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軒沒動。
眼神沒躲,只是搖頭。
“您資歷深,我不可能比。”
“但一首歌合不合適,不光看技術(shù)?!?/p>
“得看人和曲子能不能咬上,能不能傳得出那股勁?!?/p>
他頓了頓,迎著她目光,嘴角微揚。
“您想比,我接著。怎么比,您說?!?/p>
就像讓解方程的人砌墻,不一定砌得過瓦工。
舞臺不是考場,是戰(zhàn)場。
汪菲眼底忽然一亮。
這小子,有點意思。
她笑了,聲音清亮。
“行?!?/p>
“痛快。那規(guī)則我改一下,歌,由對方指定。敢嗎?”
周軒眉心一跳。
這不是比唱,是設(shè)局。
抽一首他沒練過的,冷門的,調(diào)不對路的,當(dāng)場就能翻。
可那瞬間,胸口反倒熱了起來。
不是怕。
不是怒。
是被逼到墻角才醒的那種清醒。
他吸了口氣,笑出聲。
“行啊,您先來。”
汪菲轉(zhuǎn)頭,湊近身邊錄音師,低語幾句。
錄音師皺了下眉。
視線掃過周軒,又落回汪菲臉上,眼神里有些遲疑。
汪菲只輕輕一點頭,指尖在桌面敲了兩下。
錄音師嘆了口氣,終于還是應(yīng)了。
他轉(zhuǎn)過身,朝周軒招手。
“過來,戴上耳機,先聽一遍?!?/p>
周軒走過去,接過那副還帶著體溫的耳機,扣上耳朵。
一戴上,外界的聲音就淡了,只剩一片寂靜,等聲音進來。
“?!恕?/p>
古琴第一聲撥出來,清亮,透徹,像山里清晨的回響。
接著,簫聲悄然而入,纏著風(fēng)繞過竹林,勾出一幅舊畫。
遠山,薄霧,無人的徑。
還沒來得及細聽,鼓點跳了進來。
不是打仗的鼓,是輕快的,蹦跳的節(jié)奏。
像誰踩著石板路一路小跑,鞋底敲出脆響。
曲子一下子活了。
從靜謐山水轉(zhuǎn)到春日街頭,暖風(fēng)拂面,草木抽芽。
這時,汪菲的歌聲浮起。
她的聲音干凈,清而不冷。
唱的是原調(diào),高音區(qū)咬字利落,轉(zhuǎn)音輕巧。
像蜻蜓點水,一觸即離,卻留下漣漪。
輕盈和力量本該互相拉扯,她卻唱得順當(dāng)。
不是逞強,也不是溫柔妥協(xié)。
而是那種還沒學(xué)會退縮的人,才有的直往前沖的勁。
明明知道前路不好走,還是抬腳走了。
周軒的手指在腿側(cè)輕輕打起拍子,指尖一動一動,卡著節(jié)拍。
眼睛亮了那么一下,眼前好像有畫面。
風(fēng)雨江湖里,少年拎著劍往前走,天上風(fēng)箏拉成一線。
那頭,老屋,曬著的被子,還有小時候追過的狗。
【少年的腳步,跌撞前行。】
【追隨紙鳶的線,回望故鄉(xiāng)?!?/p>
【翱翔……】
這首歌叫《認(rèn)》。
是手游的主題曲。
沒用那種轟轟烈烈的宏大配器,也沒堆砌繁復(fù)旋律。
鼓點清亮,笛聲穿插,層層推進。
唱的是少年意氣,不是戰(zhàn)場殺伐。
歌詞也不喊口號。
全是小事,卻把成長里的孤獨和堅持說盡了。
而汪菲的聲音,正好戳中這首歌的魂。
清亮,不飄,高音穩(wěn),低音實。
沒一點裝腔作勢。
此刻聽來,那聲音像一只剛展翅的鳥,在棚里來回盤旋。
旋律飛騰,情緒張揚,把熱血和輕快全抖了出來。
周軒心頭一緊。
這歌確實唱到了點上。
灑脫,有沖勁。
但他也清楚,汪菲嗓音天生清透,適合跳高音。
他自己聲音厚,中低音才出彩。
照她那樣唱,只會吃力不討好。
要贏,只能走自己的路。
用自己的理解和情緒,重新?lián)纹疬@首歌。
可是——
怎么才算贏?
