角的剎那,猛地頓??!
它像是嗅到了什么極其可怕的氣息,竟發(fā)出一聲畏懼的哀鳴,龐大的身軀劇烈顫抖,猛地向后縮去,拼命掙扎著想要逃離,連牽它的內(nèi)侍都被帶得一個踉蹌。
滿殿愕然。
皇帝龍眸微瞇,審視著那嚇得幾乎失禁的敖犬,又看看面無表情的單簡,片刻后,才緩緩笑道:
“看來’追風’許久未見老三,竟是生分了。
罷了,帶下去吧?!?/p>
單簡心中那根緊繃欲斷的弦微微一松,背后已是冷汗涔涔。
只有他知道,那敖犬怕的不是他,而是他身上殘留的、來自烏蠻荒原霸主——獵豹金花的凜冽氣息。
危機暫解,但他知道,皇帝的疑心并未盡去。
他暗中與蘇禾交換了一個眼神,袖中銀針仍未離手。
腳下的路,依舊步步殺機。
很快,內(nèi)侍上茶。
卻那么不小心將茶水潑灑到了他的身上。
“混賬東西,還不拖下去杖斃。
來人,伺候三王爺去隔壁更衣!”
還不死心?
但這一次就是蘇禾也不知道除了耳后和胸口,那廝還有何處長了痣亦或者有別的胎記!
這一局,又要如何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