誰說了算?
有沒有人在聽?
有沒有分?jǐn)?shù)?
他正想著,汪菲已經(jīng)摘下耳機,斜靠在調(diào)音臺邊。
雙臂抱在胸前,嘴角一揚。
“聽完了?”
“要是覺得扛不住,現(xiàn)在收手也來得及?!?/p>
“MV詞曲署名還是有你,不算難看?!?/p>
周軒慢慢抬起頭,盯著她。
她眼里有挑釁。
他只靜靜回望。
然后抬起右手,比了個“OK”。
行,你是新銳實力派又怎樣?
這局被人設(shè)好了又怎樣?
上就是了。
他走向隔音間,地毯吸住腳步,四周安靜,墻上電子鐘滴答走著。
棚內(nèi)燈光壓得低,靜得能聽見呼吸。
他推開玻璃門,進去,順手把外套掛上鉤子。
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指尖還有點涼,像剛從一陣緊繃?yán)锍樯怼?/p>
戴上黑色耳麥,耳罩貼實的瞬間,外面世界又遠了一層。
他低頭看控制臺上的節(jié)拍器。
深吸一口氣,胸口緩緩起伏。
再慢慢吐出。
眼神平靜,但里面藏著東西。
片刻后。
音響里淌出前奏。
鋼琴與弦樂交織,如晨光破云,落在江面。
周軒閉眼,感受節(jié)拍在身體里走動。
他微微點頭,踩準(zhǔn)節(jié)拍,啟唇。
聲音從胸腔里推出來,溫厚,扎實。
【少年的腳步,跌撞前行?!?/p>
不炸,很穩(wěn),像雷在云里滾。
一句落下,人心跟著震了一下。
字都踩在點上,清楚,有力。
【追隨紙鳶的線,回望故鄉(xiāng)?!?/p>
【翱翔……】
他的聲音低下去。
再抬起來時,眼里還有點少年的光。
他仰了仰頭,喉結(jié)動了動,重新聚氣。
“與,光對抗盡少年郎!”
一聲迸出,肩膀也跟著繃緊。
他睜眼,目光穿過玻璃,直直釘在控制室那面。
【越想象,越向往?!?/p>
【遠方——】
最后一個音往上飛,沒斷,沒顫。
像鳥撲棱著翅膀沖進云里,余音在棚里撞來撞去。
控制室,汪菲貼著耳機,指尖停在桌沿。
她本來懶散地靠著,現(xiàn)在背脊一點點挺直。
眼珠不動了。
瞳孔里,慢慢亮起火光。
“老爺子這次還真沒看走眼。”
她低聲說,聲音繃著一股勁。
這歌本就不簡單。
原版是個初出江湖的少年人,試探著走,帶點莽撞。
周軒唱的,卻是走過了風(fēng)雨,刀口上爬過一遭的人。
他不喊痛,也不回頭,只管往前走。
劍還沒出鞘,氣已壓得人喘不過氣。
他的聲音,有種鐵打的質(zhì)感,低但不悶,厚卻不拖。
伴奏也改了。
鼓點沉,弦樂壓底,像一幅濃墨畫,一筆一筆潑出來。
“把伴奏再降半音。”
汪菲突然開口,話落得斬釘截鐵。
調(diào)音師手一僵,抬頭看她。
他沒動。
這不像她。
她從不低頭,更不會給新人讓路。
可現(xiàn)在,她主動調(diào)音域,就為了遷就一個人?